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齊宮宴上
宴會在齊宮召開。
這個宴會,除了致哀,順便還有慶新君繼位之意。當然,正式的慶典,是在七日後,這場宴會只是初宴,只是為各國使者洗塵接風而已。
饒是如此,這宴會也沒有如往常那般顯得奢靡。整個佈置,都顯出一種莊嚴肅穆來。
義信君府的馬車趕來時,齊宮秋殿裡,已經是燈火通明,人頭聳動。
管公走到衛洛的馬車前,正要示意她下車時,衛洛把車門一推,縱身走下。
她這麼主動,那華貴的臉上又顯現著一慣的雍容,這使得管公等賢士心中暗喜:看來這位有女將軍之稱的美姬,已經認命了。
衛洛站在地面上,曼步向前走去。
那大紅的袍服,如火燒雲,如楓葉,華美艷麗,長長地拖在地面上,她腰間的玉珮,交錯生輝,叮噹作響,她頭上的玉釵珠飾,瑩光淡淡,隨著她的走動而輕輕搖晃。
此時的衛洛,真是盛裝而行。當然,這種盛裝,是與這宴席中,其他齊國貴女一般的盛裝。
以往的衛洛,不管出度什麼宴會,她都盡量簡單。這一次,她如木偶一般,任由眾人給自己打扮。
當衛洛在管公等人地帶領下,出現在殿門時,大殿中突然安靜了。
所有的權貴,所有的使者,此時都一一回頭望來,他們睜大雙眼,瞬也不瞬地打量著她,打量著這個艷動天下,同時也名動天下的「忠義」婦人。
這次來了十五個國家,同樣,整個秋殿中的塌幾,也是分成十五排擺放。齊人這一席中,公子秩也轉過頭來,怔怔地,目光複雜地盯著衛洛。
這時的人普遍沒有保密意識,在場的權貴們都已知道,晉公子涇陵已準備拿出兩城,換走衛洛。公子秩自也不例外。
公子秩怔怔地看著衛洛,看著她曼步走近,看著她那玲瓏身姿搖曳而來。他那總是溫潤淡遠的目光中,少有的流露出幾分惆悵和不捨。
衛洛目光平靜的看著前方,墨玉眼如秋水,如長空,寧靜,平和,從容,淡遠,似是壓根就沒有注意到眾人在打量,在朝她癡癡而望。
她緩步走向齊人一席中,屬於義信君的塌幾處。
現在,義信君的席位已經降到了第三排。這一年多,縱使衛洛和他做了很多努力,那些因為齊侯的緣故而暫時依附或表示友好的權貴,在齊侯態度轉變後,展示了他們最為赤裸的敵意。
因為這些人多是在齊國扎根最深的,所以,他們的轉變,導致了義信君在齊位置的直線下降。
真的是全場注目。
每一個人都在盯著衛洛,竊竊私語聲不斷傳來。眾人談著她在戰場上所說的話,也談著她的武勇。當然,更多是的被她盛裝下的艷色所惑。
這些交談中,已經有了敬意,做為一個逼死了霸主國王的功臣,做為一個以一人之力,引得楚人滿國皆仇的婦人,她已是史無前例的人物。
她是人物了,是比天下間多數丈夫還要不凡的人物。
在種種目光和竊竊私語中,衛洛信步走到了第三排塌幾,在原來屬於義信君的位置上,緩緩坐下。
她一坐下,便對上公子秩那定定盯來的目光。
對上他的目光,衛洛朝他溫潤地一笑,她舉起几上的酒斟,低眉斂目的,緩緩品了一口。
大殿中,宮女們穿行不休,太監們來來往往,酒香脂粉香中,代表正宴的樂聲一直沒有響起。
因為,最重要的兩個大國,秦國和晉國的正使還沒有來。
衛洛只是稍稍轉眼,便發現這次宴席上,有不少面孔她都是熟識的,如魯公子橫,如越公子茚,如吳公子歸,這些人,在一年多前,她被義信君迎歸的晉庭十一國大宴上,都曾向她送禮表示願意收留於她。真沒有想到,再一次相見時,卻已是一個輪迴。
這世事,還真是一場嘲諷。
與上次一樣,這些諸國公子,在對上衛洛的墨玉眼時,齊刷刷地露出目眩神迷的表情。
這種癡迷,比之一年半前,已強了無數倍。
想來也是,世間的男人,哪個沒有虛榮心?如衛洛這樣艷動天下,名動天下,忠賢武勇動天下的婦人,可是史冊上都不曾見的。眾公子一看到她這樣的容光,一想到她這樣的名頭,心中便癢癢地渴望一近。
可是,他們雖然如此想來,雖然目光無比火熱,卻萬萬不敢像上次一樣,再次拿些珍珠寶劍的來向她示好。
因為,她要嫁的那個男人可是公子涇陵啊!公子涇陵這四個字,光是想想,便能讓這些公子綺念全消。
公子秩定定地打量著衛洛,半晌半晌後,他低歎一聲,轉過頭去。
這時,一聲響亮的喝聲傳來,「秦太子衍到——」
秦太子衍?
這可是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因現任齊侯公子胥的母親是秦國公主,現在的齊秦兩國,可以說是關係比之前更親近了一步了。
眾人紛紛轉頭,衛洛也是,她轉過頭,好奇地看向大殿入口,看向那個一年半前,還屈辱的強笑著的男人。
喝聲中,一個臉略圓,面目清秀的華服公子緩步出現在大殿處。
這便是秦太子衍了。
此時的他,與一年半前初見的他,清瘦了一些。那雙如女孩子一樣圓滾滾的杏眼,已是微微瞇著,帶上了三分陰沉。而他圓臉的左側一個酒渦,因為消瘦,也因為長年的板著臉,那酒渦已經向下拉長,變成了一道長條形的皺紋。
秦太子衍一入內,便是滿臉含笑,頻頻向著眾人打著招呼,表示著友好。
他的目光在瞟到衛洛時,明顯的一怔,轉眼,那目光中露出一抹友善溫和的笑容來。對上他這樣的笑容,衛洛也還以一笑。
正在這時,一個宏亮渾厚的喝聲轟隆隆地傳來,「晉太子涇陵到——」
轟——
滿殿喧嘩!
眾人齊刷刷地,錯愕地轉過頭看同大殿門口。
有的貴女劍客,甚至站起身來,一瞬不瞬地看著殿門口處。
這個時候,縱使剛剛就塌的秦太子衍,也轉過頭來,目光沉沉地盯向殿門處。
齊人這一席全都驚住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來的晉國正使會是公子涇陵本人,他為什麼不派人先來說一聲?
衛洛靜靜地看著几上的酒樽,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撲閃著,撲閃著……
滿殿喧囂,滿殿驚愕聲中,一個高大軒昂的黑色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
這是一個極為尊貴的身影,他如山,如豹,那雕塑般的五官,那高大的身影,在極致的威嚴中,有著極致的優雅。
縱使滿殿權貴,縱使他身後籌擁者無數,可是,所有的人在對上他的臉孔的那一瞬間,便被奪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公子涇陵大步走入,他一入內,那雙子夜般的雙眸,便迅速地掃過眾人。凡是他的目光掃去,眾權貴都自然而然地低頭迴避。
不一會,公子涇陵便盯上了坐在齊人那一席中,一襲紅袍如火,施了脂粉的小臉絕美動人的衛洛。
他隔著這重重人群,緊緊地盯著衛洛,緊緊地盯著。片刻後,他大步一提,向著晉人那一塌走去。
晉人的席位,是緊挨著齊人這一席的。公子涇陵沒有坐上第一排塌幾,他大步來到第三排處,把袍服一掀,便這麼施施然地跪坐下。
當他跪坐下時,他高大巍然的身影,幾乎把衛洛完全遮住了。他和她之間,只隔著一步遠的過道。
公子涇陵這一坐,實是沒有按規矩來。當下,晉使們面面相覷,略略猶豫後,他們齊刷刷地向後退出二席。於是,晉人那一席上,第一二排塌幾,便成了擺設的空位了。
公子涇陵一坐好,宴樂奏起。
宴樂中,宮女們開始分退兩旁,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臣,伴著二三歲的小公子胥走了出來。
小公子胥長得圓滾滾的,一雙大眼珠正骨碌碌地打量著眾人,現在是秋寒時,他裡三層外三層的包成了一個圓球,要不是頭上戴了侯冠,還挺可愛的。
那老臣牽著小公子胥在最前方的主塌上坐好。小公子胥太過幼小,不能跪坐,他是一屁股坐到了塌上的。他坐好後,小身子才比幾面高不了幾寸。從衛洛的角度看去,堪堪看到人家小孩子的那雙圓滾滾,骨碌碌的,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眾人的大眼睛。
小公子胥一坐好,那老臣便清喝道:「秋悲之期,含春之喜!先侯之逝,新君之臨,乃陰極陽至也。諸使前來齊姜,容我代新君敬飲!」
說罷,那老臣從新齊侯胥的几上,端起他的酒樽來,向著眾人團團一晃後,他仰頭一飲而盡。
眾使臣見狀,紛紛舉起手中的酒樽,仰頭一飲而盡。
因為今天晚上的宴會,只是洗塵之宴。因此那老臣這麼說了一句,把酒樽放回原處後,便低頭退到了齊侯胥的後側,在塌上坐好。
轉眼間,殿中喧囂聲再響。
衛洛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几上的酒樽,看著樽中黃濁的酒水。
這時,她的耳邊,響起了一個低沉的,磁性的聲音,「小兒?」
是公子涇陵的聲音。
衛洛低著頭,沒有理會。
公子涇陵盯著她,見她不理,濃眉微鎖,半晌後,他又喚道:「小兒?」
衛洛依然一動不動,沒有理會。
見狀,公子涇陵的濃眉鎖了起來。
他目光如電如冰地掃向衛洛身後的管公等人。
義信君府的眾賢士,被公子涇陵目光這一掃,同時一凜。一個賢士湊近衛洛,正要說些什麼,旁邊,管公已向著公子涇陵雙手一叉,徐徐地說道:「此時之姬,依然是義信君之姬!」
這話中,有兩層意思。一是說明現在的衛洛,還沒有正式轉成他的女人,所以,公子涇陵沒有權利不滿。二則,也是告訴公子涇陵,要他放心,衛洛只是『此時』是義信君的姬。
公子涇陵聞言,淡淡地收回目光,轉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