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涇陵公子
涇陵公子到!
衛洛刷地轉頭看向一輛緩慢駛入廣場的馬車,一瞬也不瞬!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這麼渴望一個人的到來。
她想也不曾想過,有一刻自己聽到涇陵公子的名字時,會這麼感動,這麼開懷,這麼期待!
涇陵公子到!
所有的貴人都轉過頭去,齊刷刷地看向那緩緩停靠的馬車。有不少貴人甚至站起身來,表情換上了一臉諂媚。
貴女們雙眼放光,眼巴巴地望著那個從馬車中緩步走下的人,有不少已暈紅雙頰。
和姜公主的表情也有了些變化,她把自己的塌幾朝後朝側方艱難地縮了縮,那肥厚得把五官淹埋了的臉上,鼻尖上開始滲出汗珠,一掃之前的目中無人,不可一世。
衛洛只是一轉眼,便發現在場所有的人都帶上了一分畏懼。
在所有貴人都在向陰暗處縮起時,衛洛沒有後退,後而前進一步,讓自己完全地暴露在燈火中。
黑暗中,一身黑色袍服鑲著金邊的涇陵公子緩步走來,讓人驚異的是,他的身邊甚至沒有一個隨從,一個劍客!
望著那個由暗轉明,顯得高大威嚴無比的身影,不知不覺中,衛洛已是一臉熱切,一臉希翼。
不一會,涇陵公子施施然地出現在燈火中,在眾塌幾的五十米處站定。
幾乎是不約而同的,所有貴人都站了起來,那個和姜公主一時不慎,在掙扎著站起的時候向前一撲,差點摔倒在地。幸好黑暗中衝出的兩個劍客架住了她,幫助她穩穩地站好了。
貴人們站好後,同時低頭,叉手,朗聲諂笑,「見過涇陵公子!」
涇陵公子雕刻般的臉孔上帶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笑意,見眾人行禮,他略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
他大步走到眾塌幾之前的主座上,然後,在最中央的空塌上施施然坐好。
直到他坐好了,眾貴人才絡繹坐起,一個個屁股半側,表情恭敬。
涇陵公子深如子夜的雙眸靜靜掃過眾人,雙手略略扶膝,上身微正,轉向衛洛,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
他這是示意自己開口!
也不知為什麼,衛洛就是明白了他這一眼的意思。
她連忙退後三步,向前單膝跪地,雙手一叉,低頭朗聲說道:「公子,小人有一事不明!」
涇陵公子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修長的手撫上几上的酒斟,道:「言。」
衛洛昂起頭來,她雙眼炯亮地對上涇陵公子俊美的臉,朗聲說道:「小人雖卑,卻是他人贈給公子,亦得公子許以事務之人!於此,小人已是公子之奴!身為公子之奴,怎可被他人輕易拘出,任意作踐?」
衛洛朗朗地說到這裡,明亮的,水波蕩漾的雙眸中飛快地掩過一抹狡黠,她聲音一提,厲聲說道:「公子以威立於天下,世人聞之無不讚服!卻不知自何時起,他人卻能自由出入公子府中,對公子之人任拘任殺?」
衛洛這話是朗朗說出,聲音傳出後,在空蕩的廣場中引起回音陣陣。
眾貴人齊刷刷地啞口無言,那小心地佝僂著身子站在涇陵公子身後的肥胖主事,已汗透衣袍,那和姜公主亦是臉色發青。
衛洛這是赤裸裸地挑拔離間!她在所有人面前質疑涇陵公子的威信,她在逼著涇陵公子為自己出頭,救自己脫離和姜那毒婦之手!
是的,她是在逼。
涇陵公子剛才瞟來的那一眼,不知為什麼,衛洛清楚地感覺到,他是在向自己暗示,要自己向他求救,求饒。可是,衛洛卻不想這樣。
因為她不能冒險,她不能寄望於涇陵公子的仁慈!這事關生死,她要用最妥當,最有效的手段!
她知道,在這樣的公眾場合中,在上百貴人當中,涇陵公子的顏面尊嚴會大過一切,因此,自己質疑就算令得他不滿,他也不得不為自己出頭。
衛洛一句話說完,腰背挺得筆直,雙眼炯炯地與涇陵公子對視。
涇陵公子懶洋洋地看著她,懶洋洋地看著。
在一片安靜得連呼吸都在壓抑的氣氛中,他終於緩緩開了口,「善。」
他認了!
衛洛低低地吁了一口氣,她再也硬撐不下去,連忙頭一低,身子向前一伏,五體投地,無比恭敬的朗聲說道:「公子英明!」
涇陵公子看著她伏在自己腳前的後腦勺,淡淡地說道:「跪著吧!」
「諾!」
衛洛低低地應了後,便一動不動地繼續這樣五體投地地跪著。很顯然,這是他的懲罰。
涇陵公子處理了衛洛後,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他從幾上端起酒甚,慢慢品了一口。
一片安靜中,他淡淡一笑,「日夜設宴,廣場亦設酒溪!本公子竟是不知,我晉人已奢侈至此了!」
所有貴人都低下頭去,一個個不敢對上他的雙眼。
涇陵公子目光掃過酒溪宴的眾女子,他這個動作一做,一個貴人馬上顫聲喝道:「撤了!速速撤了!」
眾女子得到允許,連忙手忙腳亂地放下頭上的竹筒,掙扎著站起。她們實在跪得太久,雙腿早就麻木不堪,這麼一急促起立,頓時摔倒的多,只聽得『砰砰叮叮』一連串的竹筒摔地聲,酒水灑落聲傳來,轉眼間,那裡已凌亂不堪。
涇陵公子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直到眾女子站起來,慌亂地撿起竹筒退後了,他才淡淡地說道:「從今往後,晉地不可有酒溪!」
眾貴人先是一怔,轉眼同時大聲應道:「諾!」
對他們來說,只有涇陵公子不發怒,取消個酒溪算不得什麼。
叫完後,眾貴人又齊刷刷地低下頭去,一個個努力地把自己隱藏在涇陵公子看不到的暗處。
涇陵公子轉過眼,緩緩的,面無表情地盯向和姜公主。
和姜公主殺人無數,狠毒非常,可她與眾人一般,對上涇陵公子那平靜無波的俊臉時,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排山倒海的恐慌。
不知不覺中,她顫抖起來,以和姜公主那樣的體積一顫抖,頓時她身前的幾都撞擊得搖晃起來。
涇陵公子盯著她,終於開口了,「和姜,你乃和族人,自妹為我父侯寵姬,舉族歸晉也有半年吧?」
和姜公主顫抖著,結結巴巴地說道:「然。」
涇陵公子低垂著眉眼,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幾面,淡淡地說道:「這半年來,你購得三十,全炮烙而死,頭骨做成酒器!聽說二月前,你便不再喜好,轉而喜歡有識之士了?」
和姜臉色刷地慘白,她肥厚的鼻孔連連扇動著,薄唇抽了抽,想要說什麼分解的話,卻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涇陵公子淡淡的聲音在夜空中流轉,在一直跪伏在地上的衛洛的頭頂上流轉,「你雖不敢對賢士下手,聽聞奴中有識字者,你便欣然索之,已拘了七人入府,也做了酒器?」
他的聲音很淡,很淡,俊美的臉上也很平和。
「叩叩叩叩……」一陣急促的牙齒相擊的聲音傳來,卻是和姜公主的牙齒在打顫。她顫著顫著,肥胖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了,只聽得『砰』地聲巨響,她重重向後一倒,重重地壓上了身後的幾。僥倖的是,坐在她身後的貴女嫌她汗臭,隔得遠了些,倒沒有撞中。
涇陵公子沒有抬眼,他細細地抿了一口酒水,繼續平緩地說道:「和族不過蠻夷,雖擁甲三萬,我涇陵只需三千軍士便可盡滅。當初父侯心存仁善,不欲起殺戮,便許了你等歸降。現而今,你在我新田施殘暴之舉,殺有識之士,令得各地賢士說我父侯如商紂!」
他的聲音很平和,很平靜,可是,那淡淡的,冷冷的聲音,卻在一片寂靜中遠遠傳出,不知為什麼,眾貴人齊刷刷地打了一個寒顫,直覺得週身冰冷。
涇陵公子眼也不抬,繼續說道:「士為國之基!德乃君之基!為晉計,為父侯計,我不能容你。」
他剛說到這裡,感覺到死亡危機的和姜公主再也顧不得害怕了,她掙扎著爬起,尖著嗓子嚎叫道:「涇陵,你敢殺我?我妹乃君侯最愛!我弟身為太師!我和族為晉立下了汗馬功勞!你敢殺我?」
她的聲音又尖又嘶,那帶著絕望和尖厲的喊聲,在夜空中遠遠地傳出,直如夜梟的啼叫。
涇陵公子沒有理會,他直等到和姜公主嚎完了,才淡淡地喝道:「誰願出手?」
他這是問滿廣場的貴人們!
直到這個時候起,貴人們才意識到,涇陵公子身邊連一個劍客也沒有,更別提軍士了。
可是,他們雖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卻不敢做他想。轉眼間,衛洛聽得七八個聲音同時熱切地叫道:「公子,我願出手!」「如此毒婦,願替公子除之!」
亂七八糟地吶喊聲中,涇陵公子揮了揮手,他的手一舉,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抬起頭來,緩緩起身,淡淡說道:「父聰,梟首可也!」
眾貴人的羨慕中,一跪坐在後排,二十七八歲的高瘦貴人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他雙手一叉,朗聲叫道:「父聰領公子命!」
衛洛怔了怔,她發現涇陵緩步走向馬車了。
也不等他吩咐,她已三下並兩下地爬了起來,拍乾淨膝蓋上的灰塵,衛洛屁顛顛地向涇陵公子身後跑去。跟著他,不一會便消失在黑暗中。
在他們的身後,那肥胖的主事人早已癱倒在地,軟成一團。自始至終,涇陵公子都沒有看他一眼,可是他知道,那小兒真是涇陵公子府中之人,這樣的人,無論生死自己和自己的靠山都沒有資格插手。可是他們插手了。因此,懲罰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