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公子秩贈送的寶玉
自從那日稷下宮之行後,義信君的聲望,無形中又有提升。因此,他也趁熱打鐵,這陣子帶著衛洛頻頻出現在稷下宮中。
這一日,一行人剛從乾殿走出,便迎面遇上了大隊人馬。
百來個劍客前呼後擁中,慢步走在前面,頭戴侯冠的齊侯,以及一身藍色便裝的公子秩,無比的引人注目。
這時候,義信君剛剛走出殿門不遠。
瞬時間,隨著義信君走出的稷下宮眾賢士,頻頻向他看來。
眾人都沉默了。
安靜中,走得有點氣喘的齊侯,已越來越近。
他在很遠便看到了義信君。
他身後的眾人,也都看到了義信君。
不知不覺中,稷下宮中的眾賢,已有數百人走出,看著這一幕。他們隱隱約約聽到,義信君已獲罪於齊侯,且不見容於公子秩。只是,那畢竟只是傳聞,而這一刻,他們便可以親眼目睹事實的真相了。
有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不管道德多麼高潔的賢士,他之所以依附權貴,便是為了有一天能一展所長。所以,對於義信君現在在齊國的地位,他們自然十分看重。
兩隊隊伍越來越近。
雙方只有二十步遠了。義信君上前一步,深深一禮,朗聲說道:「臣見過君侯。」
他喊出這一聲後,便低著頭等著齊侯回話。
齊侯緊緊地,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這老頭子似是愣在那裡了,半晌都沒有動作,直到身後一個大臣用手肘朝他碰了碰,他才清醒過來。
一清醒,齊侯便抬起頭看向義信君的身後。他那渾濁蒼黃的目光,在義信君身後尋找了片刻後,才轉過頭,慢騰騰地看向兀自行禮的義信君,緩慢的,無力地說道:「起吧。」
扔下這兩個字後,齊侯不再理會義信君,提步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義信君抬起頭來,表情淡淡。
轉眼間,齊侯和他身後的眾人,轉入了乾殿中。
這時刻,義信君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周有不少目光在嘲諷地盯著自己,他甚至知道,剛剛那幾個有意附從的稷下宮賢士,已慢慢向後退離。
當下,他泛著白玉般光澤的臉孔上,露出一抹冷笑來。
義信君大步向廣場走去。
他才走出十五六步,從乾殿中走出了一個嬖人。這嬖人是齊侯身邊親近之人,他大步向義信君走近,來到他面前,低低地說著什麼。
衛洛知道,這種場合下,沒有必要靠得太近。不管他們說什麼,自己最好是什麼也沒有聽到。
因此,她向後退出了幾步。
她剛剛退到一根光禿禿的白楊樹旁,便看到一個熟人向她大步走來。
這熟人眉目俊朗,身材高挑,一身藍色外袍,赫然是公子秩。
衛洛萬萬沒有想到,公子秩會向她走來。她抬起一雙墨玉眼,好奇地瞅著他,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滿了善意。
公子秩大步走到她面前。
離衛洛只有一步遠時,他才停下腳步,低下頭,靜靜地瞅著她。
一直以來,衛洛與公子秩的見面,都是目光一觸,便轉移開來,彷彿只是陌路人。
而他此刻,卻這樣低著頭,靜靜的,目光溫和地盯著她。他的眼神十分友善,十分溫和,隱隱中還有著包容,憐惜。
衛洛怔忡地對上他的目光,這一刻,時光倒流了,她彷彿回到了剛來貴地時,與他在眉大家的隊伍中相遇時。
公子秩低著頭,靜靜地打量著衛洛。他看到衛洛表情越來越疑惑,大眼還眨巴眨巴的,目光濕潤的看著自己,嘴角不由一揚,露出了一個輕淺溫潤的笑容來。
這依然是一個讓人感覺到溫暖的笑容。
他伸手入懷。
公子秩從懷中掏出了一塊巴掌大的上等美玉,這真是上等的美玉,整個玉身晶瑩剔透,毫無雜質。
衛洛眨巴眨巴著眼。
公子秩掏出美玉後,逕自伸過手來。他伸手抓著衛洛的小手,把它翻轉過來。然後,他把那美玉放在她的手心中。
公子秩微微使力,令得衛洛把玉握緊後,嘴角輕揚,盯著她的墨玉眼,溫和地說道:「衛洛,當日相遇之景,我一直銘記。此番重逢,卻是意外頗多。」
衛洛更糊塗了。
她的大眼,不停地眨動著,滿臉滿眼都是迷糊。
見到這樣的她,公子秩再次淡淡一笑,笑容中,他向她微微一禮,清聲說道:「世事難料,變故易生。衛洛,請允許我以美玉問侯於你。」
衛洛這下傻了,她怎麼一個字也沒有聽明白?
在她一臉的暈乎乎中,公子秩卻是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袍袖一拂,便轉身離去。轉眼間,他高大軒昂的身影便消失在乾殿殿門處。
衛洛愕愕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半晌半晌還有眨眼。
好一會,她才轉過頭來。
這一轉頭,她赫然發現,自己的身後站滿了人!義信君帶來的賢士劍客,居然都站在那裡瞪著她。
衛洛對上他們,又眨巴起眼來。
與一眾人大眼瞪小眼一會,衛洛昂頭看去,見義信君已向這邊走來,不由一喜,連忙提步向他迎去。
她剛剛跑到義信君身邊,一個賢士便從她的身側走出,他向著義信君雙手一叉,說道:「方纔,公子秩以美玉問侯於姬。」
這賢士是義信君身邊的親近之人,他是一直知道衛洛身份的。
聽到他這句話,衛洛很意外:堂堂丈夫,怎麼一見到義信君便打小報告?
因此,她朝這賢士疑惑地瞪了一眼。
瞪過後,她連忙轉過頭看向義信君。
這一轉頭,她便對上義信君靜靜瞅來的目光。他的目光很奇特,既有痛苦,又有歎息,還有慶幸,還有無奈,十分十分的複雜。
對上他這樣的眼神,衛洛慌了。
她連忙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拿著那玉朝義信君的手中塞去,一邊塞,她一邊急急地說道:「我亦不知公子秩何意,他說了一通奇怪的話後,便把這玉強塞於我。君若不喜,棄之便是。」
義信君拿開了手,沒有接過這玉。
他低著頭,靜靜地瞅著衛洛,瞅著她慌亂的捏來捏去的寶玉,低低地歎息一聲。
這時,剛才開口的賢士轉過頭,看向衛洛,問道:「姬不知何意?」
衛洛眨巴著眼看著他,問道:「何意?我應當知情麼?」
那賢士也是長歎一聲,他說道:「諸國交戰,俘虜貴族時,便是以寶玉問侯對方。姬為婦人,公子秩堂堂公子,願意親自拿寶玉相問侯,這表明他對姬十分看重,姬若願意,他會以貴族之禮迎之。縱是為姬,他也會尊之重之,不差於妻!」
衛洛傻眼了。
她這下是真的傻眼了。
她瞪著那賢士,直瞪了一會,才消化完他話中的意思。
在這個時代,一個貴族要俘虜另一個貴族,一般都會送給對方寶玉。
那意思是說,我承認你是一件貴重的商品,為了安撫你受驚的心靈,請允許我送上這塊寶石。從此後,你就是我私有的。
這是這個時代的禮節。
公子秩親自塞給自己一塊寶玉,也是這個意思:他將俘虜自己,他會以貴族之禮俘虜自己。
對於一個來歷不明的婦人來說,這確實是一種十分尊重的禮節。
衛洛想到這裡,眼珠子都直了。她萬萬沒有想到,手中這強塞而來的寶玉,居然會是這個意思!
她更沒有想到,從眉大家隊伍一別之後,再一次以衛洛的身份與公子秩說話,便是這麼一番對話!
他居然,如此溫柔,如此彬彬有禮,如此親切寬和地塞給自己一塊寶玉,提出俘虜自己的意思。這,這,這簡直是無可想像……
想著想著,衛洛突然轉過神來,她嗖地一聲轉過頭,擔心地看著義信君。現在的局勢,真的對素如此不利了麼?公子秩如此毫無顧及地提出俘虜自己這個有主的婦人,那是他心目中以為,素是必敗無疑,而且已支撐不久了啊!
衛洛仰頭看著義信君,恨恨地一甩手,伸想把寶玉扔掉。可是,她剛一動,義信君已低聲說道:「別扔!」
衛洛一怔,揚手的動作也是一頓。
義信君看著她,溫柔地看著她,低低地說道:「世事難料,若真有那日,此玉或可保你無憂。只要你不會受到傷害,我心便安。」
他的聲音很淡很淡,然後,他伸手接過衛洛手中的玉,順手把它收入袖袋中。
然後,他抬起頭,對上抿緊唇,眼中隱有淚意的衛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傲然地哧笑道:「勝敗末分!公子秩未免自視過高矣!洛,此玉我替你留著。總有一日,我將擲於他身前!」
衛洛嫣然一笑。她上前一步,伸手握緊他的手,她仰起小臉,一臉燦爛地望著他,笑道:「我的素,能從卑賤走到今日,便不是些許磨難所能困阻了!」她的目光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信任,那麼的崇慕。義信君對上她這樣的眼神,不由破顏一笑,瞬時雲破月來,遍地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