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撫古曲高山流水知音難覓()
天氣已是大熱,日頭底下知了不停的喧鬧著。沁雪正躲在院中樹下的陰影之處納涼,一面打著團扇,一面用帕子拭著額上滲出來的汗珠。
「沁雪姑娘,」一個小太監從遠處笑瞇瞇地走了過來,「沁雪姑娘,我是永和宮的小單子,咱們宜主子想請沁雪姑娘過去坐坐。」
「喔?」沁雪走到御書房外探了探頭,見康熙已歪在炕上打起盹來,李德全正站在身旁打著扇子。她朝李德全輕輕的招了招手,李德全悄聲將手中的扇子交與身邊的小奴才,踮著腳尖子走了出來。
「有事嗎?」李德全瞧了一眼站在沁雪身邊,正在向他作揖請安的小單子。
「宜主子找我,我過去一趟。」
「那你去吧,沒事兒,這兒有我應承著呢。」
沁雪這才隨著小單子徑去了永和宮,方至宮門外,便有一陣古琴之聲伴著暖風,飄飄渺渺傳出宮來。單只聽琴弦之音,便知撫琴之人是新學初練。
「這是誰在撫琴呢?」沁雪跟著小單子朝宜嬪的屋子走去。
「是咱們娘娘。」
「喔?」沁雪略略有些吃驚,「怎麼你們娘娘還會撫琴嗎?」宮裡誰不知道,她的阿瑪是個武將,從小就教導她騎射。卻不知為何突然之間,對撫弄古琴感興趣起來。
「咱們娘娘,剛剛學了沒幾日呢。」
「呃,原來如此。」其實沁雪早已聽出來了,只是嘴上不說罷了。方一進得屋內,但覺一股茉莉的幽香撲面而來。「宜主子好雅興,怎麼學起古人焚香撫琴了?」
「沁雪,你可算是來了。」宜嬪站起身子迎上沁雪,「快來,我要拜你為師呢。」
沁雪被宜嬪強拉硬拽著坐在了琴案之前,「娘娘,奴婢不會撫琴呀!」
「你可不要唬我,昨兒我找你們佟主子幫著看曲譜時,她告訴我,你是個行家裡手。過去她常有不懂之時,還要找你幫著看看。今兒無論如何,你要先奏一曲讓我一飽耳福。」
沁雪又想推托,卻架不住宜嬪死纏爛打。不得已,用手輕輕***數下琴弦,一曲《高山流水》自弦下悠然而出。輕若浮雲,飄渺如煙,輾轉悠長,起伏跌宕。山水相疊,纏綿悱惻。如見,水之擊石,山之巍峨,潺流如絲,澎湃若濤。激盪中透出輕柔,悠揚裡飄著剛毅。直至曲終之時,尚有餘音繞樑而不絕於耳。宜嬪聽的不禁心醉神迷,忘情失意。
「宜主子見笑了。」沁雪瞧著雙目失神的宜嬪,悠然一笑。
宜嬪這才回神一笑,「不得了,我說佟姐姐不會騙我,果然不假。好妹妹,日後你常來教我練琴吧!」
沁雪失聲而笑,「娘娘,您學這個做什麼?」宜嬪的性子又豈是學這個的材料。
宜嬪紅著臉笑著,「呵,我知道,我的性子不合適學這個東西。不過,都只為的皇上喜歡,不是嗎?」
宜嬪的話讓沁雪黯然地低下頭來,「宜主子想學,日後奴婢得空過來就是。」
「來,坐會兒,咱們說說話兒。」宜嬪拉著沁雪的手一同坐到炕上,「沁雪,近來宮中有些個傳聞不知你聽沒聽見?」
沁雪輕抬雙目看著宜嬪,「宜主子說的,莫不是福全王爺的親事?」
「原來,你也聽說了。這麼說,此事果然囉?」
「宜主子,這都是下人們混傳的,不足為信。若果然有這樣的事,沒道理奴才們知道,主子們倒是不知道的道理。」
宜嬪唉了一聲,「我原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為什麼皇上和太皇太后不澄清此事呢?」
「呵呵,娘娘,昨兒您不是還見過萬歲爺嗎?您怎麼不問他去?」沁雪噗噗的笑著。
「沁雪,你可別不把這事兒當事。依我看,這傳言可是衝著你來的,你別不經意啊!這裡面的小人可多著呢,天知道他們居心何在?」
「沁雪先謝謝娘娘的關心了。」沁雪由炕上起身,給宜嬪深深的行了一禮,「娘娘待沁雪的好,沁雪此生不忘。」
宜嬪連忙伸手將她扶住,「不要這麼說,咱們都是一樣的,唇亡齒寒嗎!我幫你,也就是幫了自己,日後咱們還要相互幫襯著才是。」
沁雪正起身來,仍又坐回炕上,慢慢言道:「其實,此事慈寧宮和乾清宮那邊早有耳聞了,只是萬歲爺故作不知罷了。為的是想揪出那個傳話之人,以正視聽。」
「原來如此,我就說皇祖母不是個朝令夕改之人。」
「宜主子,我得回去了,今兒午後本是我當值。我給李總管告了假,這才出來的。天色也差不多了,回去還得侍候晚膳呢!」沁雪由炕上起身,向宜嬪告辭。宜嬪將她送出屋外,正待再往外送,卻被沁雪攔住,她便叫了凌芳往外再送沁雪一程。
凌芳懷著心事,話也少了許多,二人並無太多言語,一路走到將近乾清宮時,沁雪回身說道:「凌芳,你回去吧,就到乾清宮了。」
「喔!」凌芳也不多說,應了一聲調頭便走。沁雪怎能不明白,此刻的凌芳,只怕已經不把自己當作姐姐了。女人的忌妒之心,足以置人於死地。可是,在事情查明之前,自己又不便對她多說。也罷,終有真相大白之日,且等後話吧!
沁雪想著正要繼續往前走,卻從旁邊跑來了福全,一路喚著自己的名字。
「福全王爺,您這是…,因何如此匆忙啊?」沁雪覺得奇怪,即便急於見皇上,也不必一路小跑啊。
「呵,我來瞧皇祖母的,剛走到這兒,就瞧見你過來。怕走著追你不上,所以,就跑了幾步。」
「王爺,找奴婢有事嗎?」
「啊?喔,沒事。只是既見著面了,就順便打聲招呼。」福全被她問得略有些尷尬。
可是,沁雪沒再說什麼,卻伸手幫福全整著衣領處的一些褶皺,「王爺,您見太皇太后也這麼不小心嗎?領口的盤扣也沒有整理好。」她認真地眼神、溫柔地語調,讓福全心頭一陣顫動。
他將沁雪稚嫩如春筍般地柔荑緊緊的握在掌中,沉穩的聲音略帶沙啞的說道,「沁雪,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你,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守護你的。」
沁雪被他莫名其妙的話給驚得呆住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明白福全話中的意思。不用問,這太后賜婚的事,已經傳到了宮外。她淺笑著小心說道:「王爺,奴婢想,您只怕是誤會了。」
「誤會?」福全不解的看著沁雪。
「嗯…」沁雪不知該如何來解釋這件事,心頭暗自考慮著。福全卻已在一旁按捺不住,又開口說話了,「就算太皇太后不提此事,終有一日我也是要向皇上討你的。我知道我素日裡為人有些古板、不苟言笑,你也並不喜歡。可是,我可以保證,我能夠給你一生的幸福,我可以把我的愛全都傾注在你一個人的身上,這是皇上他所不能給予你的承諾。」
沁雪聽完他的話,終於明白為什麼一直以來,福全總會讓她有些許的懼怕了。她使勁地想抽回被抓的略有些麻木的手,可是那隻大掌猶如鐵鉗一般,讓她無法掙脫,「王爺,您先放開奴婢的手,再聽奴婢同您慢慢說,好嗎?」
「你想說什麼,你就說好了。」福全似乎絲毫沒有打算鬆開鉗制著沁雪的手。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各宮的宮女、太監們很快就會打從此處路過,為自己的主子們往御廚房備膳。若是再讓人瞧見,那自已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白了嗎?沁雪想著,使勁的想要掙脫福全,可是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
「王爺,您且放手,這裡人來人往,讓人瞧見成何體統。」
福全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莫名的光芒,「你很快就是我的福晉了,就算讓人瞧見又待如何?難道,我牽牽我福晉的手都不成嗎?」
「王爺!」沁雪憤憤的瞪著福全,「王爺,您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尊重別人,又何談去愛去呵護呢?」
福全被沁雪說的一楞,這才緩緩鬆開緊緊握著她的手。
見福全平靜下來,沁雪這才輕啟朱唇,「王爺,奴婢知道您說的是這幾日宮中的傳聞,可是,王爺您如此聰明之人,難道單憑幾句傳言就信以為真嗎?您可曾聽太皇太后親口與您提及呢?若果有此事,難道第一個知道的不應該是您裕親王嗎?」
沁雪的話句句在理、字字有力,可是福全卻寧可不相信她的話。「哼,我今兒就是為這事兒,進宮來找皇祖母的。你等著,是真是假一會兒便知道了。」他說著話,加緊了腳下的步子往慈寧宮趕去。
沁雪見他走了,張望著四下裡無人,這才輕輕舒了口氣,仍舊回乾清宮去了。
可是,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和福全之間發生的一幕,完完全全被凌芳看在了眼裡。凌芳本來是要回永和宮的,可是走到半路卻發現身上的絹帕不見了,便沿著小道一路尋回。卻正巧瞧見沁雪幫著福全整理衣裳,福全又拉著她的手說了些什麼,因站在遠處不曾聽的真切。就因為這一個聽不真切,使得她和沁雪之間的姐妹之情,劃出了一條長長的深深的鴻溝。
「爺,剛才慈寧宮傳話過來,請爺往那邊用膳去。」李德全由打門外進來回報。
「嗯,那就去吧。」康熙瞧著手中的折子,心不在焉的回答著。
「可是,皇上。您方纔已經答應宜嬪娘娘,去她那裡用晚膳了。」沁雪有些茫然的說道。
康熙回身看著沁雪,用手輕拍著額頭,「對啊,你不說,朕真是險些給忘了呢!」他頓了一頓,對著李德全和沁雪說道:「走吧,去永和宮。」話音未落,人已走出了御書房。
李德全跟在後頭一路小跑,「萬歲爺,那慈寧宮那邊奴才讓人回個話去?」
「不用!沁雪,你先去慈寧宮告訴皇祖母,就說朕一會就到。」
康熙他們還未到永和宮外,早有小太監給宜嬪傳了話,宜嬪趕忙帶著嘉華幾個遠遠地在宮門外候著。行過禮後,宜嬪便將康熙往屋裡讓,卻聽康熙說道:「不進去了,咱們到皇祖母那兒去用膳。」
宜嬪困惑地看著他,「皇上,既不在此用膳,您讓人傳個話叫臣妾過去慈寧宮便是了,怎麼還親自來呢?」
「朕,好久沒有同你好好說說話了。走吧,咱們走著聊著去慈寧宮,豈不更好?」說著朝宜嬪伸出一隻手來。宜嬪面上透著喜悅將手輕輕放在他的掌中,兩人一前一後映著斜陽,在宮牆之上留下了長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