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1年9月,東北軍的老巢瀋陽,日本人嘴裡的奉天。
此時的遼寧上空已經凝聚著不散的陰雲,只要不是太遲鈍的人皆能感受到一二,除了大街上胡亂混日子的閒散漢和乞丐盲流之輩,凡是有點見識的,莫不覺得這空氣一天緊似一天,風聲越來越不詳,便是走在大街上,那匆匆來去的人臉上也少了笑意,多了些憂慮。
自1日起,瀋陽城周圍就沒斷的了折騰,老少爺們兒只要靈醒著,便能隨時聽到遠處近處時斷時續的槍炮聲,抽調一空的東北軍精銳都去了關裡享福了,只留下一群中不溜兒的殘兵敗將在這裡挺著混餉錢,懶懶散散沒精打采的大兵打著哈欠背著大槍,晃晃悠悠的在街市上溜躂,這情景實在不像是號稱治軍嚴謹的張少帥麾下的健將那!
當然了,這也怨不得這幫人這個德行,這年月除了中央軍一些嫡系鐵桿兒還保存著軍人威儀之外,餘下的那些連軍裝都湊不齊的「叫花子」部隊就更是甭想了。要按說這東北軍算是一時之精銳,掉了他們的魂,30年9月18,少帥審時度勢揮軍南下,聯手蔣主席干翻了馮大帥和閻錫山聯手的強兵,現在佔了半個北中國,少帥更是天字第二號人物,蹲在北京那是不打算回來了。這瀋陽,誰他娘的還管啊!
日本人在動員,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事實上並不是多麼的保密,自從中村事件鬧得越來越大以來。在瀋陽街頭鬧騰的日本浪人和在鄉兵越來越多,他們毫不在乎的穿著敞懷地浪人服,別著長短的腰刀,拖拉著木屐橫行街頭。鼻孔眼兒朝天直眉瞪眼歪鼻子的看著誰都是一副上下打量著找下刀地方的亡命架勢,弄得老百姓心驚膽戰,各類求告紛紛地湧入到省政府和東北軍各部官員的案頭。
遼寧省臧式毅代主席管著民生,倒也勤懇務實,瀋陽街頭一日緊似一日的局勢他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而四周各處關東軍和日本浪人的胡作非為也令他心中有十分不妙的感覺。
9月5日的時候,臧式毅電告張學良,稱「關東軍調動頻繁。似有不軌之徵兆,遼寧各處形式緊迫。日本浪人和在鄉兵頗多攪擾,請少帥務必警醒日人,少造事端,以免發生麻煩。」
而駐遼寧東北軍參謀長榮臻的報告卻是:「日本關東軍似有挑起戰端之徵兆,外界傳聞皆有說法,似以中村事件為要挾,若然日軍暴起發難,該如何處置,請及早示下。」
9月6日張學良回電:「查現在日方外交漸趨吃緊,應付一切力求穩慎。對日人無論其如何尋事。我方務須萬分容忍,不可與之反抗。致釀成事端,需立即命令各處。切實注意為要。」不抵抗,尊從蔣主席的諭令,避免跟日本人過度衝突,這是他們制定地政策。
9月8日瀋陽內城小西邊門。兩名東北軍士兵正抱著步槍歪在鹿砦柵欄的邊上,翹著一隻腳叼著煙卷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正中間大路上,一連串也不知道多少輛的大卡車沉悶的轟鳴著飛馳而過,捲起一長串的翻騰塵土,遠遠看上去如同長龍漫卷一般。
這些車沒有一輛是停下來等他們檢查的,但是兩名哨兵卻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他們的臉上,反倒是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前邊兒,一臉絡腮鬍子的老兵瞇縫著眼睛,一臉的褶子都似堆滿了笑意似地展開著,嘴唇邊繚繞地白煙兒從那根細長的過濾嘴煙卷頭部冉冉升起,令他不得不歪著腦袋,卻不捨地摘下來,就那麼凝神靜氣的一口嘬下去,半晌兒都捨不得吐出來。
旁邊那瘦高挑兒年輕兵看不過眼了,鼻子一歪嗤笑道:「我說張老三!你他媽地至於麼!一根煙你小子恨不能一口抽到底,這輩子沒見過好東西是怎麼的?丟人不丟人!可憐不可憐那!」
大鬍子兵張老三根本都不帶讓那煙卷離開嘴角的,翹起一邊兒來含含糊糊的說:「你他***站著說話不腰疼!老子在這裡輪崗多少回了!第一次碰上這麼場面兒的主兒,這種便宜事兒你們這幫龜孫子從來都不言語一聲,早知道有這麼些的好處,老子拼著班頭不干也得天天在這裡蹲著,好傢伙,這一回的收成都趕上半年的軍餉了!當著個城門官還有這麼富裕的時候,老天瞎了眼便宜你們這幫王八蛋!」
瘦高個兒咯咯樂道:「你就嫉妒吧你!想要在這裡混,成啊!先給兄弟我端他三五個禮拜的洗腳水再說!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這裡可不是你家的茅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啊!別看咱這小西邊門兒地方不大,那可是關鍵的一塌糊塗的!要不然,哪裡來的這麼多好處哇!」
張老三歪著鼻子不屑的從鼻孔眼裡哼哼道:「你就吹吧!都民國二十年了,你祖宗那點兒臭大街的八旗子弟做派還沒丟下那!現如今你上大街上喊一嗓子咱旗人老爺咋滴咋滴,你瞅瞅得不得有百十來塊磚頭當場把你拍成棒子面兒!」
瘦高個兒聲歎道:「你他娘的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旗人老爺怎麼了!老子打八百輩兒就不吃那鐵桿兒莊稼了!老子當兵打仗自食其力,不丟人!老子沒欺男霸女踹寡婦門挖絕戶墳打瞎子罵啞巴的幹那沒**子的事兒,這天底下還就沒咱的路走了不成?你丫就是嫉妒!明說吧!」
張老三嘿嘿笑著,將手中那根煙一口抽到盡。火頭兒都燒到過濾嘴裡面了,煙草香精的味道便成了焦糊地紙味兒,這才戀戀不捨的丟在地上,那眼神隨著煙蒂落地的架勢,好像他們家老兒子快摔死的架勢。把瘦高個看的差點背過氣去。
沒好氣地反手甩了一根過去,瘦高個兒一邊給他對火兒一邊說:「你丫就知足吧!第一次換班兒當值就碰上了財神爺過路,這要是讓剛調走的那幫夥計們知道了,估計能悔的腸子都青了。一個月就這麼一回半回的發大財地機會,生生的就這麼錯過去了,找誰不著急不心疼啊!還得說你這運氣好,得了得了,點起來吧!抽沒了還來我的,瞧你那古樣兒!」
張老三得了不要錢的好煙,那是眉開眼笑,點上之後仍舊是煙嘴不離唇角。生怕有一絲的煙氣兒不是從自己鼻孔眼裡冒出來似的,嘿嘿笑道:「照你這意思。這種好事還不是經常有是怎麼的?話說回來,這到底是誰家這麼牛逼啊,這車都過了半小時了怎麼還有!」
瘦高個眼皮上翻撇著嘴瞅著他,一臉難以置信的叫道:「你竟然不知道?!真不知道你是吃什麼長大地!你沒看見頭車押運的那幫人地旗號?沒見人家車上那押運的架勢?得了,你丫就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孫,老子告訴你吧,這都是山東過來的車,齊魯商會的,知道了吧!」
齊魯商會!那是太知道了!現如今東三省的老少爺們可能不知道蔣主席是誰,但不能不知道山東陳大老闆、陳大財主、陳大善人、陳主席是誰。那也就更別提齊魯商會了。
為什麼這麼有名?還得說是29年開始的「山東同鄉會」的開辦使然。如果齊魯商會只是一個商業組織。那麼他們在東北頂多是一個實力雄厚的大批發商,邊邊角角深入民間的那些個商販肯定是人家坐地戶地頭蛇地買賣。你再強地過江龍也得跟人家勾搭一二才行!
但是人家就不這麼辦,「同鄉會」這一起來。可了不得了!整個東三省甚至是過了黑龍江的老毛子那邊都轟動起來了!為什麼!東北人裡面兒百分之七八十地人,遠的近地不出一百年的都是山東來的!從清末1860年開關到現在,七十年了,山東人前前後後在這裡安家落戶的有兩千多萬,隨便你走進那個村子寨子,一口的山東腔你就可勁兒的走,沒人敢怎麼著你,不為別的,大家都是老鄉啊!
出來好幾十年安家落戶了,相當大的一部分人就因為兵荒馬亂的跟家鄉斷了音訊,時間久了很多第二帶連自己的老家在哪兒都不知道,想找個親戚都難!這年月回關裡一趟那是相當的不容易,山東人又是特別的戀家,這說起來,老一輩的那是淚流滿面啊!
「山東同鄉會」起來之後,短短半年就席捲了東北大地,不為別的,就沖人家那不為報酬白搭人工給諸位老鄉里出來的人尋親聯繫,就為人家能熱心腸兒的幫著把幾十年隔斷的家鄉音訊重新聯繫起來,這大恩德,簡直是難以報償!多少人為了能見到關裡親人的一片紙一句話而痛哭流涕,多少人知道家裡人過好了之後而欣喜若狂,多少人為了家人團聚兄弟相隔多年又重逢而悲喜交加,這樣的事情,那是想忘都忘不了啊!
要幫著山東人在東北大地上尋親那是很難,但是要幫著東北地面兒的鄉親在山東找人那太容易了!以今時今日的山東交通郵政和民政治理的程度,全然按照「聯邦快遞」物流系統建立起來的管理運營系統那是相當的強大!只要不是太離譜太模糊的委託,在他們看來都是很簡單的事情,畢竟專門機構來做這件事,那還是相當強大的!
為了「同鄉會」,山東方面配置了足足有兩萬人的工作團隊在兩邊,但是他們一年到頭結算下來,卻是大大的盈利!不為別的,自從「同鄉會」把聲譽做起來之後,光這兩地之間的物資流動和信件郵遞,那買賣就海了去了!山東三千多萬人,加上東北的兩千多萬人,相互之間有聯繫的何止是千萬啊!他們之間你來我往地就算一家兒每年來往那麼一回,這就是幾千萬件兒的委託買賣!光這個產生的利潤多大。想想都知道!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口碑!最重要的口碑建立起來之後,山東貨入東三省那簡直是順風順水,凡是齊魯商會標識地貨物,那都要比日本貨和當地貨甚至美國貨英國貨都受歡迎,這優先購買權就是市場佔有率。就是利潤!東北這三千萬人的大市場,加上北邊毛子、東邊朝鮮、西邊外蒙古這龐大的消費群體,生生的被山東商幫給佔了大頭,原本就靠著這裡賺大錢地日本人能不恨死他們才怪!
所以。日本人出歪招,不准山東的貨車拉著山東貨在滿洲鐵路上走,自然而然的也就將遼東的大半個地面而表面上封鎖了!但是他們忘了,山東還有一樣大殺器——重型卡車!前腳兒關東軍和滿鐵封住了鐵路不讓山東人用,後腳兒這五百多輛的卡車就轟轟的開了進來,靠著東北那簡陋的公路系統,人家硬生生的把從遼寧瀋陽開始一直到北面而黑龍江之間地大片地域給聯繫起來了!照樣周轉,照樣的發財!
因為此。在遼寧地瀋陽城,這大隊卡車進出也就成了一景兒了!山東專列將大宗貨物運到車站倉庫之後。這些卡車就開始忙碌起來,或者拉著貨往東北各地運送,或者往內城倉庫和大大小小的商店或者訂貨戶兒派送,那真是服務到門口,快捷方便又周到,這一點真的是沒人比得了,人家花的起那錢,玩的起這派!
按照慣例,每一次的大車過關,車上押運的不管是誰。照規矩都不會虧待了卡子上的弟兄。最常見的東西,就是山東產的過濾嘴香煙和美華銀行地現鈔。至於多少那都是秘密了,一般就是值班地排長具體掌握。到時候分派下去了事,煙酒之類的東西,那就是誰在崗誰佔便宜,可恨地是這幫山東的傢伙每個月來地時間都沒準兒,這就杜絕了那一個霸著地面兒不走的事情發生,可但凡是碰上了的,那就是一注橫財!
大鬍子兵張老三是頭一回碰見這樣的買賣,頭一回沒花錢的就抽上了這外邊兒都要賣半塊一包的高級過濾嘴煙卷兒,人家甩過來的那幾條都給他卷在報紙裡塞在後腰都不捨的拆開,上面還印著孫大總統的玉容呢!
可是另一個瘦子就不管那套了,本身就是當年的旗人後代,別的沒學會,這倒驢不倒架丟人不丟場面兒的做派倒是傳了下來,一看張老三那吝嗇鬼的做派,當即就大方了一回,拆開自己的好處分散了出去,就那麼靠在哨卡上過癮。
從一開始頭車開道,把一應所需的關稅、好處都準備好了仍給旁邊值哨的排長之後,順便的是一包包的好東西見了值班的東北軍士兵就散,那架勢完全就是後面一整車都打算散出去的樣子,同樣是精悍無比的軍漢,一口濃重的山東腔吆喝著,隨手把那些個貴重的「糖衣炮彈」不要錢似的砸過來,砸的邊上這幫歪著帽子斜著眼的爺們兒個個的眉開眼笑,誰人懷裡頭不是捧著一大包的東西沒地方擱啊!
什麼叫氣派?這就叫氣派!張老三抽著別人的便宜煙卷兒,瞇縫著眼睛看著眼前不停往裡走的卡車,感歎道:「這他娘的都二百多輛車了!這齊魯商會到底做得多大買賣啊!咱們瀋陽城的車加起來能有這麼多?就算咱張少帥手底下大概也湊不齊來吧!」
瘦高個眉頭微微蹙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是啊!看樣子還真是那麼回事!往日裡過車,那也就是四五十輛一波兒的架勢,城外他們那大貨倉幾乎能把半個瀋陽城都裝進去!根本都用不到把這麼些東西都弄城裡去啊!這麼看起來,這一次是大買賣?興許是穿城去東面兒的也說不准!我抽著前頭押車的這一幫子跟以前的不大一樣啊!」
張老三奇道:「不就是些押車的麼!了不起腰裡別一把快槍,能有啥了不起的!」
瘦高個兒鄙夷的嗤笑道:「說你丫的就是個土孫,一點都不冤枉你!你在當班兒幾回啊!哪裡見過人家的場面兒!實話跟你說罷!人家齊魯商會這押車地,那都不是一般保鏢!實打實的人家是山東軍的同行兒!同樣是當兵的。你看看人家那臉色兒,再看看人家那傢伙事兒,跟咱都不是一個水平的!沒法比啊!」
張老三立刻將魁偉地身板哈下來半截,腆著臉笑道:「嘿呦!想不到您還這麼清楚!趕緊的給兄弟說道說道,讓咱也開開眼!大不了下了哨我請。成不?」
瘦高個兒一副「你狠識趣」的表情,搖晃著腦袋說道:「今天給你透點兒高深的!別他娘地喝多了貓尿外傳啊!老子指望著這點兒東西混酒喝呢!」看到對方一本正經的使勁點頭,他這才神神秘秘的說道,「我跟你說啊!前年的時候。我那時候剛幹上這個差使,不懂事兒啊!有一回看著二十來輛車過來了,上去就想弄他一下子狠得,沒成想,這一下子是真撞到硬岔子上了,想起來我頭皮都麻!」
「其實人家那回已經給夠意思了,我尋思著難不成是個冤大頭?打著譜兒準備上去敲一記的,沒成想一拉開車門。裡頭呼啦亮出兩根花機關來!就連那司機的腰裡,別著的那都是一水兒的黑星砸炮!當時嚇得我差點拉稀!到後來我才知道。人家那一車拉地都是給咱少帥配置的新鮮玩意兒,有防彈衣,還有那種三十響兒地花機關,叫什麼1923衝鋒鎗!當時的連長上來就把我踹趴下了!對著人家那是一通的賠禮道歉啊!要不是人家量大,今天你也就見不到哥哥我嘍!」
瘦高個兒的慨然長歎把張老三唬的一愣一愣的。m1923式衝鋒鎗,是原產美國、現在國產的出名的好傢伙,槍身不長也不重,但是火力兇猛殺傷力很強,一梭子扣下去不亞於輕機槍的場面,在狹窄街巷和近身搏殺的時候尤其狠辣。從幾年前到現在。凡是在中國當軍頭地,身邊沒有這麼一支人數不定地配備有這種強火力傢伙的親兵衛隊。那是沒臉出去見人地,就說張少帥身邊。那也是有三百人須臾不離的強兵,個頂個地手裡面端著這個,身上穿著山東產的特種作戰服,腰裡別著「黑星」,鋼盔防彈衣的就不用說了,就憑這三百人保著,什麼千軍萬馬都衝得出去。
少帥親兵什麼風采,瀋陽城的士兵兄弟們大略都見識過,但是要說人家齊魯商會的押車的都這副裝備,那就太有點駭人聽聞了!
張老三覺得那煙突然嗆人起來,結結巴巴的說:「您這意思是說,這麼多大車裡面兒,這押車的都這派?人手一根的花機關?他雇得起麼他!」
瘦高個不屑的嗤笑道:「說你沒見識呢!知道這商會背後的大老闆是誰麼?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陳大老闆!陳主席!陳曉奇!人家連日本人都不鳥,這點事情算啥?你覺得咱東北軍有錢是吧?差遠了!我有個表親就在山東軍當班長,知道人家拿多少餉銀麼?」
「多少?!」張老三的眼睛都快冒綠光了,今天才算長了見識,那是能多知道一點是一點。
瘦高個歎道:「人家軍法嚴!這都是軍事機密不能說,可人家打個比方,說在山東,混縣政府的都不見得比他們當兵的滋潤,關鍵是,人家發的那都是足額的全餉!軍服被窩從頭到腳那都是嶄新的!上面全給配上!人家那營房也不是咱這樣的大通鋪!上頭長官還不吃剋扣,就這幾樣加起來,你自己算算得多好的日子啊!」
張老三給饞的直嚥唾沫,喃喃說道:「這他***是當兵的過的日子?我怎麼聽著跟外國西洋鏡兒差不多少!長官不吃剋扣他怎麼發財!要知道是這樣,咱還在這裡矗著幹啥,乾脆回關裡去當山東兵拉倒!」
瘦高個哼哼道:「我倒是想過來著,可我那表親說了!要進去那難了!抽大煙的不要,狂嫖濫賭的不要!家底子不乾淨的不要,太笨的學不會認字的還是不要!合山東三四千萬人攏共就抽了那麼十五萬人,每年排著隊哭著喊著想當兵的都排到一百來萬號兒了,你說說你去了就算給你機會,你能排到猴年馬月啊!」
張老三翻著白眼想了半天。最後頹然歎道:「我他娘的是沒指望了我!這把年紀了去學認字,還不如給我一刀痛快點兒!興許我兒子長大了能趕上也說不准!我說,這車過了多少輛,你點過數兒沒有!」
說話間,那最後一輛車也轟鳴著拖著嗆人地塵尾蜂擁入城。路兩邊被堵了好半天的人這才一邊揮舞著袖子驅趕灰塵,一邊嘟嘟囔囔的埋怨著往裡走,他們倆設卡收稅的也就開始忙活起來,沒空在這裡扯閒篇兒了。
路邊等待入城的人群中。兩個看似平常地中年男子透過大沿兒禮帽,兩雙晶亮的眼睛閃爍著陰沉的光芒,不動聲色點算著入城車輛的數字,雙手攏在袖子裡,輕巧而急速地蠕動著,嘴裡面一個個微不可聞的數字報出來:「五噸卡車七十輛,十噸重型卡車四十五輛……。」
一輛福特轎車在不遠處的大馬路上斜著穿過,駛入使領館區。剛才蜂擁而過的卡車群把他們擋在了那裡足足有半個小時,不論是司機還是車上的乘員。都有些惱怒的看著這不見首尾橫衝直撞一般決不讓路的汽車大軍在自己面前穿過,揚起的灰塵不多時就把他們地前面風擋玻璃弄得一片模糊。車上後座的兩名乘客,一人是關東軍新任司令官本莊繁,另一個則是時刻都在謀劃著對中國東北採取行動地石原莞爾,這兩個人湊在一起,能搞出什麼東西來,想也可見。
本莊繁眉頭緊皺的看著這揚長而去的車隊,滿臉掛霜異常不悅的喝道:「這是哪裡的車隊!居然這樣的猖狂!張學良就不管麼!」
石原莞爾陰沉的冷笑道:「這是山東的車輛!那個所謂的齊魯商會的車隊,實際上為他們駕車地都是有軍人背景地傢伙,就是他們在這裡跟我們帝國的商業過不去!關東軍上下地財源受他們影響很大!是不得不除去的心腹大患!」
本莊繁冷冷地點點頭。道:「這些人。不可放過!這麼大一群車隊在這裡會造成很大的麻煩!你們必須要想辦法解決他們!這種重型卡車對帝國非常有用,要想辦法多弄一些來!總之在以後的日子裡。我不想再看到他們!哼!」
石原莞爾垂目點頭應允此事。實際上在他的心裡,這是一塊搬不掉的心病!
以滿蒙為踏腳石。締造未來大日本帝國的無量光輝事業,這是他石原此生矢志不移甚至不惜為之付出生命的偉大夢想,為了這個,他付出的心血無人能比!留學德國幾年,啃透了貫穿了那麼多前輩高人的思想心得,到如今終於形成自己獨特的思想體系,並謀劃出這樣完美的計劃方案,照著擬定的道路一步步走下去,未來將是不可阻擋的勝利,這都是他石原莞爾所成就的大業,這樣的輝煌,就算是明治時期的那些前輩們也不一定比得過吧!
為了實現這樣的理想和目標,任何的阻擋者都是應該清除掉的,不管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不管是高官還是前輩,他們都不能成為我們未來皇國大業的絆腳石!所有阻擋歷史前進的不識時務著,都要毫不留情的一劍斬開,於千萬種艱難之間,劈開一條生路!活路!
這樣的敵人,在帝國,是那些腦子昏庸的老傢伙們,是那些膽怯懦弱的政客們,在中國,是不肯合作的張學良,是始終不友好的陳曉奇!這些人,必須要統統的踩在腳底下,用他們的白骨,來鋪平帝國士兵踏上世界之巔峰的平坦大道!血,將是這一路上最為鮮艷奪目的顏色!
東北軍主力已經調走,剩下的十萬士兵不過是土狗瓦雞,在帝國英勇士兵的無畏搏殺之下,他們將一舉潰散,不可能阻擋帝國鐵騎的踐踏!而山東軍沒有一兵一卒踏上關外的土地,但是他們的勢力卻從來沒有停止過對這裡的滲透!這個時刻都在散發著對帝國極其不利影響的混賬組織,一定要徹底的幹掉!
山東軍干涉東三省的目標並沒有藏的很嚴實,石原莞爾是能夠察覺到的!這數百輛重卡上裝載的不僅僅是來自山東地貨物,更有來自山東的精銳士兵。甚至還有各類探子和間諜,他們靠著與東北同鄉之便滲透到每一個角落,幾年時間取得的成就就不比關東軍差太多,他們實在是他擅長利用人群和環境了!這樣的人,在關鍵時候是要壞事的!因此。必須要想辦法在做事之前,把他們趕出去!
汽車開動,顛簸地道路晃動著身體,石原莞爾從沉思中警醒過來。透過渾濁的窗戶,他發現已經到達了奉天總領事館,這一次,本莊繁司令官想要順便拜訪一下林久治郎總領事,卻給石原莞爾心中帶來不小的危機感!
距離構想中的行動時間越來越近,板垣征四郎和石原莞爾他們大半時間都駐留在瀋陽城中,每日裡與奉天特務機關中土肥原賢二地下屬花谷正少佐、張學良的日本顧問柴山兼太郎的助手今田新太郎以及奉天憲兵隊長三谷清中校一起,密謀推演完善他們制定的行動計劃。
對於本莊繁要拜訪林久治郎的事情。石原莞爾心中有所警惕,外務省這些傢伙們做事的方法一向跟他們是不合的。可以說婆婆媽媽拖拖拉拉沒有什麼勇氣和決斷的能力,造成今天這樣地局面,他們要承擔很大的責任!如果完全按照關東軍地佈置,現在的東北甚至可能已經是大日本帝國的重要工業區了!現在他們要做的事情儘管有些走漏風聲,但是國內輿論還算好,這件事,不能被他們破壞阻攔了!必須要設法干擾!
林久治郎對於本莊繁他們的到來頗感意外,他原本以為這些驕縱的傢伙向來不理他的茬子,特別是最近日本國內的風聲那麼緊,激進派和民間團體幾乎就是把「佔領滿蒙」的字眼掛在嘴邊了。7日土肥原賢二在與大本營做報告的時候也**裸地表明。若是中國政府不能妥善解決「中村事件」,那就要由他們來作出裁決。屆時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他原本也是想要找本莊繁問一問地,奈何此人上台之後就到處視察旅行。從沒有在瀋陽呆過,這一次正好來了,那是無論如何都要過問一下的,這些狂妄地傢伙不能這麼縱容下去!否則他們會鬧出大亂子的!
林久治郎本身是幣原外交政策地忠實擁護者和執行者,在表面上,他是決然不贊同採取激烈手段搞出大麻煩的,那樣的話只會導致中國人的奮起反擊和極度反感,與他們的長久國策是絕對不相符的,必須要制止他們的獨走行為!
本莊繁呢?此事卻無人猜測他的想法,對於石原和阪垣他們暗地裡做的事情他是一清二楚的,就連在9月下旬要發動的計劃也都知道,但是到現在他只是勉勵那些軍隊訓練並做好準備,至於說到底支持還是反對,這樣的話卻始終不說出口,令人莫測高深。
就在這樣的玄妙氣氛之下,三個人坐到了一起。
林久治郎打扮的如同一個標準的英國紳士,留絡腮鬍打領結穿燕尾服,小排扣的馬甲和灰色西裝,看起來文質彬彬,很有儒雅斯文的感覺,但那一雙犀利的眼睛卻似明察秋毫,半點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石原莞爾進來之後,那陰沉的臉上不時表現出來的敵意都被他看在眼裡,心知肚明這個傢伙是一定有所擔憂的,故而越發的不想理他,只將眼神集中在本莊繁這邊,微笑著說:「司令官閣下難得大駕光臨,這次一定要好好的談一談,從國內大本營到這裡許多天了,不知道司令官閣下對於時下的東北局勢怎麼看?」
本莊繁沒有立即回答,這樣的問題在公在私都是可以兩可處理,從林久治郎嘴裡問出來,那意思就不一樣!這是一個保守派的人,他們執行的是幣原外交的政策,對於滿蒙的看法和處理手段是有所聞的,但是這樣一群人,究竟能不能成事?會不會幫助他們關東軍做成想要的事業?還是可能在這件事上拖後腿?這都是要仔細考慮的!
石原莞爾從一進來開始,就沒有停止過把神經緊繃起來,他必須要做到不放過一絲可能造成行動失敗的漏洞,司令官閣下的到來是好事也是壞事。這樣一個不完全跟他們一條心地人,在決定採取行動的態度上始終曖昧,不阻止也不贊成,不知道他到底在最後關頭怎麼決定,現在。不能讓他受到更加保守的林久治郎的影響!
他開口插言道:「司令官閣下,您的視察行程排地非常緊密,我們不適宜在這裡停留時間太長,有些話可以等到下一次來時再說。一切還是按照計劃進行的好!」
林久治郎大怒!關東軍躍躍欲試的態度昭然若揭,國內國外的各種流言滿天飛,這些並非空**來風地小道消息必定事出有因,他身在此處,那是感同身受的,這幫狂妄的傢伙是要做一些驚駭人心的事情來製造事端,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們只會壞事!
當初張作霖活著的時候。本來已經答應在滿洲鐵路計劃上的巨大讓步,本來已經可以通過他開控制東北的局勢。採取不流血不暴力地手段,和平而隱蔽的將這裡肥沃地土地和巨大的資源掌握在手中,眼看大事就要成功,但是,這些毫無紀律的軍人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們炸死了張作霖,逼反了張學良,令他們多年來辛苦付出全都付諸流水,到現在都打不開局面,現在他們又要搞什麼!難道真的要把東北幾千萬人都逼到對立面上去嗎?!
林久治郎眼睛瞪起來,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怒火。盯著石原莞爾沉聲喝道:「石原君。請自重!我跟司令官閣下的談話,不是我們兩個人的私事。這是關係到整個帝國在東北事務成敗的關鍵!你這樣無禮的表現,不覺得太失禮了嗎?!」
石原莞爾冷笑道:「總領事先生。司令官閣下現在正是視察演習的重要工作之中,來這裡跟你打個招呼是出於禮貌,可沒有那麼多地時間閒談吶!我們還有更加重要地事情要做,這樣的對話只會浪費時間!」
林久治郎再也忍不住了,他怒吼一聲拍案而起:「石原!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傢伙在搞什麼!三年前你們做過地事情,現在又想重演一次!你們會把整個帝國都陷進難以自拔的毀滅之中地!」
石原莞爾輕蔑的一笑,轉頭問本莊繁道:「司令官閣下!我們的行程已經被耽擱了不少時間,我看我們還是先去別處繼續視察更好一些!關於您和總領事先生的事情,完全可以下次再談!」
本莊繁老神在在的坐在那裡看兩個人吵,沒有表現出對哪一個的哪怕一點偏袒和幫襯,甚至石原莞爾這種非常無禮的越俎代庖都沒有表示申斥和反對,就那麼微笑著看著,誰也不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站起身來,本莊繁衝著林久治郎遺憾的笑道:「總領事先生,這一次事件很不湊巧,希望下次在15日,我們再詳細討論今天的話題,現在,請恕我要先告辭了!」
望著石原莞爾一點都不客氣的囂張背影,林久治郎怒聲喝道:「石原!你們的陰謀是不會得逞的!大本營和內閣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們的狂妄亂來的!」
第二天,9月9日,瀋陽,日本奉天特務機關。
石原莞爾,板垣征四郎,花谷正少佐、今田新太郎以三谷清中佐,以及被選出來具體實施計劃的河本末守中尉坐在了一起,一群人的臉上,儘是沉重的表情。
「定於28日的柳條溝行動,我們不能搞了!」石原莞爾陰沉著臉說道。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花谷正跳起來大叫道:「為什麼!我們一切都計劃好了!一切都準備好了!帝國未來的大業眼看就要在這幾天內決定了,為什麼突然要停下!」
石原莞爾咬著牙,滿臉猙獰的惡狠狠說道:「有些人在外面風言風語,大本營和內閣對這件事非常重視,有些話已經快要傳到天皇的耳朵裡了!如果我們執意要做的話,可能會承擔很大的風險!」
河本末守中尉激動的說:「閣下太謹慎了!這樣的事情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要我們在適當的時候發出自己的聲音,那麼帝國未來的百年國運就真的在我們手中創造了!這樣的大事,即使是犧牲我們的生命也沒有什麼!我懇求閣下務必要堅持下去,我們不能向那些人退縮!」
石原莞爾抬起臉來,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激動的中尉,心中有說不出的自豪,「帝國終究還是有熱血的年輕人啊!有他們在繼承先輩的勇敢精神,還有什麼是不能做到的呢?」
板垣征四郎把他們的表情反應都看在眼中,此時淡淡的說道:「我是不會改變我的態度的!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不惜任何代價的去完成他!那些人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既然已經是這樣的情況,我們不能再等到高粱都割倒之後了。」
「你想怎麼做!」年輕軍官們都激動起來,齊刷刷的眼神死死的盯著板垣征四郎,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個字眼。
板垣征四郎瞇縫著眼,一字一句的說:「我們要提前行動!時間,就定在九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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