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見故人
因為肯定了自己懷孕,注意力被分散,都沒有精神去與故人會晤的衛洛,在越都找了一家客棧呆下來了。
嘴角含著笑意,她開始想著,明天挑個什麼時辰,去見過殷允和劍咎吧,只是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
她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一個半月來,第一次睡了個迷糊覺。
第二天,衛洛一襲深衣,梳著婦人頭髮,戴著紗帽,把木劍放入懷中,便這般走上了街道。
不知不覺中,她來到了殷允的府第之外。
衛洛望著那處外觀不起眼的門戶,咬了咬唇,一時拿不定主意。
正在這時,她的身後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既已來了,何猶疑也?」
這聲音,真的很溫柔,如水如風般溫柔。
衛洛嗖地一聲,轉過頭去。
她對上了一個俊美的青年,他藍袍長身,臉白如玉,五官俊美中透著清空,目光溫柔寬容。
他是殷允。
殷允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有點隱隱的歡喜,也有著隱隱的,說不出的複雜。他見衛洛呆呆地看著自己,微微一笑,走上前來。
他伸手拿過衛洛背後的包袱,大步向房門走去。那理所當然的動作,彷彿她只是一個歸家的遊子。
衛洛不安的心,又開始踏實了。
她低下頭,溫馴地跟在他的身後,向裡面走去。
兩人來到那繞房而過的河水邊,殷允縱身一跳,便越河而過,衛洛再次跟上。
兩人便這般一前一後,來到他那主院中。
聽到兩人的腳步聲,那兩老夫妻連忙迎了出來。他們朝著殷允躬身行禮後,朝衛洛好奇地看了一眼。
是了,她現在還戴著紗帽呢。
衛洛連忙把紗帽摘下。
她的直面目一露出,兩老夫妻同時露出喜色來。那妻子一邊嘴快而繞地用越地口音向衛洛嘮叨著,一邊為兩人在樹下擺好了塌幾。
衛洛剛剛在塌幾上坐下,便看到殷允牽著那隻小老虎走了出來。
衛洛大喜,她嗖地一聲站了起來,急急地迎了上去。
她衝到殷允面前,蹲下身,睜大眼打量著這只已有半歲了的老虎。半年時間,對於人還算不得什麼,對於一隻老虎,卻可以讓它由當初的憨厚可愛,變成現在的虎威隱現。
衛洛看著它,輕聲喚道:「應天?」
應天瞪大虎眼,回了她一聲低低的咆哮。它向後退出一步,尾巴高高豎起,已是一副戒備。
衛洛悶悶地看著它,站了起來。
殷允含笑著搖了搖頭,他在塌幾上坐下,為自己和衛洛斟好酒。至於應天,這時已經撕歡兒似的,滿院子亂竄去了。
衛洛瞅了一會應天,轉頭一看,便對上殷允微笑著有點沉默的臉。
她嘴唇動了動,低聲說道:「殷大哥,我。」
殷允笑了笑,把她的酒樽滿上,說道:「我知。那日事起突然,整個郢都,都為你和晉侯躁亂了。我在人群中知道這個消息,只來得及回客棧帶回這個小傢伙。」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頓,又道:「衛洛,這半年中,你退秦楚,立下世間丈夫亦瞪目結舌的大功。」
聽到他的表揚,衛洛先是一笑,轉眼那笑容卻僵硬了。她低下頭,徐徐地說道:「我在新田,驅逐了晉侯後苑諸姬,惹惱了眾人。後來,越侯說出我是他的女兒,晉侯大怒,把滿城封給我。我,我便離開晉國了。」
原來,最深的無奈和最痛苦的感覺,真要說出來,也不過是一句話而已。最曲折的故事,最多的掙扎,真要擺出來,也不過一言可了。
衛洛把這話說出後,殷允半晌半晌,才輕聲回道:「既已來了,就在此處安居吧。」對於衛洛那些驚世駭俗的事,他沒有一個字的評語。
衛洛嗖地一聲,抬起頭去。
不知為什麼,當她的墨玉眼看去時,殷允竟是別過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他的嘴角,浮出一縷有點明亮的笑意,朝著那老婦人吩咐道:「以往居所,重拾可也。」
「諾。」
衛洛怔怔地看著殷允。
她抿緊唇,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這時,殷允站了起來,他背對著她,徐徐說道:「衛洛,只是居住而已,你不過思慮過多。」
衛洛一愕,她眨了眨眼,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
這時,殷允已經提步向外走去,留給她的只是一個背影。
衛洛看著遠去的殷允背影,正在發呆,突然間,她的下裳被一物輕輕扯住。
衛洛低下頭來,這一低頭,她對上了應天那虎靈虎靈的,正向她細細瞅來,暗暗探查的眼睛。
衛洛一笑,她蹲下身來,小心的,試探地伸出手,撫上它的額頭。她的手剛剛靠近,應天突然嘴一張,露出滿口尖利的牙齒,朝她咆哮一聲,警惕地退出幾步,嗖地一聲躲入了濃密的樹叢中。
衛洛見它又躲開了,搖了搖頭,她剛剛轉開視線,突然眼角的余線,掃到了一雙明亮的黃色虎眼,卻是應天,它正透過灌木叢,小心地觀察著她。
這個小傢伙,居然與她玩起了欲擒故縱的遊戲了。
衛洛實是好笑。
她站起身來,朝著小傢伙走去。
哪裡知道,她剛一走動,灌木叢中發出一聲輕響,轉眼間,應天已嗖地一聲逃之夭夭了。
衛洛看著它遠遁的身影,不由格格一笑。
正達時,她身後的樹巔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婦人?」
衛洛轉過頭去。
劍咎正蹲坐在樹杈上,整個人隨著樹枝的起伏而一晃一晃的。
他瞪大一雙眼,好奇地打量著衛洛,那神情,與剛才的應天竟有異曲同工之妙。怪不得她一直覺得小老虎神態可疑,原來是被這個傢伙給帶壞了。
劍咎睜大眼,朝著衛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片刻後,他突然說道:「婦人再次前來,莫非已與晉侯一刀兩斷?」
衛洛一怔。
嗖地一聲,劍咎跳到了她面前。
他湊近衛洛,朝著她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
突然間,他鼓著掌,嘻嘻笑道:「不過半年,你這婦人,倒是做了兩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嘖嘖嘖,我說婦人,你太也固執了,太也了得了。哈哈哈,天下丈夫,可都在談論你這個婦人哦!不過這也不錯,挺有趣的。咦,婦人,你來此做甚?」
他一通話,又快又直接,衛洛瞪著他,說道:「我無處可去,便來到這裡了。」
「是麼?」
劍咎嚴肅地摸著自個兒的下巴,喃喃說道:「婦人弄的飯菜甚是好食,來了卻也不差。可是你一出現,豈不害得師兄又是不對了?」
害得師兄又是不對了?
衛洛嗖地一下,抬頭看向劍咎。
對上衛洛的眼神,劍咎皺眉道:「你這婦人,天下人皆知你為晉侯夫人,心思亦全在晉侯身上。不妥,不妥,我墨家不喜幹這種名不正言不順之事,我師兄堂堂矩子,更不屑為之。」
他說到這裡,朝著衛洛叫道:「婦人,我若驅你離去,我又不捨,我師兄定當責罵。我若留你在此,你又亂我師兄之心。咄,我說婦人,你聰慧過人,此事該如何應對才是?」
他居然問起衛洛的意見來了。
衛洛愕愕半晌,實是無言以對。
劍咎心直口快,他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他說,她是天下人皆知的晉侯夫人,心思又全在涇陵身上,她這個身心都沒有自由的人,呆在殷允身邊,只會令他心亂。因此劍咎想趕她走,可是他又喜歡她做的飯菜,又怕被師兄罵,所以有不捨。
衛洛愕然地看著旁邊的樹木,片刻後,她搖了搖頭,看向正一臉期待地等著她的回答的劍咎說道:「我亦不知如何是好?」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徐徐說道:「若不,你幫我在附近瞄一府第,我且安居之,這樣一來,我們既是鄰居,又不必朝夕相對,可遠可近,豈不甚好?」
說罷,她來到塌几旁,解開包袱,拿出剩下的九斤多金。
越國一直是楚國的附屬國,楚國流行的黃金,在這裡亦是硬通貨幣。
劍咎伸手在頭上搔了起來。
衛洛含笑地看著他一臉的為難,她臉上的笑容是如此平靜,直把她心中激起的波濤全給掩蓋了。
殷允,喜歡她?而且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他,他這麼優秀,這麼好的男人,她何德何能?
這時刻,衛洛的心思很複雜,很複雜,說也說不清的複雜。
半晌後,劍咎點頭道:「也可。」
說罷,他伸手拿過那包黃金,縱身一躍,三不兩下便消失在衛洛眼前。
這個人,永遠是這樣衝動。
衛洛笑了笑,慢慢回到塌幾上坐下。
不知不覺中,她又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那裡面,有了一個她的孩兒了。
她只要一想到這裡,心中便是一陣滿足。
這越城很好,山清水秀,又有朋友在側,居住在這樣的地方,生養著一個聰明的孩子。那日子,一定很平靜,很平靜。
想到這裡,她又想起了劍咎剛才所說的話。
就在這時,一毛茸茸的腦袋蹭著她的腿。衛洛低下頭,對上了應天那雙虎靈虎靈的大眼。
應天見到衛洛低頭看向它,它大嘴一張,再次低低地咆哮起來。那滿口鋒利的牙齒,已有了幾分猙獰。
衛洛伸手輕輕地摸上它的頭,也許是經過了前兩次的試探,它已不再防備衛洛了。
當衛洛的手摸上它毛茸茸的腦袋時,應天這次沒有跑開,它瞇著眼,懶洋洋地在她的腿前蹲了下來。
在衛洛溫柔地撫摸中,應天搖晃著腦袋,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樣。
衛洛看著它,輕聲笑道:「應天,知道我是故人了,不再躲了麼?」
應天懶懶地趴在那裡,不去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