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晉有丈夫名涇陵
衛洛走出營帳時,正好與義信君和公子秩等人正面相遇。
義信君向她大步走來,朝她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曬道:「洛,你可曾聽到,楚地滿營巫歌?」
衛洛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便為此事求了公子涇陵,欲明日與他一道出戰。」
義信君一怔。
轉眼,他清朗地一笑,燦爛地笑道:「善!楚人實是可笑!先王自刎,三軍無戰意後,便請來巫者欲加罪一婦人。堂堂霸主之國,卻要誣之婦人以振士氣,可笑,誠可笑也!」
他冰玉相擊的笑聲響亮而坦然,遠遠傳出。這個時候,左右前後都是有身份的將軍權貴,眾人聽得義信君這麼一說,不由沉思起來。
正在這時,公子涇陵大步從營帳中走出。
他深沉的目光淡淡地盯了衛洛和義信君兩眼後,大步連跨,轉眼便來到了晉軍士卒當中。
他威嚴日甚,本來還在議論紛紛,或坐或站,或閒聊著的晉軍士卒,一看到他走來,便迅速地安靜下來,向他圍攏。
開始還只是數百人,轉眼間,無數晉軍都擠出了營帳,向他的方向靠攏。
公子涇陵走到三百步之外,縱身跳上一個土做的垛,他一襲黑袍,目光如電,便這般迎風站在兩人高的垛上,竟是威嚴之極,冷峻之極。
隨著他這一站,晉軍中號令眾軍聚攏的鼓聲「咚咚——」傳來。
舒緩的鼓聲中,越來越多的晉卒都湧出了營帳,以他所站的垛為中心,團團圍攏。
這些晉軍的速度極快,而且沒有喧囂,在「咚咚——」的鼓聲響到第五輪時,以公子涇陵為中心,十萬晉士,包括一些奴隸在內,都已整齊地排成隊列,圍著垛站定。
眾國權貴面面相覷,大家都有點不明白,怎麼在這個當口,公子涇陵卻發出了召集晉軍的命令了?
不過戰車兵器都沒有動,難不成他是有話要說?
義信君皺著眉頭,緊緊地盯著這一幕。在軍事方面,他不擅長,可是,光看這速度,這份紀律,他便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這種壓力,甚至要強過霸主國楚國帶給他的。
當十數萬晉卒一動不動在站在垛下,安靜地等著公子涇陵發話時。楚軍的營帳裡,已是數萬人在整齊高歌,「去歲大寒兮湖水為冰,凍殍成堆兮蒼天悲慟!蒼天之悲由何起?有一婦**我楚!婦**楚天亦悲,此恨不清楚不平!」
楚人的歌聲,此時已經是響徹雲霄,隱含悲壯之音!
光聽那聲音,眾權貴便感覺到,楚軍的士氣,已經被提升了大半!
楚人整齊的歌聲中,公子涇陵站在垛上,目光如電,俊臉含威,沉沉地盯著眾晉卒。
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轉過後,突然朗聲喝道:「諸位可曾聽過,百數年間,有兩軍陣前挾婦逞威的霸主乎?」他這聲音中,注滿了內力,足以令得三軍傳遍。
眾權貴同時一怔。
這時,晉卒們已經頭一昂,齊刷刷地扯著嗓子吼道:「無也!」
十數萬晉卒同時高呼,這一呼聲響亮整齊,驚天動地!竟是在剎那間,便把對面楚營中發出的歌聲給壓了下去,令得那邊的歌聲一啞。
公子涇陵仰天大笑。
大笑當中,風拂起他的黑髮,拂起他的黑袍,迎風飄揚,獵獵作響。大笑中的他,俊朗威嚴,實有懾人之威。
哈哈大笑聲後,公子涇陵聲音一頓,再次暴喝道:「諸位可曾聽過,百數年間,有被婦人挾於股掌當中,羞而自刎的霸主乎?」
他這暴喝聲一出,晉士們齊刷刷地笑了起來。他們同時聲音一提,跟著暴喝道:「無也!」
這一暴喝聲,比剛才又響亮了三分,直是排山倒海,完全蓋住了楚人的歌聲。使得他們的喝聲停止後,楚人那邊的歌聲都沒有再起來。似乎對面的楚人,正在傾聽著這邊的動靜。
眾軍大笑聲中,公子涇陵目光一掃。瞬時,所有的笑聲一靜。
公子涇陵露齒一笑,挑眉大喝道:「去歲大雪暴降,天下皆寒,諸國皆請巫者卜。如今事過數月,諸位可曾聽巫者有言,此雪之降,實因婦**楚,蒼天悲憤之故?」
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眾權貴齊刷刷地看向衛洛。接著,齊刷刷地看向公子涇陵。
隱隱的,不時有權貴在感慨,「公子涇陵誠丈夫也!那日三軍之前曾言,將傾力助婦。果如其言!」
「然也!果然大丈夫也!重然諾,有手段,非常人也!」
「實有強者之威!」
「一諾千金,不失信於婦人,真丈夫也!」
此起彼伏地議論聲中,數十萬晉人略略一怔後,同時暴喝出聲,「無也!」
他們的暴喝聲一落,公子涇陵便再次放聲大笑起來。
他仰天大笑,笑聲囂張中透著一股不屑。他的笑聲一收,便哧聲喝道:「然也!去歲之時,諸國皆已請巫,何曾有婦人為禍之言?楚昭亦請巫者卜,當時巫者言:戰前有暴雪,實君王失德也!」
他清清朗朗,一字一句地把楚巫的話轉述出來後。驀地又是放聲大笑。
笑聲中,他內力一提,聲音瞬時高昂之極,「楚昭失德,自刎而亡!然,楚身為霸主,明知自己有過錯,卻不思悔改,竟請假巫為歌,欲推禍於一婦!哈哈哈哈!一區區匹夫,也不屑欺之婦人!楚堂堂霸主,竟欲誣害婦人以振軍心。咄——」
最後一字,他已是怒喝咆哮,聲如滾雷,「如此之王,如此之國!如此丈夫!怎配再為霸主?咄——我欲代天遣之!咄,明日一戰,我十萬晉甲,必讓他楚人知道,什麼叫堂堂丈夫!什麼叫頂天立地!」
他暴喝到這裡,眾晉人已是群情激沸,雙目皆赤。
公子涇陵右手刷地一舉,厲問道:「諸位有何話說?」
晉士一愣,馬上,幾百個聲音同時回道:「堂堂丈夫,代天遣楚!」
這些聲音一傳出,晉卒們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他們同時右手朝天空中一舉,暴喝出聲,「堂堂丈夫,代天遣楚!」
「堂堂丈夫,代天遣楚!」
「堂堂丈夫,代天遣楚!」
十幾萬的晉卒,同時扯著嗓子發出的暴喝聲,是非常驚人,非常可怕的。那聲音,直是可以令得海崩山裂,可以令得天地變色!
那聲音,直是震破了眾人的耳膜,令得眾權貴紛紛捂耳。
那聲音,直是遠遠傳出,令得楚營之中鴉雀無聲!
那聲音,直是久久不絕,令得山鳴欲嘯,回音隆隆!
衛洛怔怔地聽著。
那轟隆隆的暴喝聲中,她不由抬頭看向站在城垛上,那高高在上的,威嚴高大的身影。
她目光這一移,站得筆直如戟的公子涇陵,雙目如電,竟也是向她看來。
四目相對!
這一瞬間,衛洛清楚地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溫柔。
衛洛迅速地低下頭來,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雖然低著頭,卻依然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盯視,他的灼熱地盯視。
他的目光,越過滾滾轟鳴,越過十數萬將士,直直地向她盯視而來。
在他的盯視中,衛洛抿緊唇,她低著頭,微微蹲身,盈盈一福。
她就這麼隔著大軍,隔著排山倒海的厲吼聲,向他施了一禮,表達了她的感激之情後。便再也不理會那灼熱地盯視,低著頭走到了義信君的身後。
衛洛靠著義信君,溫馴地依著他,如一個最普通的,以夫為天的婦人一樣站在義信君身後,讓他的身子擋住了偶爾投來的目光,更擋住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投來的目光。
就在衛洛依上了義信君後,那灼熱的,穿越過十數萬人,重重煙塵的目光,終於移開了。
她感覺不到那種逼視了。
衛洛的頭更低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靜靜地盯著黃土地面,盯著自己那長長的白色袍服。
她便這麼盯著,彷彿正在欣賞著世間最美的景色一樣,專注地盯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義信君的感慨聲從旁邊清楚地傳來,「公子涇陵,果然不凡!」
這感慨聲中,有著隱隱的敵意。
衛洛還是低著頭。
這時,一個秦將的聲音傳來,「此人手段頗多,才智超群,誠可畏也。」
「然也,此人誠可畏也。」
「觀其行軍,觀其行事,實雄威之士也。」
低低的議論聲都清楚地傳到了衛洛的耳中。
這個時候,晉卒們的咆哮聲已經停止了。
衛洛抬起頭來。
她頭一抬,便看到眾晉軍整齊的分開一條道路,讓公子涇陵通行。他大步而來的身影,被陽光一照,實是高大之極,軒昂之至。赫然有頂天立地之威。
看到他龍行虎步而來的身影,衛洛的頭再次一低,她咬了咬唇,再次向義信君身後退出一步,讓他修長的身影,擋住自己的目光。
她實在不想,一不小心,便看向了那男人,實在不想……
公子涇陵大步走到眾權貴面前。他雙手一叉,朗聲笑道:「諸位都已來了?甚好?請入帳!」
他的聲音很隨便。
可是,也許是因為他剛才的形像太過威嚴,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懾人。他這句簡單的吩咐一出口,來自齊秦諸國的權貴們,竟是同時凜然應道:「諾!」
那整齊,那恭敬,便如面對的是自己的君侯一般。
眾人還沒有自覺時,公子涇陵嘴角含笑,大袖一揚,朗聲道:「請入內。」說罷,大步率先走入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