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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裡時,黃鎮山帶著上百號人馬回了一趟老家,滿心打算找王大虎算一算舊賬,但卻沒有找到此人。濟南東一役,王大虎的鐵桿兄弟死了一半,硬是憑著自己的機謹躲過一劫,剩下的七八人帶著半道上攏起來的兩三百號人都沒敢回去,直接順著沂山繞道臨沂,又給雲集在那裡的大軍嚇得沒敢往南去,扭頭穿山進了「抱犢崮」一代,打算現在那一帶休整一番再說。
黃鎮山當年就是給這個傢伙給逼的無處藏身這才去了美國,回來後也沒能抽出空來對付這個四處流竄的亡命徒,但是這一次,他卻是不能不幹了。現下的「復興軍」兵強馬壯,又剛剛打了一仗,諸事順遂大局穩定,他也要下手做掉這塊心病。
剛剛入春沒多久,山區之中遍地化凍,山巔之上還能看到不少殘雪。黃鎮山親在帶著一個新編第八加強團兩千多人,加上自己的特務營約三千人的兵力,氣勢洶洶浩浩蕩蕩的穿過魯中山區經蒙陰、費縣直撲過去,探知動靜的官軍甚至包括駐守在臨沂棗莊一代的第六混成旅好似沒聽到似的,任由他們光明正大的穿了過去。
濟南城下一戰後,見過血的老兵被挑出來重新打散組織起來,一部分優秀者選拔組成教導營,作為軍中底層士官培養梯隊,其次組成第一至第八團的番號,新增士兵五千人,開始新一輪的大練兵運動。另外在濟南抓獲了數千名土匪。這幫人被拘押在萊蕪區內,趕進了煤礦鐵礦之中勞動改造,能不能活著出來就看他們的運氣了,而一部分老兵帶著新兵就專門幹這個警戒的事情。另外地,就是要培養新的分支隊伍,搶佔眾匪留下來的空擋,擴大控制區範圍。
因此黃鎮山這次領著的人馬中除了特務營是清一色的精銳之外,其他的班長以下幾乎都是新兵,徹底沒經歷開兵見仗的那種。用八團長宋希凡的話說,「這簡直就是一幫沒摘奶的孩伢子」。
因此他們這幫軍官才明白。為什麼追擊幾百殘匪卻要動用這麼大的陣仗。
山間路窄,沒什麼正經路好走,這一趟出來地新兵們算是倒了血霉了,在上官們大義凜然的「練兵」口號呼籲之下。他們只當是當兵都是這麼過來的,所以吃飽喝足了倒也忍得住,但是精神頭和戰鬥力。那就不太敢保證了。
黃鎮山騎在馬上,手裡拿著望遠鏡不停地四面觀察著,最裡面「嘶嘶」的不住讚歎:「真不愧是險山惡水出好漢地地方,一點都不必八百里沂蒙差多少啊!就這破路,大軍進來都別想展開陣勢。卻是個打游擊的好地方啊!」
特務營長秦志高就在他一旁,聞言奇道:「師座。您不是曾經來過一次嘛,怎麼還有這種感歎呢?」
黃鎮山道:「不一樣啊!那次純是為了執行任務,事先都按照偵查情況佈置的,小股精銳行動起來,快則快矣,大局看不過來。哪像這一次拉網逮魚一般,為將來計,自然觀感不同。」
此時前面一騎奔了過來,馬上之人利索地翻身躍下。大聲說道:「報告長官。前面十公里就是回馬嶺,正是王大虎部的新巢**。」
黃鎮山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帶著股子恨意的沉聲道:「好!總算找著這個王八蛋了!傳令各部,停止前進,偵察連將情況匯總過來。」
一聲令下,三千人馬立刻按照編制分散各處,在選定的地方安營紮寨,參謀人員利索地將作戰地圖攤開來,按照偵查獲得的最新情報安排進攻路線。回馬嶺一帶地詳情也不斷填充到地圖上,幾個人低聲交流著,工作效率非常高。
黃鎮山沒有進帳篷,而是找了個高地兒手拿著望遠鏡,朝著回馬嶺的方向死死的盯著,儘管這一帶霧氣繚繞能見度很低,兩公里外就什麼都看不到,他仍是緊捏著望遠鏡不松不放。沒人知道,幾年前他被人趕得四處躲藏倉惶如喪家犬的那種情景是如何的不堪。這是他一生中的奇恥大辱,尤甚於被逼離開東北軍那一次。
半個多小時後,作戰參謀拿出來初步方案給黃鎮山看。他迅速的掃了一眼,然後面目陰沉的遞還回去,從牙縫子裡擠出來寫乾巴巴的字眼:「明天凌晨三點出發!五點準時展開攻擊,給我幹死他們!一個都不能放!」
作戰參謀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模樣,很是嚇了一跳,大冷天地臉上見汗,答應著回到帳篷裡,跟同僚們商量部署,分派行動。
夜裡十二點,回馬嶺上寨子裡,松油火把燒得油星亂崩,山風呼嘯中「呼呼」地搖擺不定,但是燒得仍然很旺,將下面映照的一片亮堂。
略顯破敗地「聚義廳」之內,頭上沒多少毛髮的王大虎陰沉著個臉,那條從眉毛上直劃到耳根的刀疤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顯得愈加猙獰。身上的翻皮袍子敞著懷,綢布板帶上交叉著兩隻「盒子炮」,手裡面的黑瓷碗裡,渾濁的酒液還剩下一小半,旁邊一個壯實的弟兄手把著酒罈子,正準備給他添上。
對面椅子上,一個黑瘦乾巴的漢子同樣手拿著酒碗,不同的是那碗裡酒卻是滿的。他另一手拿著一根略帶著血絲的精瘦羊腿,在口中使勁咬下一塊,「吧唧吧唧」大力咀嚼著,略帶焦糊的香味飄出門外,將兩個站崗的嘍刺激的喉管子裡不停的冒酸水。
乾瘦漢子舌頭捲著肉絲塞進食管,嗓子像是給人大力捏住了似的,聲音尖細的說道:「老大!今天又折進去兩個老弟兄,這麼下去不是長法兒啊!我看咱們不如去徐州投了張軍帥吧!他老人家出身跟咱們差不多,興許混個一官半職唔地。比這麼整日的東躲西藏地強吧!」
白天的時候,王大虎領著眾人下山洗了一個村子。這一代的人經歷的土匪太多了,經驗豐富不說,血性彪悍超出別處,根本不在乎百八十號悍匪的襲擾恐嚇。
王大虎一幫人從濟南繞了小半個山東跑到這裡,兩條腿早就跑細了,這幾個月來不停的換巢**,人馬也減少到了一百掛零,也實在是有些心力交瘁,同時不免就有點亡命決死的意思了。兩個老兄弟喝足了酒吃掉最後一點肉食。身上綁著炸藥硬衝了上去,一聲巨響炸開了石頭加上三合土砸起來的堅固圍牆,自己也不免是粉身碎骨了。
王大虎等人瞪著血紅的眼睛嚎叫著衝殺進去,將一個村子近兩百口子人殺的一乾二淨。女地奸了填井,男的開腸破肚。搶掠一空後,他們放火將整個村子燒成白地。然後一幫人拿著搶來的東西穿山越嶺十幾公里回到回馬嶺,現在絕大部分嘍都吃喝的差不多了,橫七豎八地躺在簡陋的石頭房子裡睡覺。
他們幾個頭領和鐵桿弟兄卻是睡不著,因為按照慣例,這麼幹了一把之後的王大虎不用多久就要往他處轉移。彷彿知道自己**後面一直有個人在盯著不放似地,始終沒有在某個地方扎根常駐的意思。他老這麼幹。其他人實在有些受不大住了!
王大虎沒吭聲,一仰脖將碗中殘酒喝的涓滴不剩,橫手臂一抹嘴唇,「哚」的一下將碗甩在桌子上,兩隻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外面寒風呼嘯地夜色,額頭上青筋暴突,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根血管正「突突」地有節奏的跳動著。
旁邊漢子立刻給他把酒滿上。他端起來,頓了頓,又抬高到唇邊。卻遲疑的沒有喝下。眉頭使勁的擰了幾下,忽然將碗胡亂往桌子上一扔。「噗」的將酒液撒了一地。
王大虎咬著下嘴唇,露出上面一排令人羨慕的晶亮白牙,有些心煩意亂的悶聲說道:「我老覺得不大對勁!這幾天幹什麼事都是心裡面惶惶的不行,實話和你們說,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置了!」
乾瘦漢子目瞪口呆的像是不認識一般看著王大虎。他從來沒見過這個一向心狠手辣果決幹練地老大有過這種表情,整個人日夜打熬出來地狠戾之氣彷彿一下子消退了似的,怎麼看這個人都有些灰心喪氣了,這可怎麼好?
王大虎開始歎氣,然後喝酒,不說話。
已是深更半夜,值夜站崗地人抱著破舊的磨光了膛線的老套筒,死命的將身體包裹進新劫掠來的羊皮之內,寒冷加上睏倦讓他的身體有些麻木遲鈍,昏昏欲睡的將身子靠在大樹背風處,底下厚厚的稻草和狗皮勉強能帶給他一點溫暖的感覺。頭頂上,斜插著的松油火把燒得「辟里啪啦」的脆響,如同催眠曲一般。
「呼——!」又是一陣大風刮過,將書上的枝葉吹得「唰唰」亂響。火把劇烈的搖擺起來,將周圍照的黑影重重。守衛嘴裡面低聲嘟囔著什麼,換個方向緊了緊身上的羊皮,繼續合眼瞌睡。
一根筷子粗細的尼龍繩無聲無息的從樹上垂下,而後一條細長的人影雙腳絞住繩子,身子慢慢滑下來,他從頭到腳都是青布包裹,僅留一雙黑夜之中仍然粲然閃爍的大眼,右手中,是一把打磨的走了形的30軍刺。
「啪啦」一根手指大的樹枝砸在守衛的狗皮帽子上,半夢半醒之間的他下意識「嗯」的哼一聲,將頭抬起來,尚未完全張開的雙眼中只覺面前好似閃電般的掠過一道白光,耳邊聽到一陣風吹過的聲音,喉嚨有些熱,但是喘不上氣來。他「咯咯」的用力吐出一串血沫,手捂著脖子軟軟的靠在樹上,恍惚間似乎有一條黑影從上面落下,再一閃便蹤跡不見。
黑影細長的身子如同風中的飄萍般,輕若無物的飛躍起來,三兩步竄到另一株樹下,抖手一道雪亮的刀光劃過,將另一個剛從下面隱秘處站起來地護衛穿喉而過。「奪」的一聲釘死在樹上。
黑影竄身過去反手拔下軍刺,還未死透的守衛失禁留下的大小便散發出來的臭氣讓他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即轉身閃過樹後,手中翻出一根枯枝,「啪!啪啪啪!啪啪!」連續有節奏的掰斷,聲響順著山風傳出去。
細細的腳步聲中,數十道黑影突然從暗處圍攏過來,其中一人低低的說道:「九爺!人到齊了!」
「嗯!」「九爺」沉穩的略微頷首,輕輕甩掉軍刺上的血珠,粲若星輝地雙眼在一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看的他們略有些心虛的垂下頭來。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簾,掉轉頭定定的看著上面不遠處三米多高的石頭寨牆,略一沉吟,打了個手勢。低聲道:「準備!」
貓腰竄回地一棵樹下,探手抓住尼龍繩頭用力一抖,上面「簌」地輕響鬆開了掛鉤。他抖手如輪迅即的將繩子纏到手臂上。反身加速兩步在石牆上一蹬,身子「噌」的飛騰起來,雙手搭住石牆上面略一用力,整個身子橫著緊貼在牆頭上面,輕若狸貓聲息輕微。
暗處一群人中有人低聲驚呼:「九爺好厲害!」
旁邊一人輕輕在他後背敲了一記:「你才知道!好好瞧著點!」
「九爺」全身貼在石牆上面。側著頭將下面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十幾丈外斜衝著地那大廳裡搖曳的燈火。以及門口昏昏欲睡地哨兵,甚至是遠處黑暗中不時活動一下觸碰到周圍木頭石塊產生輕微聲響的暗哨,都逃不過他的一雙利眼。
風聲稍住,下面傳來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是暗哨。「九爺」眼珠一轉,匍匐在頭頂上的左手扣下一塊泥土來,輕輕挪下牆頭一抖,寨門右側的火把「啪」的一震,晃了兩晃從石縫中掉下來,「啪嗒」落在地上。濺起一大團火星。漸漸將要熄滅。
牆下暗哨好似一驚,呼的竄起身四面張望一下。發現除了火把掉下來之外沒有任何的異常響動。他罵罵咧咧地走了過去,彎腰拾起火把地功夫,後面「啪」的又是一聲響,另一根火把也被打落下來。
他似乎覺察到有些不對,啞著嗓子吆喝一聲:「誰!」丟掉火把「嘩啦」一聲子彈上膛,警惕地張望著身後。遠處的暗哨和大廳門口的兩個守衛就被他驚得渾身一激靈,口中亂喊著「怎麼回事」「啥情況」警醒起來,據槍觀望。
正在裡面喝的非常不爽的王大虎「啪」的將瓷碗在地上摔得稀爛,大聲喝道:「他娘的!吵吵什麼?!號喪啊!」
門外守衛結結巴巴的說:「大頭領,好像有動靜!」
王大虎一腳踢開桌子,拔出雙槍氣洶洶的瞪著眼衝到門口,惡形惡相的四下看了看,扭頭罵道:「有你娘的動靜!一驚一乍的,給我出去看看!」
一名守衛答應著端槍衝了出去,招呼牆下的那名暗哨一起架梯子上牆頭,伸出個腦袋來躲躲藏藏的迅速看了一眼,約麼好像看到兩個暗哨倚靠在樹上睡的正香,他壓著嗓子喊道:「哎!看見啥可疑的動靜了沒?」
見其中一人好似不耐煩的揚起手來擺了擺,隱約還能聽見對方低聲嘟囔著什麼。他扭頭就下來了,顛顛兒的跑回大廳,衝著王大虎說:「沒事,風刮的!」
王大虎罵了兩句,扭頭回去桌子旁,衝著乾瘦漢子說:「你看看吧!半夜三更都日鬼鬧貓子的不消停,這個地方不能呆了!明天咱們就走!」
寨門外,兩根火把都熄滅了,大片的地方恢復到黑沉沉的夜色,暗哨咒罵著什麼,哈腰去撿火把準備拿別處去點燃,後面突然一條人影翻牆而過,細長的身形在地上稍微一點,立即竄出去幾米遠,寒光一閃間將他的脖子勒斷。
黑影再閃,「九爺」反身上了牆頭,三兩把將梯子抽了過去,反架在外側,然後伏在牆頭上掰下一塊泥土抖手打中十米外一顆樹。樹下隨即鑽出一個人來,見牆頭上隱隱約約有亮光晃出規則的記號,馬上扭頭在樹上「梆梆、梆」敲了三下。幾十條人影迅速冒出來,悄無聲息的竄到牆下,其中四人分兩側抓住梯子,其他人貓腰一個個輕輕的爬上去,翻身躍下。
「九爺」等在地上,每一個人下來他都扶一把,防止對方落足過重搞出大動靜來。三四十人不消五分鐘全數越牆而入,進來即貼著牆根往左側遁走,絕不停留在原地。
接下最後一人,「九爺」回頭看了遠處同樣是黑暗中的暗哨一眼,無聲的「哼」一下,拔身疾走,幾十步後會和其他人,低聲吩咐:「一個不留,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