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事業型單位正在逐漸的改制。而改制最明顯的便是媒體。談秦在湖南的時候所呆的晨報是從2000年才開始創刊的,剛啟動的時候很艱難,最關鍵的問題便是記者沒有編製,如同所有事業單位的臨時工一般,面臨著很不穩定的薪酬體系。簡而言之,就是如果報社哪一天垮台了,那就意味著這些記者都面臨著下崗的危機。
但因為這種生存壓力的逼迫,所以晨報的記者都很拼,他們將自己所有的熱情全部用於深挖各種線索上面,並且敢於直面最敏感的政治話題與社會問題,所以在短短十年的時間,便能夠控制湖南的整個輿論市場。而因為類似晨報這種新興媒體的產生,所以全國上下正在有一些變化,那就是媒體公司化經營模式,往都市類報紙進行發展。這些報紙不僅僅是關注政府的號召與動態,更關注市井新聞,能夠調動起讀者的興趣,從而憑借穩定的發行量吸引企業。
第二天來到辦公室,談秦凳子還沒有坐熱便接到了林劍的電話。林總編一向在報社裡面不輕易找別人談話,所以談秦這段時間,無意變成了一個讓人眼紅的人。誰都能從版面分析會或者報社經營例會上,看得出來林總編對談秦的看重。在會上,林劍經常讓談秦說說自己的想法,表面上的意思說,談秦來自於湖南晨報,讓他從其他報社的角度來提出一些新穎的觀點。但是報社裡面中層以上的領導都知道,林劍是在提人,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談秦會有很快的提升。
所以談秦在不知不覺之中變成了報社的紅人。葉錫揚對此並沒有感到不滿,因為談秦是他帶出來的,明年林總編就會走人,就算談秦這一兩個月的時間能夠有發展,也不會動搖他的總編位置。目前,葉錫揚已經完成在報社各個關鍵部門的埋子,在重要的崗位都是忠於他的人馬,而且談秦雖然如今炙手可熱,但是對自己而言還是重要的棋子,尤其是在與澤欽的交手過程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所以葉錫揚希望談秦能夠盡快地成長,能夠盡快擁有和澤欽一決高下的實力,那樣葉錫揚就會輕鬆許多,坐山觀虎鬥,其樂趣窮。
來到了林劍的辦公室,談秦發現他正在練字。混媒體的老手一般都會在字畫上面有研究,這是老一輩的文化人在那些物質不發達的年代,宣洩情感的方式。林劍知道談秦進來,手一招,讓談秦隨便坐,自己則在繼續寫著字帖。
談秦沒有坐得住,笑瞇瞇地湊過去看,卻見林劍描的是一幅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雖然王羲之被譽為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書法巔峰人物,但是願意學王羲之的人並不是很多,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練一生可能都沒有辦法得到王羲之的神韻七層,而且在王羲之的筆鋒影響下,可能會丟掉原本自己的書法之風。所以很多人最多在練王羲之書法大作的時候,帶著一種欣賞的心情,而不會真正地沉入到他的風格精髓之中。大家的文化底蘊都太深厚,一不小心,便會如同練武功走火入魔,跌入萬丈深淵。
談秦過去看了一眼,林劍的書法比不上童蒙,基本功看得出來不夠紮實,應該是三十歲左右的時候才開始動筆,所以筆法上面細節之處有些飄柔,不夠夯實。但是談秦卻是越看越心驚,因為他發現林劍在「韻」上面展現出了果然的悟性,書法的藝術之美在於一個韻,雖然林劍手下的單字有些鬆動,但是連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風格,這風格建立在王羲之原本的《蘭亭序》張揚舞爪的氣魄之中,卻保持著一副淡然,讓人感到心潮澎湃的同時,有極度冷靜。這就是大將風度。
談秦知道如果沒有二三十年的煉心功夫,是不可能達到如今這種境界。林劍必定是先煉心,再練書,這其中的門道只有內行人能夠看得出來。
林劍終於將自己手中的最後一字寫完,並在宣紙左腳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望了一眼端正站在旁邊的談秦,笑道:「聽說你也會書法?」
談秦一副淡定,謙虛道:「我只不過是隨便寫寫而已,談不上會。雖然如今書法已經不風行,但是能夠寫兩手的人還是有的,而不過是能夠把筆架搭起來而已,比那些連毛筆都拿不穩的人稍微好一點,只能說得上入門。」
林劍將毛筆交給了談秦,道:「寫兩手,算是政治任務!」
談秦微微一笑,知道林劍是在開玩笑,也不拒絕。他接過了林劍的毛筆,取出了一塊新的上好宣紙,用鎮紙壓住,磨硯沾墨,順手便寫來。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練字了,所以談秦第一筆走得非常生澀,一筆下去並不是圓滑暢通,起了兩筆,才算將第一個字寫好。林劍雖然起步晚,但是也有十幾年的功底,談秦看似生澀的第一個字,卻看出了其中的門道。談秦寫的是歐陽詢的《仲尼夢奠帖》,這字帖乃是歐陽詢傳世最佳之作,能夠與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相媲美的大道之術。
林劍寫的是東晉風骨,而談秦寫的是唐初古茂。談秦第一個字看上去停頓,但是卻是利用這種技巧在將歐陽詢法度嚴謹、筆力險峻完全表現出來了。
「若草裡蛇驚,雲間電發;又如金剛嗔目,力士揮拳」。林劍情不自禁地從口中念出了這幾句評語,談秦手速比起林劍要快上幾分,一刻的時間裡面,竟然已經將所有的七十八字全部寫完。
談秦用心良苦,林劍慧眼洗塵。當年歐陽詢在寫這《仲尼夢奠帖》的時候就是帶著一種超越王羲之《蘭亭集序》的心情來的,雖然最終的藝術價值不能夠進行評點,但是其中的意義卻是有著傳承。不知道是不是談秦有意為之,如今林劍卻是知道談秦有意將自己比作晚輩,同時也不吝嗇將自己心中的才華抱負傳達給自己,所以心中有著一種淡淡的溫暖。
林劍能夠從談秦的書法之中看出他的品質,同時憶起自己的師父童蒙,曾經對談秦的評價,外軟內硬,有著上下五千年文人風骨的年輕人。讀書人的精神在談秦身上完全體現出來了,同時更重要的是談秦除此之外還有著現代人的婉轉,這讓林劍能夠感到談秦潛力無限。
林劍指著談秦的《仲尼夢奠帖》,臉上帶著微笑,評點道:「這藝術行業沒有長幼之分,從你這幾個字上來看,能夠為我的老師了。」
談秦趕忙將手中的毛筆放在了硯台之上,退了幾步,謙恭道:「林總編,您這是太過獎了。我不過是初入門徑,剛才您那《蘭亭集序》才是大家之作。」
林劍擺手,雙眼如同發光一般,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要看透談秦的內心,但是談秦卻是不卑不恭,卻是讓人很難察覺到他的心理狀態。林劍知道談秦乃是一個高手,但是沒有想到,竟然修煉到這等境界,讓他有點讚歎,同時心中決定要拉這年輕人一把。談秦有著才能,同時擁有深不可測的童蒙在後面支持,如果童蒙明年能夠按照現在風傳的消息,進入新聞出版總署,恐怕談秦以後在媒體這行業將會順風順水,扶搖直上九萬里。林劍現在能做的想做的便是要拉談秦一把,雖說不是雪中送炭,但是慧眼識珠,總好過於慧眼蒙塵。
林劍坐到了會客的軟皮沙發上,燒了一壺茶,而談秦則坐在了沙發上。茶熱了,林劍交給了談秦一杯,大方的喝了一口。
談秦雖然不知道林劍現在心中想什麼,但是也能猜出幾分,必定是要指點迷津,如今報社的政*治*鬥爭很複雜,而葉錫揚卻是將自己推出去當戰鬥兵,這場戰鬥如果贏了的話,自己可能會乘風而起,但是如果輸了的話,恐怕又得拍拍屁股走人。這原本也不是葉錫揚的想法,談秦也不知道為何自己一向平和的心情,遇到澤欽便會衝動,導致如今經濟採訪中心兩虎相爭的局面。
熱茶暖心,林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緩緩道:「你來蘇報已經有兩個月了,這段時間裡,你表現得很不錯,尤其是在《企業輿情》上面展現出了自己的才華,通過自己的調度已經對稿件認真的策劃審核,讓咱們蘇報在今年的同行當中做出了自己的亮點。但是你也知道,因為你前段時間和澤欽的矛盾,也導致如今報社的內部爭鬥很激烈,這不利於報社的發展和經營。昨天林劍單獨找過我,說出了他的想法,如果經濟採訪中心你不走人的話,恐怕他就會撂擔子。」
談秦聽得心驚,沒有想到澤欽竟然做出這麼絕的舉動。他也不說話,依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等待林劍繼續說話,畢竟林劍心中肯定已經幫自己找到了退路,所以今天才會找自己聊這麼久,否則就如陽葉那般直接給自己一個逐客通知便是了,沒有必要這麼麻煩。
卻見林劍繼續說道:「你也知道,澤欽進報社已經有六年了,算是公司的元老級人物,如今報社的廣告資源全部捏在他手上,前段時間,他故意將經濟版面的廣告投放量增大,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如果廣告資源持續吞占經濟新聞版面,恐怕你的部門以後會被廣告廢掉。」
談秦沉默了片刻,點頭道:「只是沒有想到澤欽竟然如此赤裸直接。」
林劍坐在沙發上挪了一下身體,道:「他不是赤裸和直接,而是足夠的狠辣。干媒體這行都是一些聰明如鬼的人,誰沒有被人踩過?你如今侵犯到他的利益,所以他必須要這麼直接地幹掉你。」
談秦知道林劍作為一個總編,這些話原本不應該他跟自己說,如今一一幫自己分析透徹,是作為兄長的關心,心中淡淡的有點溫暖,比起葉錫揚而言,林劍顯然更沒有心機一點。談秦是葉錫揚的棋子,而林劍不需要在談秦身上壓搾什麼價值,這就是區別。
談秦認真道:「還請林總編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