潘金蓮盤算著明面上一個月的工錢只有二錢,已經是夠少的了,可是居然連這二錢銀子都是假幣,看來工錢這玩意不要也罷,好在身上還有金箔。
「新來的,快點幹活,你來到這開始就要幹活了。兩百人的伙食你要是做不出來,一頓鞭子是怎麼也躲不過去的。」那年輕人提醒了潘金蓮一句,手並不停歇,依舊在勞作。
「這位小哥,不知該如何稱呼?」潘金蓮問道。[搜索最新更新盡在;「叫我毛蛋就行了。在這半天堡,名字什麼的是最無所謂的,輕賤的名字活的長遠。我知道你叫潘七,幹活吧。」毛蛋的話語帶出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老成。
二百人要吃的麵食,的確是一件大工程。武大郎從前生意不好的時候,每天大概也就能賣個五六十人份的燒餅,後來生意好了,也都是有夥計幫忙。然而在這,每人的食量設定又大的多,這讓潘金蓮只能咬牙的堅持,等到把這些人的伙食弄好,已經是腰酸背痛。
時間過的很快,晚飯的時候到了。潘金蓮卻發現作為廚子獲得的食品卻很少,作為一個女人也僅僅能夠勉強果脯。
「傻了吧,你是廚子,在做的時候就要自己給自己留點。這每一個人都有揩油的高招,如果這山上鬧饑荒,廚子肯定是最後死的人。」毛蛋一邊說著,一邊變戲法一樣的掏出了個野菜乾糧,大口大口的吃著。
那粗食被毛蛋吃的是那樣的香甜,讓潘金蓮都產生了一種「饞」的感覺。
廚子們的晚飯是在所有人之後,等到吃完飯的時候,也就差不多該睡覺了。他們這些人就誰在廚房旁邊,基本上是一個通鋪。
「快點睡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起來做早飯。」毛蛋一邊說話一邊躺下,等到話說完,已然打上了葫蘆。
本來吵雜的臥房在短暫的時間內歸於了沉靜,而潘金蓮只能緊抱著雙肩,狠狠的躺下,直到這時,她才能夠真正的有時間思考自己的處境。
西門慶
冬天來了,大雪讓陽谷變成了另外的樣子。照理說,這是每年生意最好的時候,秋冬時節為進補的高峰,一些大戶人家的老爺唯恐自己不能再活幾十年,都大肆進補,但今年,西門慶的生意差極了。
原因就是,送給武松的人參露餡了。
這還得回到八月初八的那天晚上,縣衙裡的仵作安道滿正在給海砂姑娘去陰氣,突然間就虛弱的不行,還指著縣令說是假的。當時現場所有人都認為安道滿瘋了,哪知道武松卻堅定的站在安道滿這一邊,幫助他指認,正在大家都迷惑的時候,門外又來了一個縣令,眾人也就不在懷疑。據說那假縣令已經被押入了縣衙的大牢,冒充朝廷命官,是肯定要砍頭的。但今年的死刑名單已經呈報過了,所以這假縣令就要等到明年的秋後才能開刀。
當然了,這假貨什麼時候開刀跟西門慶沒什麼關係,跟西門慶有關係的是安道滿。也不知道武松哪根筋搭錯了,非要用自己送的人參為安道滿續命,可是那玩意是假冒的啊,結果弄到最後,安道滿死了。
武松雖沒有明說,但是西門慶能看到他眼裡的怒火。這事全縣的人幾乎一夜之間都知道了,很多沒見到的人,說的比見過的人還真。即便自己送的是真人參,都得被這些人說假了。總而言之,西門藥鋪,在陽谷就變成了假藥的集散地,名聲一臭再臭,真是要了命了。
「就是你,出的餿主意,你看,現在怎麼辦?」西門慶對藥鋪掌櫃抱怨著。
「東家啊,我也不想這樣啊。現在咱西門藥鋪的名聲臭了,連帶著我跟夥計們的名聲也不行了。現在我們想換個鋪子都不行。我真沒想到回發生這種事,您說我怎麼坑也不能坑自己啊。」藥鋪掌櫃回答道。
這樣的對話每天都要進行好幾次。西門慶也知道掌櫃說的是實話,任何人也都不會想到,在武松的定親儀式上會發生這些匪夷所思的事,同時他心裡其實也經常琢磨,這些事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太讓人好奇了。
這天上午,西門慶正在抱怨藥鋪掌櫃,平時經常說的對白還沒說完,外面就走進來一人。要知道西門藥鋪已經好幾天沒有生人進來了,就算是不買藥,進來聊聊天也比就這麼幾個人說話強啊。
這人披著一件有些過分大的斗篷,風帽拉的也很低,看不清臉。但是作為一個比較資深買賣人和混子,西門慶早就有自己的一套觀察人的方法。這人的鞋,是上好皮貨製成的棉靴,手藝精湛,最少也值五十兩,穿這鞋的人能沒錢嗎?另外外面都是雪,但從這人進來走的幾步來看,鞋底下粘雪不多,這代表不是騎馬就是坐轎來的。當然了,沒看見馬也沒看見轎,再結合這遮擋有些過分的斗篷,輕易就可以推斷出,這人是故意在隱藏著自己,行為刻意的低調。結合這一切,西門慶迅速的分析出,這人是來買東西,而且是買貴東西,而且估計自己也能賣上價。畢竟對於隱秘行事的人來說,多邁入一扇門,就多了一層暴露的危險。
「客官,您要點什麼?」藥鋪掌櫃先報以了最為職業的問候,西門慶也樂得在旁邊多觀察。
「我要跟你們做大買賣,是不是到後面去詳談。」來人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拋出了這麼一句。
這正好與西門慶的推測相符。
「可以可以,我們西門藥鋪,做的就是大生意。」西門慶站起身來說,並且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方的開門見山,讓他省了很多麻煩,這讓西門慶很高興。
「您請這邊來。」藥鋪掌櫃一看西門慶表態,也趕緊接茬。
西門慶在這一瞬間,異常的舒坦,現在他才真正有了東家感覺,而不是藥鋪掌櫃的附屬品。也許這事還真是因禍得福。
三人穿過前堂,來到了後面的客室。這裡通常接納一些談大宗生意的貴客,西門慶對著夥計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出去。這客人看氣勢是不在乎到底上不上茶水點心的,而西門慶也樂得省錢。
三人紛紛坐定。西門慶說:「這位客官,夥計我已經都打發了,現在就我們三人,您可以說說有什麼大買賣要做了。」
「呵呵,那你們看看我是誰。」來的人緩緩的將頭上的風帽拉下。
這人相貌一般,看起來有三十多歲,牙齒發黃的厲害。西門慶看著倒是有一點熟悉,但確實想不起來是誰。於是他求助似的看著藥鋪掌櫃,而藥鋪掌櫃也在思索著什麼。
黃牙沒有說話,只是「嘿嘿」的乾笑了幾聲,然後伸出雙手來不斷的搓著,顯得非常有耐心。
「你是李五?」藥鋪掌櫃突然說。
「掌櫃真是好記性,我就是李五。」那人依舊是乾笑,露出的黃牙讓西門慶感覺有些噁心。
不過掌櫃一說李五的名字,西門慶也想了起來。李五夏天的時候還在陽谷縣衙當差,後來聽說是京城有關係,就去了京城。李五在陽谷期間,也來過幾次藥鋪,買些刀傷藥,當然也買過迷藥。
西門慶在過去的一年總共賣了兩次迷藥,一次是給了斗笠人,一次是就是賣給了李五。不過賣給斗笠人之後,對面轎行居然當天夜裡就被襲擊,這也讓西門慶從此以後徹底金盆洗手,再也不敢出售迷藥,只是略微配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這上調京城的李五突然出現,到底是為什麼,他能有什麼大買賣?
「想必東家也想起來了我是誰了吧,那藥效果真不錯,一連能昏迷三天。當然了,能抹掉記憶的藥也不錯。」黃牙再一次的笑著。
抹掉記憶?西門慶不知道自己的藥鋪裡還有如此的存在,於是他看了一眼掌櫃。
「東家,這是小人家傳,就賣了些給李五爺。」掌櫃顯出有些無辜的表情。
「李五爺,我們西門藥鋪是有些根基的,獨特的方子不說獨步全國,但在州府內首屈一指那是沒問題的。不知道李五爺這次從京城過來,有什麼指教。」西門慶厭惡了兜圈子,跟這種掌握著把柄的人聊天實在沒什麼安全感,倒不如直接知道對方的目的,這樣乾脆些。
「東家是快人快語啊。」黃牙再一次的咧嘴笑:「我返回陽谷,實際上是來幫東家的。」
「幫我?」西門慶臉上沒有表現,心裡卻陰晴不定。我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生意不好,可是你李五能讓我生意好起來嗎?
「我知道東家有一個仇人,欲除之而後快,我李某人就是為了這個而回來。」李五整理者斗篷,讓斗篷更好的堆在椅子裡。
「我是買賣人,沒有仇人。」西門慶當機立斷,這種事絕對不能沾邊,一沾邊必定是作為炮灰被犧牲掉。
「四泉兄,你有仇人。這個仇人就是武松。」李五說起來沒有任何的猶豫,而是直截了當,這種輕鬆讓人詫異。
「武松是本縣都頭,打死猛虎,維護一方治安,我對他只有崇敬。你也應該是短暫的做過武松的下屬,莫要有這樣的詆毀。」
西門慶的話說的很明白,你很可能是武松的人,我憑什麼跟你交心。但西門慶也知道,武松很難收買已經上調京城的李五,所以他這麼說,是希望李五能夠說出更多真實可信的東西。
「東家果然是人中龍鳳,那我在這完全可以以實相告。」李五攤開了手。
「洗耳恭聽。」西門慶並不多言,他也確實想聽聽李五說什麼。
「我只說我為什麼要除掉武松。」李五在這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說:「武松當了陽谷都頭之後,縣令便交給了他一樁差事,這差事是押送著一些銀子進京,交到縣令在京城的親戚家,好伺機打點,以後好能夠高昇,事情本來非常平常,但因為武松的參與,卻讓著平常的事起了波動。
現在路面上不太平,連生辰綱都能被劫。縣令派武松,純粹是看重了他比較能打,又覺得自己對武松有知遇之恩,武松必定會捨出性命護得這銀子周全。
果不其然,路上的時候武松碰到了劫匪。不過說起來這並不是什麼劫匪,而是京城裡某一個官員所僱傭強人,當然了,具體是哪個官員我卻是不能說的。計劃本來分為兩部分,這邊截殺武松,獲取銀子,同時這邊綁架武松的哥哥武大郎,再想辦法處理掉武松的嫂子。這樣武家三口突然在陽谷消失,就能偽造成監守自盜的假象。
誰知那武松果然是神勇異常,居然自己擊斃了強人中的八個,還打死了一個強人在官差裡安插的內應,截殺行動就此失敗。所以綁架武大這方面的行動也只得取消,經此一事,如果說武松把銀子送到京城縣令的親戚家,那任何人都是沒有辦法了。但是這武松狼子野心,居然也打起了這些銀子的主意,他並沒有把銀子送到該送的地方。我有些渴,煩勞拿杯水給我。」李五的話,在這停了。
「掌櫃,麻煩你去拿水,剛才夥計都被我趕走了。泡最好的茶。」西門慶對藥鋪的掌櫃說著。
藥鋪掌櫃十分不情願的,起身出去。在假人參事件之前,西門慶是不會這麼吩咐的,但是現在掌櫃受制於自己,正好是能作威作福。
等到藥鋪掌櫃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李五才接著說:「下面我要說要緊的事了,掌櫃不會馬上回來吧。」
果然如此。這人不是真渴。
「放心吧,我剛才說拿最好的茶。那茶葉的位置是單獨放的,泡完茶水怎麼也得一刻鐘,掌櫃生性謹慎,也很識大體,肯定會等到茶水泡好再端著返回,你有充足的時間。現在我開始對這個事情感興趣了。」西門慶往靠背上一靠,翹起了二郎腿。
「那我繼續說。」李五頗有深意的看了眼西門慶,然後繼續說:「武松確實是把銀子送到了京城,只不過是沒送到那親戚的家裡,而是把銀子作為陽谷的稅款,捐給了朝廷。」
「捐給朝廷?」西門慶覺得自己聽錯了。從武松盤過桂花樓的時候,他就知道武松一定是有不菲的外財進賬,當李五說武松沒有把錢送到該送的地方之後,他已經在潛意識裡斷定了武松把錢私吞了。所以說當他聽到「捐給朝廷」這四個字的時候,發自內心的吃驚。
「嗯,確實是捐給朝廷,聽上去不可思議,但武松確實這樣做了。他把這些錢作為陽谷上一年額外的稅款交給了朝廷。因為世道不太平,再加上層層扒皮,其實每一年各地的稅款都是收不滿的,所以朝廷有很多獎勵的措施。而陽谷上一年的稅款已經交齊,這多餘的稅款一呈上,朝廷裡的一些人可就樂開了花。這不就是送上門的合理合法的孝敬嗎?所以按照慣例,這多出來的稅款,有一半作為獎勵,又重新的給了武松。這種獎勵並不符合律法,只是一種規則的產物,所以它只屬於個人,誰領就是誰的。換句話說,武松把這錢從朝廷裡轉了一圈之後,就把是縣令搜刮的銀兩變成了合情合理的個人財產,洗得一身乾淨。
後來通過瞭解,武松身上只帶了一小部分錢,而大多數的銀子都保存在京城的錢莊。錢是從朝廷直接打到錢莊的賬上,因此這筆錢除了武松之外,沒人動得了。」李五說到這的時候搖頭晃腦,話語中居然顯示出對武松的一些敬佩。
「然後他用這錢盤下了桂花樓?」西門慶恍然大悟,這樣只要寄給錢莊一封書信,就可以直接跟桂花樓原來在京城的東家進行交易,並不需要武松到場。
「西門大官人真是一點就透。武松用其中的一部分財產買下了桂花樓,然後好像又歸入了他哥哥的名下。這錢經過幾次洗白,已經徹頭徹尾變成武家的財產。」李五點了點頭。
「恐怕你也是強人當中的一員吧。」西門慶冷笑著:「你從我這買走的迷藥應該就是綁架武大郎用的。武大消失過好長一段時間,據說是去外阜搞燒餅攤的分店去了。但是在對面轎行被襲擊之後的幾天,武大就又再次出現了。想來,你們還是成功的綁架了武大,並且藏在對面的轎行是吧。」
「沒錯,就是這樣,這就是我跟這事的關聯。只不過當時我們還不知道武松是這麼處理的銀子。京城裡的大人物給我安排了脫身之策,辦完了事情,我就迅速的上調了。我也聽說了轎行的事,也應該是從你這賣出的迷藥吧。」李五「嘿嘿」的冷笑,黃牙看起來有些猙獰。
「我只賣藥,不問用途。賣給你的時候也是一樣。」西門慶急於撇清自己的關係。「而且,我估計,縣令讓武松押送上京的,絕對不僅僅是銀子,一定有其他要緊的所在,否則你也不會現在出現在這。」
西門慶自信的笑著。
「四泉兄,你知道的有些太多了。」黃牙的臉不再戲謔,而是嚴肅認真。
「上好的碧螺春來了。」外面傳來了掌櫃的喊聲,腳步聲漸漸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