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那兩個墳
出了火車站,遇見了半年沒見的海子,這廝兩米高的身材在這人群中太打眼,想認不出來都不可能。
「你終於回來了啊。這次回來不走了吧。」海子臉上帶著憨厚的微笑,但是談秦知道,這只不過是在自己的面前而已,在整個揚州城,恐怕還沒有幾個人看到過海子臉上這麼憨厚過。
談秦呸了一口道:「都是當老大的人了,臉上還帶著這笑容,像什麼樣?」
海子依舊沒收起那副笑容,道:「沒辦法,習慣了啊,一看到你,就只能用這樣的表情了,其他的表情都忘記了。」
海子,大自己一歲,四年前從軍校出來之後,卻是沒有直接下部隊,走那條一番風順卻平淡無奇的路,反而是進了一家公司做保安部長,然後通過四年的時間,已經在揚州城編織了一張相當恐怖的網絡。當然在如今的揚州並沒有什麼黑社會,這只不過是帶著一點黑色屬性的組織。比如說本地的老闆在外地要不回錢了,便跟海子租幾個人去走一趟,半做保鏢性質,半帶恐嚇性質。
談秦打量著在長沙也少見的這輛被譽為稀有動物的凱迪拉克xlr,道:「什麼時候竟然能開這麼拉風的車子了,就燒油的話,恐怕每日也要燒掉幾百吧。」
海子臉上沒有露出一點得意之色,反而有點羞赧,道:「這輛車回來就給你開了,是一個大老闆借給我的,放心開,不燒你我的油。」
談秦搖頭道:「駕照拿到手了,但讓我上路,還開這麼豪華的車,我卻是不敢。」
海子笑道:「你不開車,那我就當你的司機,想要去哪裡,我就帶你到哪裡。」
談秦不再多言,讓揚州江湖的新星做這個事情,恐怕會讓一批崇拜他的古惑仔暗自垂淚了。
海子駕車的技術很不錯,軍校出來的都是a照,車開得很穩,走在沿江大道上,速度飆到了180碼左右,不會讓談秦有一點眩暈感。
「這條路,你還沒看過吧,直接通到你家後屋了,當時要修這條路的時候,村裡面的三九大叔還真是個虎人,憑藉著釘子戶精神,讓這塊地的地價提升了一倍。」
談秦笑道:「後來那開發商沒有找你擺平?」
海子怒道:「我再缺錢也不會在自己村子裡面人頭上弄啊。當時鬧得挺大的,貌似開發商很有後台,後來帶著一個武警部隊過來,才擺平了事。不過後來村裡面的人還是罵三九大叔,他這一鬧,那些沒有背景的開發商卻是不敢來開發了。」
談秦笑道:「果然是誰擋著財路,誰就是敵人,卻沒有想到,賣了地的錢繞了幾個彎子,最終還是進了那些富人的手中。」
談秦知道自己想得沉重了,但是海子卻也是明白自己的意識,看上去大大咧咧粗魯的海子,其實是一個大智慧的人,如今就算成了揚州城中大小老闆眼中的保護神,但是走在路上依舊低著頭,怕村中的人多看自己一眼。談秦知道,這是因為從小他與自己一起在爺教導下,養出來的個性,對內是貓,對外是虎狼。這也是個妖孽。
海子道:「要不先去看下爺和你娘的墳。順路。」
談秦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其實他這次回家,就是為了看下那兩個土堆。爺總是說,在外面吃了大虧,千萬要記得一件事,那就是不能忘本。談秦知道自己家的那個破爛房子不是本,而這兩個長著茅草的墳,卻是自己的本。
自己二十歲那年,爺憑著一口酒,咳嗽著對自己說,「死了之後,一定要把他葬在那個三年前邊點了的地方,方圓大小不能有誤差,墓碑坐向不能有偏移,切記切記。」
最後,談秦按照爺的吩咐一絲不苟地去做了,並不是因為相信什麼風水相學,只是因為這個瘋癲的老頭,最後一時刻竟然這麼認真了一次,那麼他就得去完成這個意願。
「謝謝你,海子,還留著這兩個墳。」如今到處開發,所有的墳都已經被推平了,但是唯有這兩個墳卻是突兀的坐立在這裡,這其中必定是海子動用了大關係。
在兩個墳面前,海子沒有露出笑容,與談秦一般沉重,道:「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整個揚州城被推平了,這兩個小土堆都給我留著。這是我當年跟爺發下的誓言。」
談秦不知道海子為何在軍校呆了四年之後才回來,但是也猜想到與這有關。一直被喊作憨海子的那個粗壯少年,在畢業之後,沒有回到自己的家,而是在談秦家的那個破房子住下了,別人問他,這是為什麼?
憨海子只是微微一笑道:「幫談秦守房子,這房子如果沒有人住的話,不要過半年就發霉了,國慶或者過年,談秦回來還怎麼睡?」
離開爺和娘的墳,海子開著車將談秦帶到了自己的家,發現與半年前的時候已經不太一樣了,外面圍了一個牆,不過裡面,還是青瓦紅牆。
「海子,謝謝你!」談秦拍了一下海子的胸口,海子撓頭笑,道:「進去吃飯,飯菜應該已經準備好了。」
一進門隔壁比自己小五歲的娟子正在擺弄碗筷,看到了談秦,卻是害羞得漲紅了臉,道:「秦哥回來了啊,呵呵,飯菜都已經弄好了,我就先出去了。」
談秦笑道:「娟子,一起吃吧,看你做了這麼多,吃不完啊!」
娟子也不知道怎麼,也不說話,紅著臉,飛跑著回了隔壁。
海子憨笑道:「別為難她了,你也不知道,那女孩從小暗戀你,愛屋及烏,所以對我也很好,這幾年我沒少吃她做的飯呢。」
談秦道:「你還打趣我了是吧,娟子的心恐怕還是在你的身上居多,小心看著她,別讓她飛走了。」
海子不多話,也看不出來他心中想些什麼。談秦知道海子是個善於演戲的人,如果真要讓他去演,估計尼古拉斯凱奇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一個可以在村子裡面悶了十幾年被人喊傻子的人,在高考的時候,能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高中考入二本軍校,這算得上一個扮豬成老虎的傳奇。
爺一直讓自己悶,而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卻是海子。
「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先在家裡待一段時間,你回去看看姨娘和姨夫吧,等到我走的時候,你再回來住!」兩人吃飯面對著一桌菜,卻是沒喝酒,這就是家的感覺,也是家的豐盛。
海子道:「沒事,我不回去,留你一個人在家裡,太寂寞。」
談秦道:「那你可不是寂寞了三年了。」
海子嘿嘿笑道,不再言語,繼續扒飯。
談秦道:「這次從湖南回來,我真是輸得一敗塗地啊。」
海子道:「不怕,回來就好,以後再打回去!」
談秦默默道:「你對我這麼有信心?」
海子抬起了頭,認真地看著談秦道:「當然,你爺都說了,這談家這輩子要從你手上起來,你忘記了嗎?」
談秦閉上了眼睛,搖頭道:「當然不會忘記。」
海子道:「快點吃飯吧,吃完我帶你出去逛逛,總得看看那些兄弟們,聽說你回來了,硬是要見你,不過被我趕走了,剛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總得讓你吃一個安穩飯。」
談秦有點感動,這個粗中有細的男人啊,他點了點頭,聲音微顫道:「嗯,我好好吃飯!」
有一個地方叫做根,無論在外面飄零多少年也不會變。爺小時候在涼床上講傳奇故事的時候,總會提到這麼個細節,英雄在老朽的時候,總會回到那出生的地方,這就應了一句塵歸塵土歸土。而談秦在失敗之後,回到這裡,卻也有這點意味,但卻不是一味的頹喪。
這裡是自己的根,比起湖南,這裡有他的一幫朋友,就如海子,還有二子,還有江河,他們這些人都是一輩子都信得過的哥們。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真正拚殺的時候,他不會害怕海子他們像陽葉那樣在關鍵的時候採取棄車保帥的動作,更不會害怕海子他們像單姐、彭璐那樣避之不及。
談秦知道要觸碰自己的理想,還有一段距離,但是在此之前,必須要組成一個能夠放心的隊伍,這個隊伍在自己的背後不會捅刀子。
似乎算好了自己吃飯的時間,娟子從門外進來,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好。談秦也隨著海子上了凱迪拉克,開往市區。
「村頭的張寡婦嫁人了。」
「不會吧,是哪個傢伙賺了這麼大的便宜。」
「唉,是啊,張寡婦那個屁股真好看,不過這幾年越發老了,沒以前那麼有滋味了。」
「村尾的三愣子的孩子明天過百日,你過去看看嗎?」
「算了,不過去了。去了的話,恐怕那三愣子反而覺得尷尬,畢竟我談家算得上一個只會帶來不幸的人。」
「嗯,也好,到時候我讓手下送幾個紅包過去,都是村裡人,關係還是要處好。」
一路上,從來不多言的海子卻是在一直挑起話頭,從寡婦門前的是非一直聊到了如今揚州城裡面的市花,讓談秦不僅感到有點氣短。對於自己的城市一片蒼白,這不僅讓他感到有點無奈,同時對海子很感激。
「與那個人已經分,有空給你找兩個揚州瘦馬吧?」海子從來都把江馨稱作那個人,似乎觸碰談秦的痛處。
談秦終於忍無可忍了:「從現在開始你不准說話了。」
海子這才終於栓緊了因為自己的表弟回來而表現出的興奮。
大概行了一個多小時,汽車停在了迎賓館。談秦在高考的時候在這裡住過兩晚,那時候住的是會議房,三個人一個房間,但是當時從來沒有見過四星級的他們還是暗自讚歎了一下奢華。當然如今在談秦的眼中,除了回憶,卻是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