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盡的黑暗,是那時探險的鬼洞嗎,但是火把那裡去了?前方有光,但為什麼怎麼走都到不了前方?我在哪兒,你又是誰,你為什麼總在我身旁歎息?我有些疲累,你要是能走就走吧,向著光的方向走,也許會有出路的。
「竟然叫老夫走?老夫若是能走,一早便走了,哪會跟在你身邊這麼久!前方有光,你便以為黑暗中這唯一一點光是出路,若真的是,老夫這百餘年來為何始終觸不到前方的光?」
「你是誰?」
「老夫,老夫是誰?老夫是誰呢,這百多年忘掉的事情太多了,不過也罷了,你來這裡之前只有老夫自己,是誰都無所謂。倒是你,想留到什麼時候,想跟老夫一樣連自己都忘掉?看你還是個娃娃,心性也不壞,老夫就再幫你一次吧!」
萬俟天隱感覺在黑暗中被人恨恨地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飛向了前方的光點,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目,然後,天隱就發現——自己醒了。身體疲乏僵直得厲害,一時間難以移動,只好轉目四顧,發現自己正側臥在柔軟的床上,眼前是一扇雕花木窗,外面是大好的藍天,陽光直射在臉上,柔柔的,暖暖的,倒也舒服得緊。緩了一會兒,天隱試著翻轉身體,這一試不要緊,背後劇痛襲來,直疼得他倒吸冷氣、頭暈目眩,神魂又飄蕩於天地之間,恍然間好像回到了那時的場景。
前方,是萬俟虎充滿殺機的突刺,後方,是疾馳而來的箭矢,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地叫他避開。避開?倒不是不可,但憑聲音判斷這支箭的走向,應該向他的右側,也就是萬俟虎的前心,若他閃開了,以萬俟虎此時的速度怕是會直接撞在箭上吧,而且此箭來勢兇猛,萬俟虎十之**丟了性命。
儘管心中的那個聲音催促得緊,但他心中還是隱隱地浮現出小時候,一起在村子裡玩耍的虎子,那個有點愣的虎子,經常被雪兒欺負的虎子。虎子不能死,這是阿修羅一瞬間下的決心,也使他在短短的剎那間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
他沒有躲開,而是憑借過人的腰力迅速轉身!以一斜線的角度背對萬俟虎,雙手迅速上舉,於是當箭與刀相逢於一點時,手搏場內傳來一聲悶響,而後便是驚人的一幕——天隱用雙手握住了那支來勢洶洶的箭,也用背部的角度卸掉了萬俟虎突刺的一部分力,但因接箭帶來的強大力量,後背還是被黑色戰刀狠狠地刺入了!
血,一滴一滴沿著黑刀的血槽落在手搏場的黃土上,最先襲上天隱心頭的,卻不是疼痛,而是一聲歎息。這歎息顯然不是「黑虎」發出的,也並非自己,那是誰呢?這歎息有些蒼老,有些彷徨,不知從何而起,但確確實實明明白白地印在心上;另一件奇怪的事是,當黑刀刺入後背時,天隱竟有熟悉之感,好像暌違多年的老朋友回到了身邊,繼而眼前不斷閃過支離破碎的畫面,戰場、廝殺、鮮血,孤獨、悲憤、後悔,複雜的場景,複雜的心緒,誰?是誰在哪裡訴說著什麼?是你麼,虎子?
身後,手執黑刀的萬俟虎此時眼前也飛快地閃現斷續的場景,虛幻而又真實。兄弟情義、月下對飲、快意沙場,快樂、舒爽、自由,而後便是鋪天蓋地的血紅色,瘋狂、凶殘、恐懼,還有一種深深的無助,好似一個柔弱的孩子在黑暗中一聲聲地喚著娘親。觸景而生情,萬俟虎的眼淚,一滴一滴順著面龐流淌,淚眼模糊中他好像回到了小村,在逗著「悶悶的」阿修羅,在嚇唬著膽小瘦削的竹竿兒,在被刁蠻的雪兒欺負著。這一切好熟悉,好熟悉,萬俟虎伸手想要觸摸,卻發現除了黑暗,什麼都沒有了。
萬俟虎竟然暈倒了,手握著帶血的黑刀暈倒了,沒人知道為什麼,但他確實先行倒下了;隨著萬俟虎的倒下,黑刀離開了天隱的身體,一陣劇痛如潮水般湧了上了,眼前一黑,也倒在了地上,恍惚間似乎感到有人來到他身邊,然後便徹底失去知覺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天隱再次醒了過來,眼前的窗還是那扇雕花木窗,蔚藍的天空與暖和的陽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靛青色的蒼穹,配以點點星光,此時,怕已是戌時了吧?感覺身上有了些氣力,腰眼用力,從床上翻身坐起,這一翻,恰好迎上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眸子的主人嚇了一跳,「呀」的一聲跳出了門,然後從門外探出一個小腦袋,原來是個小姑娘。那小姑娘見天隱望著自己,忙把腦袋向門後縮了縮。
「小妹妹,這裡是哪裡啊?」天隱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輕柔,生怕再嚇到這個小丫頭。
「這裡是我家」,小姑娘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很是好聽。
天隱聽了不禁大感犯難,只好再問一句,「那你家是哪裡呢?」
「這裡啊」,小姑娘有些奇怪地看著天隱,似乎不明白他為什總問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
天隱徹底迷糊了起來,心裡大聲請求著蒼天,雖然不知道晚上神仙睡不睡覺,但還是希望能告訴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也許抬頭三尺真的有神明吧,天隱聽到了腳步聲,有人朝這邊走來!
「巧兒,這麼晚了怎麼不去睡覺,在做什麼?」
「娘,巧兒不睏,不要去睡!」原來這個小姑娘叫巧兒啊,這對母女是做什麼的呢,為什麼自己會在她們家裡呢?
「娘,那個人醒了,還會說話呢」,小姑娘像獻寶似地說著,天隱不禁啞然,自己會說話很奇怪麼?還沒待多想,巧兒娘就進來了。這是個年約三旬的女子,歲月已給她的面龐留下了細細的痕跡,但還是能看出曾經的甜美,加之嘴角掛著淡然而溫柔的微笑,使天隱恍然間以為見到了自己很小的時候就逝去的娘親,一時間呆呆愣愣的。
那名女子看著天隱呆呆地望著自己也並未惱怒,而是輕輕地說道,「你感覺還好?外子送你來時你就一直昏迷不起,至今已有三日了」。原來自己來這裡三天了,是誰送自己來的呢?
那女子像是看出了天隱的疑問,接著說道,「這裡是秦將軍的府邸,你無須擔心其他,好好養傷便是。」這裡是秦府,加之從前在天門關天隱曾聽人說將軍有個女兒,乳名叫巧兒。如果那個小姑娘就是將軍的女兒,那眼前這個女子不就是、不就是想到此處,天隱忙想起身行禮,但又力不從心,致使場面甚為尷尬。
「不妨不妨,秦府沒有這許多規矩的,你好好歇著吧,現在外子還未從天門關回來。有疑問,等他回來再問也不遲。」秦夫人很是善解人意,怕耽誤天隱休息,安慰幾句便牽著巧兒離開了。屋中除了天隱再無他人,睡了三天了,現在如何還睡得著?望著窗外閃爍的繁星,天隱陷入了沉思。
「將軍為何送我來這裡呢?秦夫人為什麼言語間似有些歉意呢,難道那天用箭射自己和虎子的就是將軍?如果是,將軍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那天我為什麼要去手搏場呢,那個告訴我有人在那裡等我的聲音究竟來自於何處?」
「還有,當虎子的刀刺入我身上的時候,我看到的畫面是什麼?是誰在歎息?」
疑問越想越多,越想越不明白,想著想著,不知什麼時候,天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天隱準時於卯正時分醒了,這是他多年軍中生活養成的習慣。令他驚奇的是,此時秦府上下已開始了忙碌,顯然他手旁那一大碗香噴噴的濃湯和圓滾滾的大饅頭是不會自己走過來的。
吃了飯就覺得有勁兒了,天隱拿過床頭疊放平整的軍服,很快便穿戴整齊,發現自己一直別在腰間的「破刀」不見了!不管怎說,這把刀也跟在身邊五年了,就這麼不見了一時間使天隱有些急躁,便出了房門叫了幾個秦府的僕從詢問,發現他們全不知曉,只是告訴天隱將軍曾交代說他在秦府可隨意走動,書房裡的書也可任意取閱,只是不可損毀。
書房?可以隨便看書?讀書對於天隱總是有莫大的吸引力,但軍中書太少了,所以當風軍侯給他一本《將論》時,他便一頭紮了進去,連雲軍侯令他參加手搏都想法避掉了,此時有這麼好的機會豈能錯過?問清路後,天隱便徑直走向書房。
秦府的書房並不大,但除了一張几案、一把椅子就都是一架架的書了。令天隱驚喜的是,那把「破刀」就靜靜地躺在几案上,他走上前去取了刀,發覺這把刀好像沒有那麼破了,上面的坑窪少了許多,原本隱約可見的「戰」字也清晰了不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反正刀找回來了就好,天隱將刀別至腰間,低頭時瞥見几案上有一張寫了些字的紙,拿起細瞧,令天隱大為震驚,上面寫的是——
「得其形者戰天下,取其魂者游九重」。
為什麼,為什麼這些字會出現在這裡?這不是五年前他在鬼洞裡看到的字嗎,將軍是真麼知道的呢?看來那時將軍離開天門關出現在鬼洞附近,絕非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