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在九宏語中意為「人」,所以九宏就是「九人」的意思。據傳說,草原上原本是遍佈野獸、渺無人煙的的,後來從九宏聖山上降下九位神祇,分散到草原的四面八方,創立了自己的部落。所以九宏其實是由九個部落組成的,西邊的山戎、鬼戎,東邊的義渠、余無,位於中部的燕毫、大荔、葷粥、獫狁和樓煩。樓煩部位於草原的正中央,在九宏聖山下,故世代草原王都是從樓煩部的苗裔中選出。
到了穆恩庫克的父王丹格茲克這一代已是第六代草原王,穆恩庫克還有一個哥哥巴斯,原本正常選舉,是輪不到穆恩庫克繼承草原王的,因為巴斯比他更勇武善戰,也更英明睿智,甚至品性也更寬厚仁德,巴斯在草原上的聲望是穆恩庫克難以望其項背的。
丹格茲克也為有巴斯這樣的兒子感到驕傲,曾多次明確表明支持巴斯即位。可惜,巴斯在攻打大興宓州時俘虜了一個大興罪臣的女兒,並與之墜入愛河。草原之人是神的後裔,怎麼能與低賤的南人通婚,況且還是一個被流放的罪人的女兒?
巴斯想要與異族女子結姻的事情令全草原為之嘩然,也使丹格茲克極為震怒,但是巴斯畢竟是草原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智勇雙全的英雄,丹格茲克甚至將復興草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所以丹格茲克頂著眾人的壓力,給了巴斯一個贖罪的機會——親手殺死那個異族女人!照此做,巴斯就依然是草原無可置疑的英雄,依然是眾望所歸的第七代草原王!
巴斯拒絕了,斬釘截鐵的拒絕了他的老阿爸,丹格茲克絕望了,穆恩庫克卻充滿了希望,他等待已久的機會終於出現了。趁丹格茲克傷心之時,穆恩庫克猛進讒言,終始丹格茲克做出了令其後悔一生的決定——處死巴斯和那個異族的女人!
數百名悍勇的草原戰士圍困了巴斯整整三天三夜,終趁其力竭將其捕獲。當被五花大綁的巴斯出現在穆恩庫克眼前時,穆恩庫克第一次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的哥哥壓制他太久了,從小到大自己都只能是哥哥身後的影子,受萬人矚目的永遠是巴斯,自己不論如何努力都只能看著巴斯的背影,聽著所有人對巴斯的讚美、對自己的不滿「為什麼、為什麼巴斯永遠比我強?」、「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眼中永遠只有巴斯?」、「為什麼,明明我也是父王的兒子,為什麼你們都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哪怕一次也好?」
「哈哈哈哈哈哈!巴斯,聰明如你,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落在我的手裡吧?」穆恩庫克看著渾身血跡斑斑的巴斯,突然覺得生活是那麼的美妙,就像久旱的草原迎來了甘甜的雨露,穆恩庫克心中愜意極了。
「穆恩庫克,我的弟弟,讓我離開吧!」
「噢?我智勇雙全、民心所向的哥哥,草原的英雄巴斯喲。走到這一步只能怪你自己不好,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父王的身邊還有我,我會扛起復興草原的大任的,你可以安心的去見大地女神了!」
巴斯見穆恩庫克一心想除掉自己,卻毫無意外的神色,依然用渾厚的聲音說:「穆恩庫克,你是我的弟弟,難道你想我的血染紅你的雙手嗎?」
「有何不可?哥哥,你應該覺得欣慰,因為你不必在草原的人民面前接受懲罰,感激父王的仁慈吧,令你可以像個英雄一樣去見我們的祖先!」此時的穆恩庫克已經激動至極點,面色也因亢奮而變得血紅。
「穆恩庫克,你可知道,為何草原上從沒有父子相殺、兄弟相殘的事情發生?」
穆恩庫克聞言一愣,好像的確沒有這種事情發生,莫非是個罕見的巧合?
「我的弟弟,你聽好,九宏的九位先祖是聖山所孕育,自然便是兄弟;九個兄弟建立起九個部落,締造草原的興盛。為防止九宏因內訌而走向衰敗,先祖們發下了毒誓,若草原的子孫互相殘殺,必會引發天譴,徹底地毀掉九宏的一切!」
「為何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你不是怕得胡言亂語了吧?哼,虧的還是草原的英雄呢。」穆恩庫克出言譏諷,顯然並不相信這種奇聞怪談,九位先祖的毒誓?自己身為草原王的兒子都沒有聽說過,顯然這些話是巴斯為了多苟延殘喘一陣編出來騙自己的。
「這是天諭啊,我的弟弟,只要心中有草原就能在風中聽到女神的低語。」
心中有草原?別說笑了,自己的心中當然應該有自己,也只可以有自己,只有這樣,自己才是穆恩庫克,而不是巴斯的影子!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只要殺了英雄,自己就能成為英雄!
聽啊,我的心中只有這樣的聲音,我的哥哥,你走錯了路,怨不得我,不過我倒是很感激你呢,因為你可以使我成為草原的英雄,成為第七代草原王!看啊,我的戰刀已經開始興奮,我的血液已開始沸騰,我的靈魂已開始高歌。英雄的戰鼓,總是為勝利者鳴響的,這一次,是你輸了,我的哥哥!
看著穆恩庫克扭曲的面龐和他手中顫抖的戰刀,巴斯知道,他已經沒有時間了。默默地合上眼睛,面色依然安詳,滿是血跡的身軀依然穩固,似乎巴斯即將面對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的開始。
「我的哥哥,那個誘使你背離草原軌跡的異族女人呢?既然你為了她可以捨棄一切,我總是要盡些弟弟的本分,送她陪著你上路!」
那個潔白如雲朵一樣的女孩兒嗎?她應該已經走遠了吧,帶著我的生命,好好地活下去,永遠不要回到草原,在這裡你只會成為偏見和仇恨的犧牲品!巴斯笑了,因為那個螓首蛾眉、巧笑嫣然的倩影又一次浮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兒,為什麼你的花圃裡種著雜草?我明明是個殺戮者,為什麼你不怕,不怕渾身是血、手舞戰刀、面目憎獰的我?為什麼,你願意跟生於草原、長於草原、野草一般的我在一起?
巴斯想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他甚至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為了這個奇怪的女孩兒與自己的父王、與全草原為敵。但是他從沒後悔過,儘管父王怪他、弟弟恨他、草原上的人不理解他,甚至那個女孩兒魯莽的弟弟仇視他,他也沒後悔過。
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為有無人可敵的武力?不是;那是因為有出類拔萃的智慧?不是;那會不會是因為百戰百勝、帶領草原走向興盛?也不是。那會是什麼原因?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為從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無怨,亦無悔!
所以,此時的巴斯依然是個無可爭議的英雄,穆恩庫克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恨,恨巴斯始終強於自己;他恨,恨巴斯即便輸了也還是英雄;他恨,恨自己始終無法成為英雄。恨有時是很強大的,它可以蒙蔽一切,令人失去理智,做出為人所不齒的事情。
手起、刀落,巴斯掛著安詳的微笑、帶著烙在心中的倩影,去了永遠寧靜、永遠幸福、永遠翠綠的草原。留給穆恩庫克的,只有永遠難以開解的恨和挫敗,他永遠沒有機會令草原的英雄向他低頭了。
丹格茲克在巴斯死後陷入了深深的愧悔之中,未過多久便隨著駿馬的嘶鳴聲魂歸聖山。終於,踏著金色的鮮血,穆恩庫克走向了夢寐以求的寶座,成了第七代草原王。穆恩庫克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幾乎將整個草原翻了個遍,卻始終沒能找到那個延續巴斯生命的女人。
巴斯的死,還給穆恩庫克帶來了恆久的噩夢。每當他進入夢鄉,總會看到鮮血淋淋的巴斯在瞪著自己,不斷地說著「天譴」、「天罰」。一次又一次,在夢中驚醒,一次又一次,冷汗浸濕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