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樣的事情進行了一個月之後,正是到了1924年的10月15日,這一天,一千三百多孩子盛裝披掛,按照班級排成長長的隊伍,在幾十輛大卡車的接力運送下,於上午十一時整列隊站到了濟南城的永綏門外!
入秋的濟南城,太陽出來之後依然是火辣辣的曬人,只有風起的時候才能感覺到略微的寒意。進進出出的人們突然發現在南面聚集了這麼多黑壓壓的人群——真的是黑壓壓的!因為這些人不管是穿著精神的制服腰間別著棍子的護衛隊,還是一身黑色寬袍大袖深衣漢服的青年人以及瘦骨伶仃塞在寬大衣衫中顯得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學究夫子們,還是為數最多七高八矮但是整齊有序同樣一身黑色漢服的學生伢子們!他們排成了巨大的黑色方陣,略微有些喧嘩的列陣在永綏門外!
同樣是稚嫩黝黑的臉龐,同樣是不諳世事的純真,但是這一千三百多個孩子穿著男女各不相同款式的漢服齊刷刷站在那裡的時候,不管是破衣爛衫蓬頭垢面的下層百姓,還是長袍馬褂衣衫整肅的中上人,還是那些綢緞裹身富態堂皇的士紳,還是西裝革履的新貴官員,甚至是春秋亂穿衣的人們,齊齊的被這方陣中投射出來的一股子無形氣息給震懾的心頭亂跳,不管他們是有著什麼樣的心情走到這裡來,此時誰也沒有了其他的念頭,只是下意識的去分辨去思忖,去觀望。
身強體壯穿著黑色護衛服一臉的凶悍像的護衛們板著臉直眉瞪眼的在城門口分列兩旁,將整條道路清開來,凡是過往的車輛和行人均被他們毫不客氣地阻擋住並隨即趕往兩側,在這座後世不存的「桿石橋」兩端擠擠挨挨站的水潑不進。不到半個小時,彷彿全城都被驚動了似的。高大的城門樓子上面和寬廣地城牆上兩側,成千上萬的人迤邐開去站的滿滿當當,各自用不同的眼神看著下面這突如其來的大群孩子們。
起初的震撼使得人們短暫的失語之後,沒過多久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一塊,便開始發出竊竊私語。而這種低聲調的交流轉眼之間就開始升級,幾分鐘之後開始變成了喧嘩,不到十分鐘已經彙集成了城上城下河岸兩邊沸反盈天的吵鬧。
圍觀者地臉上在經過了初期的驚訝、肅然之後,逐漸開始露出豐富多彩地表情,再經過數人之間的嘀咕之後便顯出來些許的詭異和不屑,更有些人已經開始變得有些面目猙獰直眉瞪眼,人群中有些則開始斜著眼撇著嘴非常不屑的往地上吐口水,還貌似很有氣勢的嘴巴開合說著什麼,但是除了他自己誰都聽不清楚內容。
城牆之上,斜對著橋頭的垛口前面。一個衣冠楚楚穿著藍布長衫帶著黑框眼鏡留著三七分頭梳得一絲不苟手中搖晃著一把折扇貌似非常清雅地先生終究在人群哄鬧中開腔發出了定論:「咦!我當是何等大事,卻原來是一幫無知小兒身著倭人之衣再此譁眾取寵。實屬胡鬧之極!想我堂堂華夏之貴胄,豈可以此清白之身穿著劣虜裝束?!當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可悲啊!可歎!」
旁邊一個衣衫破爛的大伯被他這一串之乎者也的念白驚得不行,馬上肅然觀瞧,卻發現原來是穿長衫的先生,馬上恭敬起來。也不往其身上硬噌了,特地使使勁將後面的人扛出去一步,然後哈腰點頭小心翼翼的問:「這位先生,恁剛才念叨的是啥?俺聽不大明白,恁能不能跟俺說說?」
長衫先生斜藐著渾身土得掉渣地大伯,「唰」的一下將扇子折起,輕輕敲打著左手心。搖頭晃腦的說:「我是說,不知道是那家的大人作孽,居然讓這些無知孩童穿著日本人的衣裳來此現世,簡直是荒唐胡鬧!他們不知道我華夏落得如今混亂之局面,與這些倭寇有不可推卸之責麼?堂堂中華子民,天朝貴胄。居然落得要穿著倭人之衣取悅他人誠是可笑之極!可惡之極!」
大伯好似聽明白了似的。驚聲道:「咋!恁是說,這些小孩兒穿地是小東洋人地衣裳?!呸!真是晦氣!這是誰家遭瘟的干地壞事!混賬透了!就木有人管管?」
常山先生仰頭長歎道:「如今這世道啊……。」話音未落。後面一人一拉他的袖子,聲音粗重的咧著破鑼嗓子但是一口比較標準的官話問道:「這位先生,你怎麼知道下面這些人穿的是日本人的衣服?」
長衫先生頗為不悅的回頭瞪了那人一眼,卻見那人身高體壯滿臉凶煞之氣,一雙銅鈴大眼瞪得虎裡虎氣,目光炯炯刺得長衫先生渾身一激靈,差點脫口而出的斥責馬上嚥了回去,代之以比較不情願的口吻道:「哎!這還不容易麼!日人在三大馬路的領事館成天的進進出出,這滿大街上成百上千的男女日人招搖過市,穿著的便是如此,我確實不會看錯滴!」
那大漢冷笑一聲,不屑的瞪著他大聲道:「虧得你還是一個讀書人,卻是連自己祖宗衣冠是何模樣都不認識,卻硬是將堂堂華夏衣冠當作倭奴裝束,簡直是有辱聖賢教誨,妄讀了孔孟之書,你寧不慚愧乎?」
長衫先生頓時慌張起來,架起眼鏡衝著下面狠狠的掃射了兩三遍,扭轉頭迎著頭皮強項道:「此話純屬無稽之談,你且看看,下面這些人除卻冠帶之外,身上之衣有何不同?休得誣賴與我!你看,那邊不是又來了一些!」
他用手指著下面的城門口處,卻見斜角看下去的城門內走出去好幾位穿著和服穿著木屐一搖三晃敞懷露著胸毛的矮個子日本人,昂首大步從高出他們半頭的護衛面前氣勢熏天的闖將過去,扎煞著雙臂肥嘟嘟的臉上露出似乎有些喜悅但怎麼看都有點猥瑣的笑容。
大漢探頭看了一眼,便譏諷道:「虧你還帶著眼鏡呢,居然看不清楚下面這兩方人穿地天差地遠麼,那氣質那風采那神韻能放在一塊比嗎?我來告訴你!那些整整齊齊的穿的都是漢家衣裳!這出來的猥瑣死胖子才是日本鬼子!」
長衫先生吶吶不已,只囁嚅道:「這…這卻如何分辨?」
大漢的一隻手往上一翻。變戲法似地亮出來一大疊子書本大小的畫紙,隨手捻出一張硬塞給對方,胡蘿蔔一般的粗硬手指在上面的兩組人像上指指戳戳的講道:「看見了麼?這個恢宏大氣瀟灑俊逸飄飄若仙的是咱們的漢家衣冠!那水桶似的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小家子氣窮得瑟的是小日本的衣服!看出差別來了沒有?還有東洋鬼婆那臉上跟抹著白灰似地,背後還背著個小包袱,咱們家的哪有那麼難看?清楚了吧?」
長衫先生自然不笨。兩相對比之下,再仔細看看下面兩組人地衣著,儘管從上面只能看到個背影,他還是立馬就分辨出其中的差別,其實都不用看細節,只要雙方站在一起,那個顯得雄壯威武的肯定是漢服,那個渾身小家子氣的肯定是和服,皆因日人傳過去的服飾是不敢跟漢家公卿貴胄相提並論的,他們穿地更多的是大漢子民中下層民眾的常服改變而成的。絕無大漢天威光耀千年的渾雄厚重與堂皇大氣!
長衫先生突然激動起來,扇子使勁的敲著手心。驚歎道:「妙!妙哉!果然是不同啊!卻不知這等漢家衣冠卻是乘何制何理而做?更有何等大禮相輔?還望不吝賜教!」
大漢將牛眼一瞪,毫不客氣的道:「這還用我說啊!你堂堂地讀書人,家裡不會連本《禮記》都沒有吧?自己好好看清楚了,回去查查去!」
長衫先生抱拳施禮道:「多謝指教!鄙人卻是唐突了!」
大漢嘿嘿笑了幾聲,轉頭看向剛才大聲唾棄的大伯,卻見那位大伯剛才似乎聽的津津有味義憤填膺的。其後聽大漢的表述後似乎有些明白,但是當大漢惡狠狠的看過來時,他卻不由自主下意識就要往人群裡縮。大漢暴喝一聲:「站住!不許走!」
大伯渾身哆嗦著可憐巴巴地哀求道:「俺知道錯了,大兄弟!恁就放了俺這一回吧!俺再也不敢了!」
大漢惡聲惡氣地道:「不敢了?不行!我看你是不大明白啊!拿好了,仔細看看!」硬塞一張畫紙過去,蘿蔔手指頭指點著兩組人像一頓數落,末了問道:「明白不?不明白我再給你說一遍!」
大伯練練哀告道:「明白。全明白了!」渾身抖索的只差一根稻草地重量就能讓他萎頓於地。大漢滿意的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一把抓住大伯的肩膀把他拉直了,讚道:「很好!把這個拿回去好好的跟你家裡人說道說道!記住了!以後再見了穿漢服的人,可別不說八道成什麼日本服了,懂不?」
大伯點頭如搗蒜的答道:「懂!懂!」而後在大漢鬆手之後,如蒙大赦般的鑽進人群逃之夭夭。
大漢掉轉頭。惡狠狠的笑著在其他人臉上掃過之時。擁擠在一起的靠前者紛紛集體打了個冷戰,想跑就不敢。幸虧那位長衫先生給他們解了圍。他輕輕碰了碰大漢,恭聲道:「這位兄台,不置可否讓在下幫一個忙?」
大漢扭轉頭瞪著他道:「幹嘛?!」
長衫先生道:「我觀兄台手中之畫紙頗為不少,似是要將漢倭衣冠之區別告知於公眾,方才在下信口雌黃殊覺惶恐,不知可否助兄台一臂之力,以贖在下剛才不敬之罪?」
大漢眼珠子一轉,嘿嘿笑道:「嗯!你很不錯!不愧是讀書人,很明白道理嘛!行啊!你能幫忙就太好了,我正發愁忙不過來呢!給你!」將手中那一打無慮百十來份的宣傳畫紙塞給他,又變戲法似的從後腰拿出一摞來,跟這位長衫先生各分兩端宣傳起來。
遠遠看去,能夠發現像這位大漢的作為的人數不下數百,他們在城裡城外城上城下的在人群中散發著畫紙,用各種不同的態度以不容置疑地口氣分散講解給圍觀的人聽,不管你願不願意。既然來了就不能走,想不聽都不行!這些人一個個的彪悍強壯,渾身煞氣匪氣的亂噴,圍觀者幾曾見過這等行徑?一邊忐忑驚恐的接下畫紙,一邊硬起頭皮聽他們講說。
城牆下。數個矮個日人晃著膀子走到漢服方陣前面,與頭前帶隊地陳曉奇等人站了個面對面,那日人大咧咧的揚手沖陳曉奇打了個招呼,大聲說道:「咦?」一大串亂糟糟的日語。
陳曉奇除了a片裡面的少量詞句之外根本聽不懂,他小聲問旁邊的李俊峰:「這憋孫說什麼呢?」
李俊峰忍住笑輕聲道:「他是問咱們是從哪裡來,為什麼這麼多人穿著和服在一起,要幹什麼的?」
陳曉奇猛地上前一步,正身、正色、大聲說道:「你這個日本人眼睛有毛病嗎?看不出來我們穿的是華夏民族的衣冠服飾嗎?跟你們日本人有什麼關係?哼!自作多情!」
日本人被他突然逼進的身形氣勢給驚得往後倒退一步,瞪圓了小眼茫然問道:「納尼?……!」又是一通日語亂喊。
李俊峰上前一步,大聲用日語給他毫不客氣的一頓噴。日本人馬上面色大變,再次瞪眼在陳曉奇和後面地大人小孩身上來回掃射一圈。登時變得面目猙獰狠戾起來,粗胖的兩隻拳頭捏緊揚起,衝著陳曉奇等大聲咆哮。
陳曉奇懶得理他,擺了擺左手,兩旁圍觀地人群之中立刻衝出來兩條美國大漢,一左一右用木樁子似的手臂夾住這小個子日本人拎起來就拖到了旁邊人群之後。然後就聽見那邊「乒乓」一頓拳拳到肉的爆響,夾雜著殺豬一般嘶啞的吼叫,人群像是挨了炸彈一般的「哄」一聲往四面躲開,但終究人太多地方太窄,沒有露出來裡面到底是什麼場面。
李俊峰小聲道:「老闆,這麼做不好吧?您不怕小日本借這個挑事啊!」
陳曉奇瞇著眼睛冷笑道:「這個怕什麼!打人的是美國人,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要找。那就讓他們去找美國領事館那個牧師領事鬧騰去吧!」
說話間,從城門裡地人群中又走出來一個人,此人一身的西裝革履繫著領結戴著禮帽,衣衫得體帶著金絲眼鏡貌似文質彬彬,他面無表情的深深打量了陳曉奇等人一眼,又往後面黑壓壓成方陣站立的孩子們看了看。聲音中平的說道:「我是大日本帝國駐濟南總領事西田井一。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陳曉奇先生吧?」
這個在日後的「濟南慘案」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地日本人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並且似乎對於陳曉奇等人的情報工作做得也很詳細紮實。一眼就找到了正主兒。
陳曉奇同樣是面無表情的耷拉著眼皮看著他答道:「喔!原來是西田大領事啊!幸會幸會,真沒想到居然能勞駕你這樣的大人物來迎接我們,實在是——不合適得很吧!好像這裡的最高長官是熊炳琦大省長那!你不覺得有點越權了嗎?」
西田井一神色不動地淡然道:「陳先生,您這樣地態度不利於我們的合作交流,我認為您今天這樣地行為,會影響到日中雙方的友好關係,我希望你能夠慎重考慮並撤銷這次行動。」
陳曉奇嘿嘿哂笑道:「我們中國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干自己的事情,跟你們日本人有什麼關係?我可是從來都沒看出來中日雙方之間有什麼友好關係啊!你說的是旅順口的幾萬顆人頭呢,還是大東溝裡千百熱血忠魂?」
西田井一依然面色不變,但聲音嚴厲起來:「陳先生還是太年輕氣盛了些!您這樣的態度,會吃虧的!」
陳曉奇將大袖子一揮,直接將目光越過他的看向後面,自顧自的說道:「哦!我們的督理大人出來了!嘿嘿,看來我們的面子還是不小的嘛!」
西田井一終於繃不住面皮了,惡狠狠的衝著陳曉奇挖了一眼,連過場話都沒交代扭頭便走,半道上衝著迎面而來的鄭士琦再瞪一眼,看的鄭大人前進的腳步略微躊躇停頓,但隨即不容聲色的依然保持著笑容迎上陳曉奇。
陳曉奇滿臉堆笑的說道:「居然勞動督理大人親自出面,在下真是惶恐萬分啊!」
鄭士琦爽朗的大笑道:「陳老闆太見外了,今日這番盛舉卻是百年難遇,我當然是不能置身事外了!只不過……,」他壓低了聲音道。「我沒想到你會擺出來這麼大的陣勢,你這樣刺激日本人,可能對你將來會很不利啊!」
陳曉奇焉能不知道他肚子裡在想什麼?西田井一臨去的表情和鄭士琦的瞬間猶豫他可都是看在眼裡的,只怕是這傢伙擔心日本人會對他有意見才是真的,一戰開始以來,山東的這些北洋政府的官兒們不管是那個派系的,對於日本人從來是忌憚有加,怕日本人找麻煩的使他們自己才對!
陳曉奇滿不在乎的甩著袖子說道:「這沒什麼,他們一天不能佔領了濟南,就不能拿我怎麼樣!今天大好的日子,不去管它!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還是先辦正事吧!」
鄭士琦點點頭:「嗯!也好!事不宜遲,我看孩子們也挺累的了,那麼,請!」
陳曉奇也道:「請!」兩個人做狀謙讓一番,自然是鄭士琦帶頭在前昂首闊步的入了城門,順著「永長街」直奔「估衣市街」。
陳曉奇落後鄭士琦及其屬員等一步慢慢跟隨,李俊峰回頭大聲招呼道:「走啊!」
陣列中領隊的大人們齊聲應和道:「走啊!」
一千三百多孩子稚嫩清亮的聲音齊聲喝道:「走啊!」
三人一列的縱隊猶如黑色的滾滾鐵流,挾著沖天而起的朝氣洶湧向前,將兩旁圍觀的瑟縮人群猶如鋒刀搏浪一般的悉數裂開,雄赳赳氣昂昂,大步前行!無可阻擋!
普進城門,忽有一個高亢入雲的渾厚男聲扯著嗓子唱起來:
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矜。
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匈奴不顧身!
忍情輕斷思家念,慷慨捧出報國心!
昂然含笑赴沙場,大旗招展日無光,
氣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長矢射天狼。
歸來夾道萬人迎,朵朵鮮花擲馬前,
門楣生輝笑白髮,堂內騰歡驕紅顏。
國史標明第一功,中華從此號長雄,
尚留餘威懲不義,要使環球人類共沐大漢風!」
其後一千多人一聲聲應和著,一首跨越了時空的《從軍歌》從大人小孩男男女女的口中呼喝出來,迸發出來,激揚出來,奔湧出啦!——
計算字數的方法和我不一樣本來是應該不到六千的嘛!既然已經超了,那我說兩句,謝謝幾位讀者的認真閱讀,簡體字我一直含糊著沒說,結果終於出亂子了。後面會慢慢改過來。這次大家多花了幾q幣,以後我每章都會過處一些字來,彌補大家,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