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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地之角 第三十七章 手足之情 文 / 渭水之陽

    若問大興現時哪裡最亂,肯定是朝廷,先辯九宏國書真偽、再遇蒼州緊急佈防、後有梁府滅門慘案,中間還擠著空隙被「活王八」硬是推行了加賦令和向各地強收「防災銀」。雖然胡公公被閔蒼絕地一擊打得暈了過去,但只要沒死,明知是危國害民的事兒,其他大小官員還就不敢不做。

    本來大興的機構就多,人員也冗雜,做事效率就低下,這下又加上了「心不甘情不願」,與「加賦令」直接有關的官員處理政務的能力立刻降至了最低,連帶著間接有關的也怠起工來。官府之中自古便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好的不出門、壞的傳千里」,這下可好,大興國都盛京自建國以來頭一次被全面消極怠惰的情緒籠罩。不僅官員如此,百姓也是如此,連平日活潑歡快的孩子都不笑鬧了。

    這種情況其實也好理解,胡公公暈了,朝廷亂著,百官亂,可以,也沒人能管;盛京亂,卻是萬萬不行,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哪個都知道此理,故當機立斷,下了戒嚴令,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身著銀甲、手執寶劍的執金吾士兵巡邏,禁止百姓隨意出門,更嚴防有人趁勢作亂、作奸犯科。

    如此一來,盛京的治安倒是達到了建制以來的頂點,但卻失去了一直以來得生氣。加之捕快仍在搜尋梁府一案的疑犯,不時地闖入民宅,抓捕一些「可疑」的人,搞得盛京百姓雞犬不寧、神經緊繃,大人不敢喘大氣,小孩兒也被管得死死的,是以,表面上看起來,盛京被濃厚的消極緊張氣氛包裹住了。

    但要說所有人都是如此,也還是有例外的,比如驛站的驛卒和飛舞的信鴿就勤奮依舊,維持著國都與全國的信息通暢。尤其是飛翔的信鴿,數量遠遠多於往昔,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空飛舞離去,此場景看起來十分詭異,只是執金吾放的是不法之徒,捕快抓的是犯法之人,這些都不在天上,是以沒人注意到數量遠過於往昔的信鴿。

    這些信鴿飛抵的都是大富大貴之家,也偶有飛向消息靈通之士的。蒼州刺史雲不羈消息很靈通,一直都是,這主要歸功於雲府豢養的良種信鴿。此種信鴿一天之內就可從雲城飛抵盛京,所以在胡公公氣暈之事還沒傳遍盛京時,雲不羈就知道了。

    只是此時,雲不羈拿著信箋的手顫抖得厲害,口中不住地道:「文恕、文恕,不在了?」,眼中也沒了往昔的狡黠之光,唯留一片混沌,瞳孔不住地擴張收縮著,斑白的兩鬢隨著臉頰不住抽動著。此時,雲不羈好似老了數十歲,在歲月的壓迫下頹廢著、喘息著。

    雲常看著雲不羈此時的樣子,心中也很是難受,出言安慰道:「老爺,節哀吧,梁大人求仁而得仁,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嘩——」,雲不羈猛地揮臂一掃,几案上的文書、草紙、筆墨統統掉落在地上,留下一塊烏黑的淚池,「什麼死得其所?文恕是怎麼死的?是被火活活燒死的!全家老小,一個不剩!為什麼!憑什麼!」雲不羈此時心中翻江倒海般的痛,懊悔、惋惜、痛苦。

    「老爺,節哀!」雲常不知說什麼好,只能重複這句毫無用處的話。

    「節哀!節的甚麼哀,我痛啊,心裡痛啊,幾十年的老友了,他、他怎麼就落得了這個下場?是我的錯,我不該養著那條毒蛇!這是天、天要罰我,為什麼不直接找我,非要去找文恕!」此時雲不羈已聲嘶力竭,滿面不自然的紅暈,頭上青筋暴突。

    心中悶,很悶,心中痛,很痛,「噗!」,雲不羈吐出一口鮮血,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雲常見狀趕忙上前,扶住雲不羈。

    「老、老常,你說我是不是個白癡?」

    「老爺,一向英明睿智!」

    「英明個屁!」雲不羈又激動起來,只是此時聲音已不能發得那麼大,「我自作自受,我養虎為患,老天怎麼罰我都不過分,可為什麼偏偏罰我眼睜睜看著文恕一家就這麼沒了啊,這、這叫我怎麼辦,我心安理得地接受?我把一輩子的好友玩兒死了?英明睿智,我、我、我」

    見雲不羈又氣鬱於胸,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雲常立刻輕拍雲不羈後背幫其順氣。過了一會兒,雲不羈又吐出幾口鮮血,臉色才算轉好,不似剛剛那般慘白。

    「老爺,看開些!」

    「老常,我經歷的事情不算少了,我輸過,也贏過。不論是輸是贏,後果都是我自己擔著,從沒連累過別人!而今,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文恕是我害的,我可怎麼跟梁棟交待!」

    「老爺」說實話,雲常跟了雲不羈幾十年,頭一次見雲不羈如此悲傷憤懣。

    雲常能理解老爺此時的心情,雲不羈幾十年前就與梁文恕的父親梁棟是好友,可以說是看著梁文恕出生、長大、成人。梁文恕為官做人與其父很像,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正直清明,若說那裡不一樣,那就是少了梁棟的圓滑和左右逢源的手段。雲不羈曾說過他「過剛易折、至察無徒」,果然,梁文恕因了品性過於周正,而朝中為官之人多多少少都存些貓膩,是以相處不甚愉快。不過看在其父梁棟的面子上,雲不羈也私下四處活動過,加之梁文恕從未與人為惡,加官大鴻臚後,一心與外邦打交道,倒也輕鬆自在,也將其周正嚴謹、一絲不苟的性格發揮得淋漓盡致。

    梁棟去後,雲不羈與梁文恕引為忘年之交,一是為了保護梁文恕不被小人落井下石,自己的存在畢竟是個震懾;二是,雲不羈無後,在他心中,自己看著長大的梁文恕與親生孩子無異,若非梁文恕是梁家的獨苗,雲不羈甚至都動了過繼來做自己兒子的心。

    此次梁府慘案,給雲不羈帶來的痛心等同於失去至親之痛,甚至猶有過之;也給雲不羈帶來前所未有的觸動,對他一貫原則之觸動。

    緩了一會兒,雲不羈臉色好了些,眼神也通透了許多,散發出異樣的色澤,「老常,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報仇!」

    「什麼方法?」

    「不擇手段!」,沒想到這種聽來令人不寒而慄的話,竟然是出自一向老實溫和的雲常口中。此時的雲常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渾身散發著說不出的凜冽氣息,就如在戰場上廝殺多年的猛士。

    「姓胡的做得太絕了,休怪我不義!雲常,活王八派來的人,不論何種目的,一個不留,統統讓他們有來無回!」

    異常的沉穩、不同往昔的威嚴,聞聲,雲常魁梧的身軀不由一震,發現從前的雲不羈回來了,此時在他面前的已不是剛剛傷心欲絕、不知所措的老人,而是無往不利、所向披靡的蒼州刺史——雲不羈!

    「是,老爺!」

    「以我對姓胡的瞭解,他心黑是黑,手段狠是狠,但也一向是直接針對我的。此次他竟然知道從側面刺我軟肋,可見是有人指點的,找出這個人,他和他的家人,統統要給文恕陪葬!」

    「是,老爺!」

    「也是時候教訓一下這頭癩皮狗了,朝廷中,凡是跟姓胡的走得近的,利用咱們的力量和收集的把柄,能搞倒的,叫他們滾蛋!暫時動不得的,放出風聲,叫他們夾好尾巴,老實點!老爺我倒要看看,沒了狗腿子,這頭癩皮狗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是,老爺!」

    看著嚴肅緊張的雲常,雲不羈的臉色緩解了許多,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老常,派下面的人去,你不要露面,絕對、絕對要保證平安,那個時候的老兄弟,就剩你我二人了」,雲不羈說著,情緒又激動起來,竟難以說下去。

    雲常知道「那個時候」跟雲不羈一起扛過來的兄弟們,這些年來都漸漸老去、離開了。雲不羈平日雖灑脫不羈,終日嬉皮笑臉,但那是因為他將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將一種名為「快樂」的東西做成了面具,戴在臉上;雲常知道,剛剛短瞬間的爆發,其實是雲不羈積壓了許久的情感,猛然間宣洩了出來。這是真正的雲不羈,脫下面具的雲不羈。

    雲常覺得欣慰,之前他在擔心,為雲不羈擔心,有些面具,戴得久了,就摘不下來了。沒有人可以永遠快樂,偶爾悲傷,才是真實;雲常很高興,儘管知道此時不應該高興,但他就是難以抑制這種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因為雲不羈仍然是真實的,仍然可以脫下面具,更因為,雲不羈仍當他是兄弟!

    「會的,老爺,雲常永遠會伴隨老爺左右!」

    再無言語,只有兩個老人,兩個彼此引為兄弟的老人,任歲月歎息、壓迫,兄弟之情永遠頑強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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