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公歷363年5月12日,希塔洛斯,色雷斯。
西部五城邦的領導者們接到了來自美尼亞的通知,他們從各自的城邦星夜趕到色雷斯的阿瑞斯神廟來召開會議。希塔洛斯的各位神祇都擁有許多座神廟,但他們總是選擇其中一座來作為自己的主神廟。這是源自城邦時代的習慣,各個城邦總是宣稱自己的城邦受到了某位大神的庇護可以在某個方面比別的城邦更有優勢。而司職戰鬥的阿瑞斯的主神廟就位於色雷斯,在過去的數百年裡並沒有其他城市來爭奪這位神祇的供奉,恐怕並不是因為色雷斯更為出色,而是由於阿瑞斯並不如帕拉斯·雅典娜和福玻斯·阿波羅受歡迎。
尤其是對蘭爾德納家來說,他們似乎更喜歡太陽神對女性的魅力。
當納撒尼爾斯走進這座古老的神廟時,他確實產生了以上的想法。雖然他和自己的兄長也免不了要上戰場征戰,但每次出征前,他們似乎從來沒有光顧過阿瑞斯的神廟。如今自己看來是要虔誠地祈禱一下,希望阿瑞斯不要小氣地計較蘭爾德納家以往的怠慢。
「親王殿下,想必我們這裡只有這座神廟是唯一能超過王都的方面了吧。」和納撒尼爾斯打招呼的是色雷斯的軍事執政官埃涅阿斯,這是個生得熊腰虎背的大漢。
「埃涅阿斯閣下實在是過謙了,西部有太多和哈伊斯瓦不同的地方。」
埃涅阿斯笑了笑,並沒有對親王的恭維表示感謝或是得意。他抬頭望了望神廟中央的阿瑞斯神壇,隨後對納撒尼爾斯輕聲說道:「殿下如果能夠在接下來的會議上說服伊塔克的奧德修斯,那麼其他人就都會跟從他,他是我們這裡公認的最為睿智的人,當然同時也是最為狡猾和長於詭辯的人。」
「謝謝您的建議,冒昧地問一下,色雷斯的立場是什麼呢?」
「色雷斯人是天生的戰士,是天生的反抗者,我們從不接受任何人的奴役,只是這樣。」埃涅阿斯淡淡地回答道。
西部五個城邦實行的是古老的民主制,這種制度曾經一度流行於希塔洛斯人建立的各個城邦裡,創造出過十分輝煌的文明果實。但隨著亞爾提卡特帝國的崛起,這種城邦民主制的弊端在一個統一的強力帝國面前暴露無疑,各個城邦總是一盤散沙。即使他們能夠組成一個聯盟,也不能維持足夠長的時間,時常只需要亞爾提卡特人稍稍偽裝退讓並隨便挑撥一下,一個看似強大的城邦同盟立刻就會分崩離析,甚至於自相殘殺。亞爾提卡特人本來也是這種制度的忠實追隨者,但隨著國家版圖的擴大,共和國還是最終變成了帝國。現在整個大陸上除了春泉關以西,已經沒有國家實行這種制度了。王制——以往被希塔洛斯人看做蠻族才實行的制度,現在卻成了文明世界的標準制度。
回到原來的話題,西部五城邦意識到自己本身制度的缺陷,為了使得聯盟更加穩固,他們修改了原本的制度。五個城邦雖然各自為政,但把聯盟的行政中心統一到了色雷斯,事關全局的事情將由色雷斯的「五百人議會」來做最終決定。各城邦的「百人議會」由當地民眾直接投票選出,隨後組成「五百人議會」。每個城邦提名一個執政官來管理聯盟的事務。色雷斯佔據軍事執政官的提名權;美尼亞負責管理手工業;亞各斯負責商業;阿內丹負責農業;伊塔克負責法律。
為了能夠容納足夠的人,色雷斯的阿瑞斯神廟後修建了一個可以容納千人的露天圓形會場。納撒尼爾斯和埃涅阿斯走進會場時,絕大部分元老們都已經到達了,包括美尼亞三位執政官,順便一提透克洛斯是這一任聯盟的手工業執政官。有一些元老上前來結識納撒尼爾斯,埃涅阿斯替親王一一做了介紹,但大部分人似乎對納撒尼爾斯並不感興趣。
「人都到齊了麼?」納撒尼爾斯這麼問道。
埃涅阿斯向四周望了望,答道:「最難纏的傢伙還沒有來呢。」
就在色雷斯人這麼說的時候,一個聲音闖進了會場,「英勇的埃涅阿斯,你的嗓門真不適合在人背後說壞話呢。」
眾人循聲望去,一個男子正脫下他的斗篷,並將它折疊好後交給了身後的隨從。
「睿智的奧德修斯,你若是不來,我們可什麼正事都不敢討論呢。」埃涅阿斯上去擁抱了伊塔克的執政官。
「想必這位就是納撒尼爾斯親王殿下了,真是幸會啊。」奧德修斯隨後主動上前向納撒尼爾斯欠了欠身。
納撒尼爾斯還禮的同時仔細打量了眼前的男子,雖然他的態度是謙卑的,但他那雙碧藍的眼珠卻總是靈活地轉動著;雖然他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但卻分分秒秒都隨著臉部肌肉那些細微地抽動而變化著。他長著一張國字臉,留著絡腮鬍子,毛髮是捲曲的略帶一些紅棕色的,身材不算高大,卻也體格健碩。
「好了,既然我是最後一個到場的,那麼讓我們開始討論正事吧。」奧德修斯大聲說道,「請納撒尼爾斯殿下直接說明情況吧,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
「好吧,尊敬的各位執政官和元老們,我想各位在來這裡之前對外面的形勢已經略有耳聞了。就像很久以前一樣,我們的祖國正面臨著敵人的入侵。而且很不幸,我的兄長——卡尼特斯王在貝西克塔斯的會戰中敗給了入侵的雷諾斯克軍隊。現在整個希塔洛斯有一半的國土落入了異族的手裡,我原本是奉國王之命回自己的領地募集軍隊去支援他的。但無奈形勢變化得太快,我手上還沒有能夠聚集起足夠的力量,敵人的大軍就已經攻到加拉塔薩雷了。所以,我只得帶著僅有的隨從來到這裡,希望能夠得到諸位的支持。」納撒尼爾斯簡短而生動地敘述完了主要情況。
「哈伊斯瓦從來沒有眷顧過我們,我們為什麼要為那個國王去流血呢?」質疑的聲音首先響了起來。
「我們又不是為國王而戰,我們是為希塔洛斯而戰!」美尼亞的門托爾又一次站了出來。
「為希塔洛斯而戰?希塔洛斯給過我們什麼呢?」
「就算退一步講,我們願意為希塔洛斯而戰,但誰能證明與雷諾斯克人的戰爭是為了希塔洛斯呢?而不僅僅是替蘭爾德納家的某個人保住他自己的王位?」
這些言論不是年輕的門托爾能夠應付的,他雖然相信自己的理念是正確的,但他並不擅長辯論和邏輯,無法拿出有力的說辭去反駁這些在他看來自私自利的話。
不過,元老中也有人是支持門托爾的,特別是色雷斯人。就這樣元老們分成了兩派在那裡吵嚷起來。
「睿智的奧德修斯,您也應該看到了,雷諾斯克軍強大無比,我們都知道近些年來卡尼特斯王在征戰中鮮有敗績,而如今卻被對方一戰擊潰大軍,連王都都已經失陷。而這個納撒尼爾斯親王更是如同喪家之犬一樣丟掉了自己的領地。我們如果聽信了他的蠱惑去和雷諾斯克人硬碰硬,恐怕只會讓年輕人們白白丟失性命,您可千萬要支持我們這邊。」
「彭透斯大人,您德高望重,說的非常有道理。」奧德修斯這樣應承道。
隨後,埃涅阿斯又走了過來,說道:「睿智的奧德修斯,您飽讀詩書,想必不會忘記我們的祖先是如何拚死抵抗亞爾提卡特帝國的入侵的,當時整個大陸都已經被他們征服了,而唯獨我們的祖先堅持抵抗。最終他們只能摧毀了我們的城市後悻悻而去。如今,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難道我們要屈膝於雷諾斯克沙皇,讓我們的祖先蒙羞麼?色雷斯供奉著阿瑞斯,他是戰神啊,不管怎麼樣,色雷斯不會讓這位神祇和我們的祖先感到羞恥。」
「你的決心我也很明白,放心吧,我同樣不會同意屈服於一個外族統治者的。」
當埃涅阿斯回到納撒尼爾斯身邊,親王對他說道:「怎麼樣?奧德修斯大人是不是讚許了你的意見,但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立場?」
「您怎麼知道的?」
「我站在這裡看了一段時間,每個去找他談話的人都看見他在微笑著應承,但恐怕誰也沒有得到任何保證,不然也不會一個接著一個地上去和他談話了。」
「所以說,狡猾的奧德修斯啊,他總是以不讓別人猜著他的心思為樂。」埃涅阿斯歎了口氣。
納撒尼爾斯用右手托起自己的下巴思索起來,他在考慮怎麼樣逼迫那個狡猾的智者表明立場並且堅定地站到他這邊來。「哎,要是卡尼特斯王兄在這裡就好了,他可比我更擅長處理這種事情,整個大陸上除了他還有誰的智慧足以幫助我呢?呃……倒是有一個人說不定比他更聰明。哎,算了,一提起他,就連我們的國王陛下這種平時冷靜又明智的人都會抓狂著想和他一分高下……咦,說不定這是個好主意,能沖掉理智的只有憤怒了。」納撒尼爾斯想到這裡,陡然生出一計來。
也許是萬神之王宙斯有意眷顧希塔洛斯人,雷諾斯克人的使者這時也尋到了色雷斯,他帶來的是巴扎耶夫勸降的信件。就像之前庫圖佐夫和恰巴耶夫談到的那樣,巴扎耶夫並非是員庸將,而正因如此,他就不會滿足於庫圖佐夫留給他的局面。巴扎耶夫是希望自己能夠再接再厲,一舉平定前任來不及解決的敵人。不過,他總算聽從同族的恰巴耶夫的勸告,先採取懷柔的政策來招降希塔洛斯人。
納撒尼爾斯的部下搶先攔住了這個使者,待到親王本人從會場出來時,恰好向他稟告了此事。納撒尼爾斯和那個海爾曼人交談了幾句,發現對方雖然會聽說大陸公語,但卻絲毫不懂希塔洛斯語。於是,親王在心底裡感謝了諸神對他的幫助,裝作古道熱腸地領這位使者前去見一見此地的精英們。
「諸位,請諸位安靜一下,這位是來自雷諾斯克方面的使者,他恐怕會給我們帶來什麼好消息。」納撒尼爾斯先是用大陸公語這麼大聲說道。
希塔洛斯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這名使者身上,這讓海爾曼人有些慌張,以至於他在掏出信件時,不小心把卷軸給掉到了地上。一旁的納撒尼爾斯連忙替他撿了起來,順帶瞄了信的內容一眼,發現果然不出他所料,海爾曼人只懂雷諾斯克語的寫作。這就更容易讓他來顛倒黑白了。
緊張的使者謝過不懷好意的親王后,開始大聲朗讀巴扎耶夫的勸降信。總體而言,雖然此信的文法可以說是一塌糊塗,但在措辭上還是較為緩和的。不過,由於使者比較緊張,所以念得結結巴巴,反而讓人覺得他似乎在害怕什麼。
在場的希塔洛斯人基本上都不懂雷諾斯克語,所以他們根本就沒聽明白信件的內容。
「殿下,您知道這位使者在讀些什麼呢?」埃涅阿斯忍不住問道。
「呃……這個,這個嘛,我覺得您還是不知道為好。」納撒尼爾斯一副為難的面容。
「到底是在說些什麼呢?殿下,我們知道你過去時常在邊境與雷諾斯克人做過戰,多少總會懂一些他們的語言吧。」透克洛斯繼續問道。
看見納撒尼爾斯默不作聲,而那個海爾曼人還在那裡滔滔不絕,終於連奧德修斯也耐不住性子了,走過來詢問親王,雷諾斯克人到底在說些什麼。
「唉,本來我是不好意思解釋的,生怕曲解了別人的好意。那麼,我就說說他的大概意思吧。」納撒尼爾斯挨不過眾人一再的追問,終於下定決心回答了。「其實雷諾斯克人的意思是這樣的,如果諸位的城邦願意避免雷諾斯克軍的攻擊,那麼只要你們向雷諾斯克沙皇獻上『水』和『土』就可以了。沙皇將委任一位總督來管理這裡,這位總督將享有同在雷諾斯克的領主一樣的特權。」
談到「獻出『水』和『土』」,希塔洛斯人的臉色就已經不好看了,大多數人已經開始對那位渾然不覺的使者怒目而視。只有奧德修斯沒把怒氣表現出來,他只是收起了笑容,繼續問納撒尼爾斯:「雷諾斯克本土的領主有些什麼特權呢?」
「啊,這個啊,和一般大陸其他地方也沒有什麼大的不同,只有個別的小方面……啊……稍微有那麼一點點不同而已。」納撒尼爾斯支支吾吾道。
「那麼那些小方面是指?」
「比如說『**』啦……」
「什麼是『**』?」奧德修斯覺得這個名詞可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就是,領地裡誰家新結婚,領主可以優先跟新娘子那啥啥一晚上。」
「我明白了,謝謝您的解釋。」奧德修斯轉過身向會場中的講壇大步走去。
「親王殿下,你可把奧德修斯給惹怒了。」埃涅阿斯在一旁說道。
「嗯?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是他要我解釋一下『**』的意思啊。」納撒尼爾斯一臉無辜狀。
「奧德修斯今年秋天準備要結婚啊。」
「啊,我的天吶!」納撒尼爾斯叫了起來。
「好了,那邊的那位先生,你的信念完了麼?」奧德修斯用大陸公語大聲責問道。海爾曼人給他搞得不知所措,只得回答說已經念完了。
「很好,」奧德修斯轉過身來面向希塔洛斯人,用希塔洛斯語說道,「諸位,我們的祖先也曾經被要求過獻出『水』和『土』,對的,是那個暴虐的亞爾提卡特帝國皇帝。如今又有人來要求我們獻出『水』和『土』,我們怎麼能夠忍受被人再一次羞辱呢!」
元老中有人喊出了「見他鬼的水和土。」以及「我們這裡正好有一口不錯的深井呢。」類似這樣的話。
「也許我們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也許我們是要注定失敗的,但是我們絕對不會屈服這樣無恥的暴君。同胞們,我們總是認為君主制是個壞制度,雖然我們現在依舊認為它是個糟糕的制度,但是我在這裡要說的是,希塔洛斯的君主制比雷諾斯克的君主制好上一萬倍。起碼蘭爾德納家不會要我們獻上什麼『水』和『土』,也不會要求什麼該死的『**』(說到這個詞時,納撒尼爾斯連忙向周圍的人解釋是什麼意思,未婚的年輕人和未幫兒子娶親的老人都立刻義憤填膺起來;而雷諾斯克使者很莫名地翻看信件,因為他不記得他提到過這個詞,實際上他確實沒提這個詞。)。卡尼特斯王也比雷諾斯克沙皇要好上一萬倍,當面對敵人的入侵時,起碼他勇敢地率領軍隊去和敵人作戰了。諸位尊敬的議員,我們難道還不如一個國王那樣熱愛我們的故鄉和祖國麼?我,奧德修斯,在這裡對阿瑞斯和諸神起誓,如果不把雷諾斯克人對我們的威脅消除,我就不能娶我心愛的珀涅羅珀。同胞們,讓我們武裝起來,讓我們像我們的祖先那樣不屈不撓地戰鬥吧!暴君可以奪走我們的生命,但是奪不走我們的自由!希塔洛斯萬歲!城邦聯盟和民主制萬歲!伊塔克萬歲!」
「城邦聯盟和民主制萬歲!」元老們舉著拳頭高喊起來。
「色雷斯萬歲!」埃涅阿斯跳上講壇,和奧德修斯並肩站著喊道。
「美尼亞萬歲!」年輕的門托爾也跳了上去。
「亞各斯萬歲!」「阿內丹萬歲!」這兩個城市的聯盟執政官也跳了上去。
「噢,天吶,我這把老骨頭也熱血沸騰了。」彭透斯這麼說道,隨後這個長者也跳上了講壇去和幾個年輕人擠在一起。
「尊敬的彭透斯,您也該喊些什麼吧!」門托爾說道。
「嗯,那就是這句,」彭透斯深吸了一口氣,喊道,「去死吧,沙皇!」
「這句確實讓人覺得舒坦啊。」透克洛斯在講壇下面看著那一老一少微笑道。
那位可憐的海爾曼人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自己不過念了一封文法糟糕的信就讓這群希塔洛斯人陷入集體癲狂之中,他還傻站在那裡想要等對方安靜下來給他答覆。此時,納撒尼爾斯走到他身邊,悄悄地對他說道:「尊敬的使者,這群希塔洛斯人已經決定對你們開戰了,如果你不趁現在趕快跑路,等他們緩過神來,怕是要把你剖心挖肺祭奠神靈。」
海爾曼人被這麼一嚇唬嘴裡念叨了一句,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殿下,那個雷諾斯克人說了什麼?」一個部下問道。
「沒文化害死人啊。」納撒尼爾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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