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青須卸任角青族長後,很少公開露面。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呆在長歌號星辰飛輪上,與歌地相處一段時間後,發現兩人頗談得來。尤其是學會了圍棋後,他很快就沉迷其中,兩人每天都要對弈幾局。
圍棋規則簡單,但越簡單,就越容易流傳。無數年來,很多東西都變了,圍棋,卻一直沒有什麼變化。
角青角最先找的,實際上是角青須,不過角青須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已經徹底退出了角青族權力中心,沒有表示贊成或是反對,只是更加勤快的找歌地下棋,往往一下,就是一整天。
甲板上不遠處,卻是另一番景象。
與這邊的安靜相比,那邊刀光劍影,煞氣沖天。
蕭浪也許是峽谷冰城,除了角青須和歌地,第三個不需要挖礦的人。
實際上他曾經提出和其他人一樣工作,但是角青凌堅決反對,理由是他斷臂重生沒多久,需要好好修養一段時間,同時適應這新手臂。
角青角也堅決反對,他的理由是蕭浪身份尷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在角青族最困難的時候,主動脫離族群,本質上算是一種叛變,當然,沒人會這麼說出來,角青角也是點到為止,可大家心裡有些想法,也是真的。
蕭浪如果加入任何一個工作小組,毫無疑問會在團隊協作上產生摩擦,因此還不如退出,對雙方都有好處。
蕭浪聽了,只是笑笑,然後接受了建議,他每天只有在訓練手下那一百人時出現,其餘時候,便是甲板上修煉,房間裡休息,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
這一年多時間裡,他左臂力量越來越強,現在已經完全超過了右臂,離魂怒經非常適合他,儘管沒有元力做基礎,他依然成功的煉成第一式魂飛魄散。
而他也漸漸喜歡上這種略顯單調的生活。
蕭浪自認為,他本就是一個殺手,簡單就好,殺人,修煉和吃飯睡覺,才是他最喜歡做得事情。
就是訓練那一百人衛隊,若不是師朗所托,他不會理會,即便如此,在訓練場上,蕭浪總是有些興趣缺缺,遠比不上在甲板上修煉時亢奮。
角青凌出現在甲板上,她看著歌地和爺爺角青須專注於黑白圍棋,圍棋規則她也懂,很容易從光腦上查詢到,說起來,爺爺角青須在初涉此道時,常常求教與她,但她對這種黑白棋子遊戲,以簡單規則,演繹無窮殺局,沒有絲毫興趣。
角青須說這就是戰爭,戰爭規則很簡單,但是人的戰爭,總是異常複雜,就像這圍棋,開局時某一步不經意的伏手,很可能決定了整個棋局勝敗。角青族王朝,曾經獨霸青陸數百年,最後卻分崩離析,這與圍棋何其相似?
角青凌聽了點點頭,又搖搖頭。爺爺所說可能是正確的,但她真的不感興趣,她忽然發現,自己喜歡的,其實不是戰爭,而是修煉與自由,即便當初離家出走,以恢復角青族往日榮光為名,現在想來,那不過是一個名義。她真正嚮往的,是一片無拘無束的天地。
她目光轉向蕭浪,蕭浪化作一道道殘影,反射出道道寒光,甲板上,她能夠看見蕭浪,但聽不到任何聲音,星辰飛輪形成一個無形隔膜,阻隔了聲音,使得蕭浪與歌地之間,互不干擾。
角青凌覺得,她也不喜歡蕭浪,正如她不喜歡角青角,他們都很帥氣,陽光。可是角青角英俊陽光的外表下,總是給人一種策謀的感覺。而蕭浪帥氣陽剛的外表下,是冷到極致的冰寒,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種人天生就是孤獨者,屬於殺戮場。
「相比較起來,還是和師朗在一起時的感覺更舒服。」角青凌臉上忽然一熱,「怎麼又想起他了啊,以前我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可是那一段時間,我們在雪山相識,在雪沅陵修煉,在大陸上奔波,真的很美好。其實師朗也很殘忍,他殺起人來,絲毫不手軟,可是為什麼我卻感覺,他的心其實是很軟呢?」
角青凌悠悠歎了口氣,望著碧藍碧藍的天空,偶爾一隻雪鷹掠過峽谷冰城,投下幾縷詫異的目光,她忽然響起師朗離開時的話,一年多前,她也是站在這裡,向他保證角青族人不會出事,可是現在,她覺得所謂保證,多數時候都會出現意外。
「你還欠我一首曲子。」角青凌心想,「何時才能再聽到呢?」
角青凌知道,她想聽那曲子,曲調婉轉淒惻,總能勾動隱藏在心裡的音符一起跳躍,她更想看到師朗——她擔心他,也思念他。
就在這時,甲板上忽然響起了熟悉的旋律,啊,那是九絃琴特有的韻味,自從在斷魂崖上聽過一次,就早已印刻她心裡,絕不會錯。
角青凌心裡突然高興起來,腦海閃過一句話,「我想等回來時,如果有機會,再彈一首曲子給你聽吧!」
空氣中彷彿傳來了他的聲音,角青凌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可是眼角,卻不爭氣流下了淚水,她揚起下巴,癡癡的看著前方,師朗出現在甲板上的另一頭。
師朗自然的坐在甲板船頭上,長歌號星辰飛輪就是他的家,他的身體的一部分,他們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師朗在船上,與別人顯露出一種完全不同的風格,因為他就是船長。
儘管年少,這一年風雨,在他瘦削臉上留下一絲滄桑,突破後,氣質更顯沉穩,令人覺得,這根本不是一個少年,而是有一種絕世高手風霜後返璞歸真的意味。
手指修長,放在琴上,撥弄著琴弦,一串串音符,如同珠落玉盤,叮叮咚,叮咚咚,霎那間在長歌號每一個角落響起。
師朗出現得很突兀,但是角青凌卻覺得是如此的自然。
突然,她心中一陣慌亂,然後是一陣鑽心的痛,奇怪的是,痛楚中竟有一絲酸麻。
她輕歎了一口氣,這種感覺,和第一次聽到琴聲時,幾乎一模一樣,那時候在斷魂崖上,下面是秦政帶著親衛死士,團團圍住了下山之路。角青角蕭浪等人跳崖逃走,她自己的身形躍起,意圖跳下斷魂崖,但是再落下時,卻出現在他的身邊。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只是覺得那時心痛突然消失了,心中變得安詳和滿足。
這一次,同樣如此!
手指劃過琴弦,琴音叮咚,在琴弦間流淌。緊接著,師朗嘴巴微張,唱起一首同樣的歌曲:
三萬里路星河沉,
輪落雪嶺血和塵。
天涯處處淚如海,
男兒何慮青顏音!
……
當琴聲停止,角青凌這才注意到,師朗背後站著六位男子,其中三人一看就是角青族人,她卻認不出來,應該是以前從未見過,在路上被師朗救下,另外三人,身上軍人色彩不濃,但眉宇間有堅毅之色,顯然曾經是勇猛的士兵。
師朗首先向歌地問好,兩人熱烈的擁抱,「義父,別來無恙?」
歌地呵呵一笑,端詳著師朗,忽然目光一閃,驚喜道,「突破了?」
師朗笑著點點頭,「剛突破,就急著趕回來。」
歌地拍拍師朗額頭,開懷道,「看來這一年多來,你收穫很大,無論受過什麼樣的苦,也值了,哈哈,這下,長歌號是真的有救了,歌芯有救了,快點去船長室,穩固境界,重要性絲毫不亞於突破境界,有什麼話,過後再說。」
說完,也不管其它人神色驚訝,推著師朗走向船長室。
師朗朝著角青凌尷尬一笑,又朝蕭浪點點頭,說道,「義父,這六位是我朋友,麻煩你安排一下,給他們一個房間,蕭浪,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一個人在戰鬥,可有對手了,還有角青凌,這一年幸苦你了,不過有什麼話,等我出來後再說。」
師朗也知道時間緊迫,簡要說了幾句,便消失在眾人眼裡。
這六人被師朗帶上長歌號,自然都是自己人,雖然有三個「外人」。
甲板上,角青凌與角青須聽著角青雲說起他們的經歷,知道南鄰城血戰、南鄰大火之慘烈,儘管心裡有了準備,依然不禁動容;待聽到意外遇到師朗,之後在崇山峻嶺中一系列的追殺與逃亡,心提到了嗓子眼;再聽到後來入了北漢軍營,可是旋即又北上,千里追殺秦政,更是途中遇刺,不由唏噓長歎。
至於接下來的一年多時間,六人隱居山谷,修煉九轉淬脈決,只是用「練功一年」一筆帶過。他們是角青族人不假,不過現在的角青雲,已經不是當年南鄰城中角青雲,角青族普通衛軍中一員了,角青蜓與角青松相識一眼,也沒有補充。
蕭浪第一眼掃過六人,目光停留在劍苦臉上,再也沒有離開,他們是同類人,同樣孤獨,高傲,冷酷,還有極高的戰鬥天分。
劍苦只感覺,自己被一雙銳利狼眼盯上了,但他夷然不懼,正面迎上這兩道目光。
如果說蕭浪眼神如刀,像孤狼;那麼劍苦的眼神如劍,似毒蛇。
「戰一場?」蕭浪嘴角微翹。
他沒有指明和誰戰一場,但劍苦知道對方的目標是自己。
「誰輸,誰死!」劍苦冷冷道。
劍苦真正在意的只有兩個人,一是多年老友葉離,另一個就是師朗;或許以後,會更多,但現在,就是角青雲積甸等人,也只是普通朋友罷了。
普通朋友,要麼不拔劍,拔劍分生死!
蕭浪搖搖頭,詭異的一笑,「在這裡,沒有船長的允許,你就是想死都難。」
「船長?」劍苦一愣。
「就是師朗!」蕭浪道,「來吧,我帶你見識長歌號星辰飛輪的神奇之處。」
蕭浪走到甲板一角,隨手一劃,登時出現一個小型決鬥場,四周是一層無形壁障,空中懸浮著十八般氣流凝聚兵器。蕭浪伸手一招,三把彎鉤落入手中,雙手各執一把,第三把彎鉤,卻是咬在嘴裡。
如果師朗在這裡,必然要感概,蕭浪終於練成了三鉤流。
劍苦目露奇異之色,若有所思點點頭,他心念一動,一把長劍自動落入手中,輕重適中,他立即就明白了,這兵器完全模擬現實中的武器,但是沒有絲毫殺傷力,一旦砍中對方的身體,會與系統加持在身上的防護罩反應,把傷害消弭於無形。而且決鬥場四周那一圈無形障礙,則保證了他們的比鬥,既不影響甲板上的其他人,也不會受到其他人影響。
劍苦瞬間就平伏了詫異,冷靜下來,注意力集中在劍尖上。
「唰唰唰!」
「嗖!」
頓時,甲板上刀光鉤影,兩人俱是速度極快,轉眼就交手了十幾招。
蕭浪大呼過癮,攻勢如潮,劍苦毫不示弱,劍招沉穩中透著詭異,鬥了個旗鼓相當。
葉離看著劍苦與蕭浪,搖頭苦笑道,「積甸,我們兩個人還是先到處走走,瞧瞧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