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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晉都新田 第二百七十三章 美人放歌驛館外 文 / 林家成

    第二百七十三章美人放歌驛館外

    公子涇陵見穩公怔忡不語,不由低低一歎。

    他轉過頭,目光沉沉地繼續盯著屋簷上的兩人。

    這時刻,衛洛正低著頭,用自己的鼻子與小老虎的鼻子相蹭,時不時地發出一陣格格的歡笑聲來。

    在她的身邊,殷允低著頭。一臉溫柔地望著衛洛。星光下,他的手,似是與衛洛的手緊緊地牽在一起。

    公子涇陵看到這裡,眉心急促地跳動起來。

    正在這時刻,一臉尋思的穩公突然說道:「公子,老夫去歲至衛,曾聞一歌。」

    穩公說到這裡,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聲音微提,驚醒了公子涇陵,「此歌為一賤民所唱,彼時其正在山間采葛。」

    公子涇陵再次轉頭盯著穩公。

    穩公一邊皺眉尋思,一邊輕哼起來,不一會,他那破爛嗓子微提,五音不全地唱了起來,「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穩公的歌聲不但沙啞乾澀,而且斷斷續續,聽起來毫無美感。

    公子涇陵怔怔地聽著,聽著,半晌他皺緊濃眉,手一揮,打斷了穩公的歌聲,低喝道:「不知所謂!」

    說罷,他長袖一甩,身軀一轉,大步向外衝去。

    穩公停止歌聲,看著他的背影,喃喃說道:「夫人自稱姓衛,莫不是真是衛人?老夫在衛時,便發現這些衛人,好作此等靡靡之調。世間既然有人如此作歌,公子所慮所思,便是尋常之事。」

    穩公的聲音不大,他說話的時候,公子涇陵的腳步是越走越快。

    眼看公子涇陵推開房門大步衝了出去,穩公像是想到了什麼,聲音一提,急急地叫道:「公子錯矣!」

    穩公一邊叫,一邊提步向外走去,「此乃公子安寢之所,該離開的當是老夫!」

    說罷,穩公如一陣風一般,猛然捲過公子涇陵的身邊。在他閃出房門時,穩公回頭一瞟,正好對上公子涇陵僵立當地,俊臉微郝的模樣。

    這一瞟,穩公大樂,他剛咧開嘴想要取笑兩句,又忙閉上了嘴:民間兒女,做此靡靡之音正可打發漫漫長日,可公子這樣的人,真沉浸於此卻是不妥當的。

    他這麼一想,那取笑的話便說不出口了。同時,穩公隱隱有點後悔,不該把這「采葛」說給他聽。

    此等賤民之樂,聽了於他無益啊!

    這時,穩公隱隱感覺到,如采葛這種民間之音,絕對不止衛地才有,也絕對不止此時才有流傳。

    就公子涇陵府中,知道的人也應該不少。可是大家都沒有跟公子涇陵提起過,也許都是存了顧及,認為這種賤民之音,聽了於他無益。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公子涇陵的情緒藏得很深,在他身周瞭解此事的人,都是年老德高的。如這樣的人,就算在民間聽到了這種兒女之音,又怎麼會在意,會記在心頭呢?

    衛洛玩了一會,便抱著小老虎回到了房中。

    當天晚上,衛洛幾乎一夜沒睡,她抱著小老虎,一會學著它咕咕低叫,一會蹲下去與它大眼瞪小眼,一會又摸著它的頭皮,逼著它給自己舔著手心。

    整個夜間,衛洛那格格的歡笑聲,不時響起。

    大約玩到凌晨許,待得小老虎沉沉睡去,衛洛才摟著它,衣服也沒有脫,便倚在塌上睡著了。

    第二天,衛洛是被人喚醒的。

    她睜開迷糊的雙眼,伸手揉搓著眼睛之際,聽到一侍婢在外面叫道:「夫人,時已不早,可需洗漱?」

    侍婢的聲音剛落,便聽得屋中傳來衛洛驚喜的叫聲,「啊啊,你也醒了。嘻嘻,別舔,別舔!啊,我知道了,你也餓了吧?」

    衛洛說到這裡,聲音一提,喝道:「進來吧!」

    「諾!」

    兩個侍婢應聲入內,她們的手中捧著洗漱用品。

    衛洛朝其中一人一指,「你去詢問一下,可有乳牛或乳馬。」

    「諾。」

    這一個早晨,縱使衛洛時不時地打著哈欠,她也無法入睡。因為她的心神全被小老虎吸引了去。

    找到一匹母馬,用馬奶餵飽了小老虎後,衛洛便尋思著給它弄一個小窩。

    她這般忙來忙去,直到一個劍客傳迅:楚人相請。

    不得已,衛洛把小老虎交給侍婢,穿好昨日的白色長袍,易成昨日的模樣,轉身向外走去。

    公子涇陵已坐上馬車,正在侯著她。

    一襲白袍的衛洛,嘴角含笑,墨眼晶燦,施施然地走來。因為心情歡悅,她的步履生風,修長美好的身段,在春風中有一種特別的輕盈和明媚。

    公子涇陵靜靜地盯著越走越近的衛洛。

    衛洛來到她的馬車前,縱身跳上。

    她剛剛落坐,便聽得門外傳來了一陣陣喧囂聲。

    衛洛一怔,掀開車簾看向外面。

    她剛剛把腦袋伸出來,便聽得公子涇陵沉聲問道:「何事喧囂?」

    一個劍客大步向他走來,雙手一叉,回道:「稟公子,大門已被人馬堵塞,一楚女正在放歌。」

    楚女放歌?

    衛洛頓時傻了眼。

    轉眼,她明白過來了,當下瞪大雙眼,直直地瞪著公子涇陵。

    公子涇陵聞言,皺了皺眉,說道:「楚人當真無稽!」

    說罷,他大步走下馬車。

    衛洛看到他下了馬車,連忙跟上。他們兩人這一走,眾人也跟著跳下,籌擁著兩人向門外走去。

    大門外,已是熱鬧非凡。眾人堪堪走到門口,便聽到一陣琴聲中,一個少女清悅動聽的聲音悠揚傳來,「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瑩,會弁如星。

    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這歌聲一入耳,眾晉人便是一怔。他們齊刷刷地看向公子涇陵。不知不覺中,眾劍客已是嘴角一彎,強忍著笑意。

    只有衛洛,她的雙眼瞪得更加大了。剛才在馬車上時,她一聽到「楚女」兩字,便感覺到了這一幕!

    門外傳來的歌聲,是早已為世所知的,它是一個少女讚美一個身居高位的俊美男人的詩:

    看那淇水河灣,翠竹挺立修長。有位美貌君子,骨器象牙切磋,翠玉奇石琢磨。氣宇莊重軒昂,舉止威武大方。有此英俊君子,如何能不想他!

    看那淇水河灣,翠竹青青蔥蔥。有位美貌君子,耳嵌美珠似銀,帽縫寶石如星。氣宇莊重軒昂,舉止威武大方。有此英俊君子,如何能不想他!

    看那淇水河灣,翠竹聚合競茂。有位美貌君子,好似金銀璀璨,有如圭璧溫潤。氣宇曠達宏大,倚乘卿士華車。妙語如珠活躍,十分體貼溫和!

    在眾人的忍笑中,公子涇陵腳步一頓。

    他轉過頭來,有點猶豫地看向左右,這一看,他便對上了衛洛向他瞪來的墨玉眼。

    不知為什麼,在對上她雙眼的那一瞬間,他那緊鎖的眉頭,那一臉的不耐煩,在迅速的消去,消去。這一瞬間,他突然心情很好了。

    他轉過頭去,俊臉上恢復了面無表情,腳步一提,沉聲令道:「駕車。」

    「諾!」

    公子涇陵繼續向門外走去。

    不一會,他便來到了大門處。

    就在他跨出大門的那一瞬間,百來個少女同時歡叫起來。

    少女們的叫聲,整齊響亮,尖哨刺耳。令得衛洛不由自主地掩上了雙耳。

    堵在門外的,不止是那百來個少女。在少女們身後,是密密麻麻的少年郎。很顯然,這些少年是被那些少女們吸引來的。

    而在少年少女的後面,則是一些看熱鬧的鄉民。整個街道,至少擠了七八百人。

    幾百人倒不算什麼,可這幾百人中,還夾著數十輛馬車,這驛館外不寬的街道上,便給擠了個結實。

    在眾少女的中間,在驛館的大門正對面處,擺著一個塌,一張幾。一個少女跪坐在塌上,正雙手撫按著几上的琴。

    琴聲清脆悠揚,少女明媚清麗。

    這一景色,還真是難得一見。最重要的是,這時的弦音樂器,是十分難得的。連孔夫子那樣身份的人,也有過「聽了音樂後,三月不知肉味」的感慨。可見這音樂是多麼的稀少。

    可以說,這數百近千人中,有一半是被這琴音吸引過來的。

    衛洛和公子涇陵,一對上那少女,同時眉頭一皺。

    這少女,他們兩人都認識,她,便是曾被衛洛戲弄,差點拉了肚子,昨晚上又當眾向公子涇陵求婚的楚十公主!

    這位女公子,當真,當真豪放多情!昨晚這麼拒絕後,她居然又來了!難不成,她竟是不知有羞恥兩字麼?

    公子涇陵暗暗皺眉,衛洛也是緊皺眉頭,她轉過頭,四下張望起來。就在她張望間,隱隱對上了一雙熟悉的含著冷意的眼眸。不過那眼眸只是一閃,待得衛洛再定神時,又找不到了。

    見狀,衛洛揉了揉眉心,她昨晚沒有睡好,現在被陽光一照,正是頭暈眼花中。衛洛一邊揉眼,一邊暗暗想道:許是我眼花了。

    就在公子涇陵走出之時,楚十公主雙眼一亮。她直直地盯著他,對著他連拋了幾個媚眼後,頭一低,琴弦再響。

    琴聲中,少女的歌聲清脆響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瑩,會弁如星。

    那少女剛唱到這裡,公子涇陵便是手一揮,暴喝一聲:「止——」

    他這一喝,舌綻春雷,極響且暴!

    在他的暴喝聲中,楚十公主手一顫,不由自主地玉板指一劃拉,頓時一陣「戛戛」聲響,兩根琴弦當場斷裂!

    琴音戛然而止間,眾楚人的低笑聲,少女們的歡喜議論聲,尖叫聲同時一啞。

    楚十公主一驚,她低著頭,呆呆地看著那斷了兩根弦的琴,突然之間,臉露悲色。

    從琴出現以來,這斷弦都是不吉之兆,楚十公主本來便是性格直率,感情外露不喜歡掩飾的人,一時之間,她已是泫然欲泣。

    在楚十公主含著淚水的控訴中,眾楚人的低語聲不時響起,「『善戲謔兮,不為虐兮!』這位晉太子雖然俊美不凡,可分明是一雄威丈夫,哪裡是什麼溫和體貼,妙語如珠的美玉君子?十公主此番實走了眼了。」

    「咄!十公主多情任性,好床第之歡,她所求愛的丈夫少說也有四五人了,哪有什麼走了眼了?」

    「噫!晉太子雖然暴烈,卻威武惹人悅也。」

    「咄!斷弦乃大不吉之事,我等速速離去才是。」

    亂七八糟的議論聲中,公子涇陵眉頭越鎖越深。正好這時,他身後馬車聲響,眾劍客已趕著馬車,牽著馬來到了大門處。

    公子涇陵轉過頭去,沉喝道:「以劍開路!」

    「諾!」

    晉人劍客的應諾聲一起,眾楚人齊刷刷一怔。顯然,他們萬萬想不到,這些楚人竟是如此古板,竟然對美人垂淚毫無憐憫,居然說什麼「以劍開路」?這,這晉太子實是個無情人啊!

    一眾愕然中,眼淚盈盈的十公主吸了吸鼻子,抬起了頭。

    她一抬起頭,便一臉控訴地盯著公子涇陵。

    公子涇陵對上她的目光,瞬時,一抹不耐煩清楚地呈現在他雕塑般的俊臉上。

    他這種表情,令得楚十公主大為傷心。不止是她,在她身周的眾楚女也齊刷刷地露出了一抹失望的表情。

    這個願意為了他的妻子遠赴楚地,親身涉險的丈夫,怎地如此冷漠不近人情?楚地女兒又美又多情,他怎能視若無睹?

    漸漸的,眾楚女的失望中,已夾有一絲不甘心。

    特別是楚十公主,她的不甘心,清清楚楚地掛在臉上。

    喧囂聲中,楚十公主站了起來。

    她是扶著琴站起來的,此時此刻,她的臉上有著一抹憤怒。

    楚十公主瞪著公子涇陵,憤怒地叫道:「君何其無情也?」

    她喝罵出這一句話,也不等公子涇陵回答,頭一轉,便盯向衛洛,扯著嗓子叫道:「站住!你便是他那妻子吧?既是女子身,怎地扮成丈夫,欺騙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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