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著一柄斷劍,刃上有幾個缺口,斷處緊緊貼在一起,可是那一道斷痕是無法掩飾的。放在桌上,它還是一柄完好的劍,卻已無法拿起口青霜已斷,楊浩已去,此時的青霜劍,就像它曾經主人的那顆心,芳心已碎,如何能夠彌合傷痕。
折子渝坐在桌邊,一身玄衣,纖腰間繫著一條素色的帶子,靜靜地聽著窗外淅瀝的語聲,久久不言不動。忽地,打開的窗子輕輕叩響幾聲,折子渝抬頭,就見張十三正悄立在簷下,他的背後,就是如珠簾般從簷下垂下的雨幕。
「小姐,耶丹使節入宮,自承是殺死楊左使的兇手。」
折子渝沒有動,面上也沒有一點驚詫的神色,只是眼波輕輕一閃,似乎飄搖的思緒回到了軀殼之內。
張十三又道:「宋國使節焦寺承大怒,欲入宮見國主,被皇甫繼勳所阻口為恐兩國使節大打出手,皇甫繼勳已調來大隊官兵,將宋國使節的館驛團團圍住。唐主李煜聲稱要驅逐契丹使節,令耶律文限期離境,並要上書宋廷請罪。」
折子渝嘴角露出一絲譏誼的笑意:「宋人殺不了耶律文,李煜不敢殺耶律文,我來吧。」
張十三吃驚地看著她:……小姐,我……我們只有兩個人……」
折子渝淡淡地道:「天時、地利、人和,只要利用得好,一個人,可以殺一萬個人。」
張十三不安地道:「小姐千金之軀,輕易赴險,屬下萬萬不敢應承。契丹使節要離開尚需幾日,屬下盡快把咱們散佈於各地的細作集中起來吧,雖然人手尚嫌不足,至少把握大一些。」
折子渝折腰而起,她的目光越過張十三的肩膀,透過他身後迷離的雨幕,望向陰沉沉的天這,久久方道:「他正在天上看著我……
夜色迷離,惱人的雨下了一天,還沒有停歇的意思。
耶律文酒酣意濃地離開皇宮,登上了自己的車子,在三十六名鐵衛護侍下趕回館驛。
近來,他的運氣真的大好,江南國主的事情已順利解決,摸摸懷中己經簽好的盟約,耶律文得意地笑了,如今他只須耐心等候上京的消息,以便做出行止,這兩天該做些什麼呢,每次殺了人,他的**都很強烈,想到曾折辱過他的楊浩被燒成一團焦炭的模樣,他尤其的興奮。
可是丁承業大腿上的傷勢不輕,怎麼也要將養幾日,唔………似乎可以找幾個江南美人兒,品嚐一下這江南女子的滋味。
耶律文笑吟吟地掀開轎簾,雨仍在下著,天氣潮濕的膩人口這是一條幽深的巷子,是回館驛的必經之路,道路是青石板的道路…巷子一端高、一端低,雨水沿著青石板路傾瀉而下,濕得地面發亮。
道路兩旁是是高高的院牆,青磚小瓦馬頭牆…院中偶露古樸典雅的飛簷斗角,這兩旁居住的都是大戶人家,暮色已深…又下了一天的淫雨,街上沒有行人,十分肅靜口只有大戶人家懸桂的燈籠,在雨幕中輕輕飄搖著。
耶律文喚過一個心腹,吩咐他去金陵有名的青樓妓捨招幾個姿色過人的江南佳麗到館驛中供他快活,尚未吩咐完畢,馬車忽地停住…耶律文眉頭一蹙,問道:「什麼事?」
前方車伕沉聲道:「大人,前方有人阻路。」
「哦?」耶律文眉頭一挑,按緊腰刀,便自車中走了出來,坐在車伕旁邊身穿衰衣的侍衛立即打開一把油紙傘,舉到他的頭上。
耶律文站在車上向前方看去,長巷已將至盡頭,巷盡頭站著一個人,只有一個人,嫣嫣婷婷,體態窈窕,一身玄衣勁裝無法遮掩她曼妙的曲線。耶律文笑了,他的運氣真的很好,剛剛想到女人,這便來了一個女人,而且是今年輕貌美、身材動人的女人。
他並非看不出這女人來意不善,可是……筆直的長巷,兩側高牆纍纍,無遮無掩,前方沒有旁人,就只這一個女人而已,一個女人,能把他怎麼樣?在床上殺死他麼?
他不介意在床上被女人殺死,殺得他欲仙欲死。
三十六名侍衛已經貼近了他的車轎,他們握緊了刀,聽著耶律文的吩咐。
「我要活的,不可傷她分毫!」耶律文一聲令下,便返回車中坐下,轎簾兒當然還是挑得高高的,他要看著手下擒獲這個女人,看她一身勁裝,耶律文只希望這個女人的身手不要太差勁兒,那樣玩起來才有味道。
至於她的身份和來意,或許可以在暖和乾淨的大床上,一番**蝕骨之後,再讓她一邊叫著床,一邊統統供出來。耶律文想著,邪惡地笑起來。
他忽然發覺那個少女也在笑,當四名侍衛拔刀向她逼近,就像四頭狼逼向一隻小羊兒似的時候,她忽地桀然一笑。冷美人一笑,比那慣笑的女人還要嫵媚十分,這一笑如雲開見月,耶律文雙眼不由一亮,不由自主地俯身向前,想把那迷人的一笑看得更清楚些。
然後,他就嗅到空氣的味道有點兒怪,還沒嗅出味道如何古怪,他就看到那個穿黑色勁裝,系白色絲帶,身材嬌俏的無以倫比的小美人兒把手中的火把向前一拋,動作很輕,很俏,然後「蓬」地一聲響,耶律文的眼前就便成了一片火海。
「啊!啊!啊………」所有的侍衛頃刻間被火海包圍,整個地面前在著火,整個長巷都在著火,高高的火焰就像一朵朵紅蓮,蒸騰而起,片刻功夫火中所有的人都變成了火人。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耶律文驚愕莫名,還未等他催促,車伕已恐慌地抖動馬韁,要驅趕驚躁狂叫的馬匹衝出火場,但是一聲聲厲嘯破空而來,車伕也是一個精擅騎射的高手,他很清楚這麼勁疾的聲音絕不是弓射出來的,那是弩,是連弩,一弩十矢的鐵弩。
車伕下意識地俯下身去,卻發現那鐵弩射的根本不是人,而是馬,健馬長嘶,悲鳴仆地,車伕和車上的一名侍衛摔到地上,立即被捲入火舌之中。
淒厲如鬼的慘叫聲四起…耶律文坐在車中,一時還未被火燒及,可是四下已是一片烈烈火海,轎簾也已燒著,他不能再待車去了,耶律文大吼一聲,扯下鋪在座位上的皮墊護住頭臉…便縱身跳到了地上。
他已經不可能沿著長巷往回跑了,火勢洶湧,整個地面前淌滿了火油,長巷這頭高、那頭低,不等他跑到盡頭,就得葬身火海,明知前方有那索魂的黑衣少女,還有至少一個藏於暗中的弩手,可是他現在已經顧不得了。
耶律文快步向前跑去,火海中忽地撞上一個渾身著火正狂呼亂叫到處亂撞的侍衛,耶律文把那渾身著火的侍衛一跤撞了出去,手中著火的幫子也落到地上,耶律文向前奔跑…眉毛鬍子頭髮盡被烈火燎去,雙腿已經著了火,他都全然顧不得了。他不能死在這兒…不能窩窩囊囊地死在一個女人手中,他是要做皇帝的,他將成為契丹史上最偉大的皇帝…他將掃蕩中原、一統天下,他是天命所歸…他怎麼可能死?怎麼可能這樣去死?
肌肉灼痛起烏,兩眼都睜不開了…耶律文終於跑出了火場,當感到面前一涼的剎那,他就知道自己逃出了火場,他的雙眼睜開,就見那長髮飛揚的黑衣少女手中提著幾根細細的繩子,那繩子應該是五金所製,因為有的繩子是延伸入火場的,可是卻沒有被燒斷。她看著火人一般逃出火場的耶律文,又是桀然一笑,笑得還是那般美麗,耶律文卻如見鬼魅,只見她手一抬,忽地用力一扯,手中竟如魚網般拉著一條條絲線,耶律文順著那絲線望去,只見暴露在火場外的幾根絲線是延伸到兩側牆頭的,這時他才發現牆頭上有一口口罈子,方才夜色當中看不清楚,這時火焰燎天才辨得清晰。
繩子一扯,罈子落地,轟地一聲,火油四溢,烈焰焚天更形洶湧。火焰爆梨的同時,耶律文胸前一震,兩支八寸長的鐵弩便射中了他的胸口。弩弓極為強勁,鐵弩射穿了他的身體,帶著一團血霧飛進了火海,把耶律文魁梧的身軀帶得向後一仰,又被火浪迫了回來。
他不甘心地瞪著那個黑衣少女,頭皮燎光、滿臉血泡,形同厲鬼,他以刀撐地,猛吸一口大氣,嗥叫著向那玄衣少女撲去「噗!噗!」又是兩枝鐵弩貫穿了他的身體,耶律文露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配著那滿臉血泡,猙獰如厲鬼。
耶律文慢慢倒了下去,火勢漫延,他的雙腳已被火舌吞沒,燒得他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接著,但他卻已沒有氣力挪動一下,他眼中的神采正在漸漸黯淡下去。四支鐵弩貫穿肺腑,箭羽已將內腑攪得一團糟,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他的命了,而那少女,自始至終都不曾與他動過手。
一個人自前方村上溜了下來,快步跑到近前,將手中的弩順手丟進火海,那少女背轉身,淡淡地吩咐道:「把他丟回去,燒成焦炭!」
那個男人走上前來,耶律文仍死死瞪著那少女,她已轉過身去,耶律文始終沒有看清她的容顏,身形一轉,容顏半側,真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比起許多中原美女來,她的五官更精緻,輪廓更分明,線條也更清晰,然後,耶律文就只看到她的背影。
元寶般精緻小巧的耳朵下面垂著兩粒黑色的寶石,寶石上有一雙詭異的紋絡,就像兩隻蛇眼,在火光中熠熠放光。秀美的頸項優雅如天鵝,奶白的肌膚如同美玉雕成,黑色的蛇眼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她真的很美,美的令人怵目驚心……
一隻大腳遮住了他癡望的視線,那隻大腳毫不在乎他是一位高貴的皇族大人,一腳踹在他的臉上,鼻骨斷裂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他被踹得貼著光滑的青石地面整個兒溜進了火場之中。四下烈火熊熊,無限光明,他已永墮黑暗之地…再無一絲氣息,烈火吞噬著他的身體,也吞噬了他懷中的那份盟約………
「國主,國主………………「夜羽氣喘吁吁地跑進清涼殿,李煜如今的心情一點也不清涼,他雖同耶律文簽訂了盟約,鼓起勇氣試圖為生存、為霸業同宋國一戰,可是心中始終忐忑,連他最嗜好的詩詞和下棋也沒興趣了。
李煜心煩意亂,正想召請雞鳴寺的得道高僧小師傅連夜入宮來為他卜算一番吉凶前程…就見夜羽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李煜現在可是怕極了出事,立即心驚膽戰地跳起來問:「出了什麼事?」
夜羽呼呼地喘著粗氣,指著外邊道:「耶……耶……耶律使者回館驛途中被殺,長巷化成了火海,三十六名侍衛、一個車伕、兩匹健馬,全部葬身火海,個個燒成了焦炭,太慘了啊,雞犬不留啊……」
「砰!」李煜就像半截麻袋,咕咚一聲跌回椅上,然後就像皮球一般彈了起來,大聲咆哮道:「皇甫繼勳那個混蛋在幹什麼?孤不是叫他看緊了宋國使節,切每讓他們生事報復麼,怎麼命…,……怎麼會搞出這樣的事端來。孤要治他的罪,孤要滅他滿門!」
李煜說著窩裡橫的氣話,夜羽卻滿臉是汗…顫聲說道:「國主,如今怎麼辦?宋國使節、契丹使節盡皆死在我唐國,我們……………我們該如何是好?」
「跟孤有什麼相干?」
李煜把手一揮,語無倫次地道:「契丹使節殺了宋國使節…宋國使節報復契丹使節,孤待他們都如上賓,他們偏要殺來殺去…與孤有甚麼干係?」
他在殿中急急轉了兩圈,也知這種耍無賴的話應付不了契丹和宋國的詰問,遂把腳一跺…吼道:「去把徐鑽陳喬召來。」
「是!」夜羽打了個磨磨,剛辨清方向…還未等他離開,李煜忽又叫道:「傳旨,叫皇甫繼勳對宋使和氣一些,切勿,……………切勿約束過甚,觸怒了他們。」
今日他與耶律文簽訂了盟約,心下本已偏向契丹,如今耶律文一死,李煜被宋人酷厲的報復手段所懾,心中的天平又漸漸倒向宋人一邊,剛剛鼓勇氣消失殆盡,又怕觸怒宋人了。
楊浩被人行刺慘死火船之中,緊接著唐**隊態度大改,焦寺承又氣又怒,去找皇甫繼勳抗議,宴甫繼勳滿臉陪笑,罵也不惱,打也不怒,反正就是不准他們離開館驛,唐國士兵把宋人的院子團團圍住,對他們約束甚嚴行同軟禁。
焦寺承無可奈何,只得返回館驛,細思唐國態度變化,覺得其中必有緣故,便找來指揮使張同丹商議對策,兩人商量了半天,也拿不出一個主張來。
張同舟身為使團武官卻丟了自家大使的性命,自知責任深重,滿心惶恐莫名,只是不住地歎氣:「楊左使慘死,我等毫無作為,丟盡了宋國顏面,此番回去,必受朝廷重責的,這可如何是好?」
焦寺承臉色陰霾地道:「我等受懲也還罷了,今看唐人這番陣勢,恐怕李煜也畏懼了契丹的人蠻橫囂張。
契丹人氣焰愈熾,對我等愈加不利,恐怕……我等此番出使唐國要一事無成,這一番回去,丟官罷職都是輕的………………」
張同舟歎道:「丟官就丟官吧,現在唐人生怕我們去向契丹人尋仇,看管我們如同犯人一般。本官倒也罷了,大人你是不知,本官麾下那些兵老爺,在開封城是官家身前的侍衛,目空一切,囂張慣引鋒郡昭到了唐國,有左使撐腰,照樣是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如今被人家囚犯一般看著,這些兵老爺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連帶著看我這主官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唉,本官也是響噹噹的一條漢子,給我這麼戳脊樑骨,丟人吶!」
焦寺承越聽越是煩躁,他站起來急急踱步,正苦思眼前困境,忽地察覺外面有些異動,舉步走到窗前一看,只見那些刀出鞘、弓上弦的唐國士兵潮水般退出了院子…不禁驚詫地道:「出了什麼事?」
張同舟跳起身來往院中看看,說道:「我去探個究竟。」
張同舟出去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興沖沖地趕了回來,激動地道:「寺承大人,耶律文死了,哈哈哈,耶律文死了。」
焦寺承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訝然道:「耶律文死了?怎麼可能?」
張同丹笑逐顏開地道:「誰敢拿這種事開玩笑,是皇甫繼勳親口說的。嘿,此人真是見風使舵的天才…一見本官,對我前倨而後恭,客氣的很,他雖不敢明說是咱們派人殺了耶律文,卻是認定了耶律文是死在咱們手裡的了,看他那副恭維害怕的樣子,本官真想當著他的面大笑三聲。」
焦寺承急道:「張大人,耶律文到底怎麼死的,你快說個清楚。」
張同舟把他從皇甫繼勳那兒聽來的事情眉飛色舞地說了一遍,焦寺承這才相信,他驚疑不定地道:「是誰殺了耶律文?到底目的何在?」
張同舟笑道:「管他是誰殺的,此人死了,便是大快人心之事。」
此時宋使院落中的士兵已陸續知道了消息,歡呼聲開始一陣陣傳開,焦寺承站在窗口,緊鎖雙眉看著院中歡樂奔走的士兵,又見對面契丹館驛中一陣騷動,許多唐人士兵衝過去,似要彈壓騷亂。
焦寺承察看良久,目光閃爍…越來越是陰沉,他忽地轉過身來,對興高采烈的張同舟說道:「耶律文橫死,固然大快人心,然而……與將軍你,與老夫我,又有什麼助益?」
張同舟一呆,愕然道:「大人此話何意?」
焦寺承沉著臉道:「楊左使還是死了…你我仍是難逃朝廷的處治。耶律文之死,雖然眾口一詞,被算到了你我頭上,就算我們否認都不成,可是我們瞞得過天下人,瞞得了院中那百餘將士麼?他們可俱都是在官家面前行走的人,你我回去誰敢搪塞官家?」
張同舟目光微微一閃,忙問道:「大人定是有所定計了,下官願聞其詳。」
焦寺承沉沉一笑,徐徐道:「君可知,班超故事否?」
張同舟一翻眼睛,問道:「班超是誰?」
焦寺承一窒,說道:「班超乃漢朝時候一位有名的使節,有一次他率三十六名部下出使鄭善,郟善王對他先是噓寒問暖,禮敬備致,後又突然改變態度,疏懈冷淡起來。班超察覺有異,得知匈奴使節到來,匈奴與漢素來為敵,都善王欲傾向匈奴,故對漢使冷淡,甚至漸起殺心。班超遂使幾人放火,幾人擊鼓惑敵,餘者埋伏於匈奴人門口兩側,趁夜奇襲,盡殲匈奴使者,郟善王大驚,再不敢搖擺不定,只得死心踏地歸附漢朝。」
張同舟這才恍然,不禁叫道:「寺承大人欲效班超,襲擊契丹使團?」
焦寺承沉沉笑著只是不語,張同舟想了想,猶豫道:「寺承大人,我們今日處境與昔日班超似有不同,效仿班的,……合適麼,會不命………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
焦寺承曬然一笑:「如今已經不可收拾了,耶律文之死,任你如何解釋,契丹人和唐人都一定會把它算在你我頭上。如今你也看到了,耶律文一死,李煜對咱們反而更加恭敬,契丹使節都已死了,再殺光他的侍衛又算什麼了不起的罪過?至於官家那兒,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們只有搏它一搏了!」nbsp;nbsp;焦寺承越聽越是煩躁,他站起來急急踱步,正苦思眼前困境,忽地察覺外面有些異動,舉步走到窗前一看,只見那些刀出鞘、弓上弦的唐國士兵潮水般退出了院子…不禁驚詫地道:「出了什麼事?」
張同舟跳起身來往院中看看,說道:「我去探個究竟。」
張同舟出去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興沖沖地趕了回來,激動地道:「寺承大人,耶律文死了,哈哈哈,耶律文死了。」
焦寺承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訝然道:「耶律文死了?怎麼可能?」
張同丹笑逐顏開地道:「誰敢拿這種事開玩笑,是皇甫繼勳親口說的。嘿,此人真是見風使舵的天才…一見本官,對我前倨而後恭,客氣的很,他雖不敢明說是咱們派人殺了耶律文,卻是認定了耶律文是死在咱們手裡的了,看他那副恭維害怕的樣子,本官真想當著他的面大笑三聲。」
焦寺承急道:「張大人,耶律文到底怎麼死的,你快說個清楚。」
張同舟把他從皇甫繼勳那兒聽來的事情眉飛色舞地說了一遍,焦寺承這才相信,他驚疑不定地道:「是誰殺了耶律文?到底目的何在?」
張同舟笑道:「管他是誰殺的,此人死了,便是大快人心之事。」
此時宋使院落中的士兵已陸續知道了消息,歡呼聲開始一陣陣傳開,焦寺承站在窗口,緊鎖雙眉看著院中歡樂奔走的士兵,又見對面契丹館驛中一陣騷動,許多唐人士兵衝過去,似要彈壓騷亂。
焦寺承察看良久,目光閃爍…越來越是陰沉,他忽地轉過身來,對興高采烈的張同舟說道:「耶律文橫死,固然大快人心,然而……與將軍你,與老夫我,又有什麼助益?」
張同舟一呆,愕然道:「大人此話何意?」
焦寺承沉著臉道:「楊左使還是死了…你我仍是難逃朝廷的處治。耶律文之死,雖然眾口一詞,被算到了你我頭上,就算我們否認都不成,可是我們瞞得過天下人,瞞得了院中那百餘將士麼?他們可俱都是在官家面前行走的人,你我回去誰敢搪塞官家?」
張同舟目光微微一閃,忙問道:「大人定是有所定計了,下官願聞其詳。」
焦寺承沉沉一笑,徐徐道:「君可知,班超故事否?」
張同舟一翻眼睛,問道:「班超是誰?」
焦寺承一窒,說道:「班超乃漢朝時候一位有名的使節,有一次他率三十六名部下出使鄭善,郟善王對他先是噓寒問暖,禮敬備致,後又突然改變態度,疏懈冷淡起來。班超察覺有異,得知匈奴使節到來,匈奴與漢素來為敵,都善王欲傾向匈奴,故對漢使冷淡,甚至漸起殺心。班超遂使幾人放火,幾人擊鼓惑敵,餘者埋伏於匈奴人門口兩側,趁夜奇襲,盡殲匈奴使者,郟善王大驚,再不敢搖擺不定,只得死心踏地歸附漢朝。」
張同舟這才恍然,不禁叫道:「寺承大人欲效班超,襲擊契丹使團?」
焦寺承沉沉笑著只是不語,張同舟想了想,猶豫道:「寺承大人,我們今日處境與昔日班超似有不同,效仿班的,……合適麼,會不命………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
焦寺承曬然一笑:「如今已經不可收拾了,耶律文之死,任你如何解釋,契丹人和唐人都一定會把它算在你我頭上。如今你也看到了,耶律文一死,李煜對咱們反而更加恭敬,契丹使節都已死了,再殺光他的侍衛又算什麼了不起的罪過?至於官家那兒,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們只有搏它一搏了!」nbsp;nbsp;焦寺承越聽越是煩躁,他站起來急急踱步,正苦思眼前困境,忽地察覺外面有些異動,舉步走到窗前一看,只見那些刀出鞘、弓上弦的唐國士兵潮水般退出了院子…不禁驚詫地道:「出了什麼事?」
張同舟跳起身來往院中看看,說道:「我去探個究竟。」
張同舟出去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興沖沖地趕了回來,激動地道:「寺承大人,耶律文死了,哈哈哈,耶律文死了。」
焦寺承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訝然道:「耶律文死了?怎麼可能?」
張同丹笑逐顏開地道:「誰敢拿這種事開玩笑,是皇甫繼勳親口說的。嘿,此人真是見風使舵的天才…一見本官,對我前倨而後恭,客氣的很,他雖不敢明說是咱們派人殺了耶律文,卻是認定了耶律文是死在咱們手裡的了,看他那副恭維害怕的樣子,本官真想當著他的面大笑三聲。」
焦寺承急道:「張大人,耶律文到底怎麼死的,你快說個清楚。」
張同舟把他從皇甫繼勳那兒聽來的事情眉飛色舞地說了一遍,焦寺承這才相信,他驚疑不定地道:「是誰殺了耶律文?到底目的何在?」
張同舟笑道:「管他是誰殺的,此人死了,便是大快人心之事。」
此時宋使院落中的士兵已陸續知道了消息,歡呼聲開始一陣陣傳開,焦寺承站在窗口,緊鎖雙眉看著院中歡樂奔走的士兵,又見對面契丹館驛中一陣騷動,許多唐人士兵衝過去,似要彈壓騷亂。
焦寺承察看良久,目光閃爍…越來越是陰沉,他忽地轉過身來,對興高采烈的張同舟說道:「耶律文橫死,固然大快人心,然而……與將軍你,與老夫我,又有什麼助益?」
張同舟一呆,愕然道:「大人此話何意?」
焦寺承沉著臉道:「楊左使還是死了…你我仍是難逃朝廷的處治。耶律文之死,雖然眾口一詞,被算到了你我頭上,就算我們否認都不成,可是我們瞞得過天下人,瞞得了院中那百餘將士麼?他們可俱都是在官家面前行走的人,你我回去誰敢搪塞官家?」
張同舟目光微微一閃,忙問道:「大人定是有所定計了,下官願聞其詳。」
焦寺承沉沉一笑,徐徐道:「君可知,班超故事否?」
張同舟一翻眼睛,問道:「班超是誰?」
焦寺承一窒,說道:「班超乃漢朝時候一位有名的使節,有一次他率三十六名部下出使鄭善,郟善王對他先是噓寒問暖,禮敬備致,後又突然改變態度,疏懈冷淡起來。班超察覺有異,得知匈奴使節到來,匈奴與漢素來為敵,都善王欲傾向匈奴,故對漢使冷淡,甚至漸起殺心。班超遂使幾人放火,幾人擊鼓惑敵,餘者埋伏於匈奴人門口兩側,趁夜奇襲,盡殲匈奴使者,郟善王大驚,再不敢搖擺不定,只得死心踏地歸附漢朝。」
張同舟這才恍然,不禁叫道:「寺承大人欲效班超,襲擊契丹使團?」
焦寺承沉沉笑著只是不語,張同舟想了想,猶豫道:「寺承大人,我們今日處境與昔日班超似有不同,效仿班的,……合適麼,會不命………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
焦寺承曬然一笑:「如今已經不可收拾了,耶律文之死,任你如何解釋,契丹人和唐人都一定會把它算在你我頭上。如今你也看到了,耶律文一死,李煜對咱們反而更加恭敬,契丹使節都已死了,再殺光他的侍衛又算什麼了不起的罪過?至於官家那兒,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們只有搏它一搏了!」張同舟沉吟良久,把牙根一咬,目露凶光道:「干了!」
淤
耶律文竟然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丁承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耶律文死了,他該何去何從?就算契丹那邊傳來消息,慶王篡位成功那又如何?他們都好端端地活著,唯獨慶王的愛子耶律文喪命南唐,如果他們返回契丹,迎接他們的絕不會是高官厚祿,只會是鋒利的鋼刀。
丁承業一瘸一拐地爬起來,搜羅了一些唐國贈送給耶律文的珠玉、細軟藏在身上,盤算著怎樣逃之天天。契丹他是萬萬不敢回去了,雁九臨死交待的那個盧一生到現在他還沒有遇到,心中也早已不抱什麼希望了。往昔的雄心壯志一點點消磨殆盡,他不求能像昔日丁家二少時一般風光,只希望能衣食無憂…過幾天太平日子。
館驛中的武士們聽說耶律文慘死,一個個紅著眼睛去尋宋人拚命,卻被皇甫繼勳率人趕了回來,這些武士群龍無首,回來之後只是喝酒痛罵,酒罈子扔得滿院都事,喝醉了便有人叫罵打架,把個雅致秀麗的禮賓院禍害的不成樣子。
丁承業冷眼旁觀,既不出面阻止,也沒有趁這個機會逃走。他現在還不能逃…腿傷還沒養好,姐姐還在陰魂不散地跟著他,他逃去契丹姐姐都找得到他,此時出門,還不是去給她祭劍?
輾轉反側,夜半難眠,丁承業從頭想起,似乎一切厄運都是從雁九盅惑他爭奪丁家家主之位開始的,他不禁撫著大腿上的劍瘡,咬牙切齒地痛罵起來,如果雁九現在能活著出現在他面前,丁承業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再掐死他一回,方消心頭之恨。
夜半,丁承業剛剛有了一絲朦朧的睡意,忽然聽到一陣喧嘩之聲,丁承業如驚弓之鳥…立即一躍起身,單腿蹦到窗前向外望去,就見宋人館驛一角大火沖天,負責維持雙方治安的唐軍已向那裡集中過去。
丁承業大惑不解,難道館驛中的契丹武士們趁夜摸去偷襲宋人了?丁承業剛剛想到這兒,就見隨著唐軍調動露出的一線缺口,宋人院薦中殺出一哨人馬…一個個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利刃,如飛一般向自己這邊院落猛衝過來。
丁承業張口結舌…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立即返身去穿外衣,虧得他夜半才睡,衣服穿得整齊…匆匆穿好外衣,殿上靴子,一瘸一拐地跑出房門,整個庭院中已殺聲四起,宋國禁軍侍衛們往日裡當慣了大爺,幾時受過這樣的鳥氣,今晚有焦寺承和張指揮撐腰,打得又是冠冕堂皇的名號,這些禁軍侍衛們揚眉吐氣,衝進契丹人院落,摸進院中見人就殺。
契丹人好酒,平素有耶律文約束著還沒有人敢多喝,今晚他們借酒澆憨,卻無人阻止,許多人都喝得酪麗大醉。他們只想闖進宋國館驛殺人洩憤,哪裡會想到宋人比他們還狠,耶使將軍和三十六名貼身扈衛盡皆被燒成焦炭,他們還不罷休,竟然趁夜殺來,擺出了一副滅人滿口的凶狠派頭。
措手不及之下,許多契丹武士在睡夢之中就被斬下了頭顱,有那倉措起身的,衣衫不整、武器難妥,慌慌張張的也不是宋人之敵。前幾日宋人自張指揮以下,受盡契丹人折辱,若非楊浩為他們出頭,這臉就丟大了。今晚既是為楊左使報仇,也是為自己洩憤,禁軍武士們殺得性起,咆哮吶喊著逐屋投查,如殺豬宰羊一般屠戳起來。
皇甫繼勳現在可是不想再出一點意外了,一見宋軍館驛中火起,嚇得他一個高蹦起來,率領著兵士們就去救火,跑到宋人館驛中,就見庭院中架著一堆桌椅板凳堆成的劈柴,火勢燒得正旺,緊跟著契丹人館驛中廝殺聲便震天階響了起來,皇甫繼勳情知上當,率領人馬馬上又折了回來。
他剛剛趕到契丹人館驛前面,就見焦寺承身穿官袍,頭戴官帽,腰帶上掛著銀魚袋,一手舉著根稀稀疏疏的雞毛撣子,一手拉著根金光燦爛的斧頭,奇形狀怪,好似大唐高僧,跑到近前定睛一看,才認得他拿的是欽差節錢。
皇甫繼勳還未說話,焦寺承已嗔目大喝:「契丹人殺我欽差,本官今日血債血償。焦某手中持的是宋國節錢,唐國若仍以宋國藩屬自居,爾等便乖乖退到一邊去,如若皇甫將軍執意為契丹人出頭,那便踏著焦某的屍首殺進去吧!」
皇甫繼勳一聽,立即老調重彈,表示中立。
丁承業見機得早,逃出臥室一路躲躲藏藏,摸進了膳房之中,眼見宋人武士手執鋼刀長槍逐屋捏查,竟是一個不留,情急之下四處張望,忽見門後掛著一件油清麻花的袍子,急忙搶過去穿在身上,又打亂了髮髻,在髮髻和臉上抹了幾道灶灰,蜷到牆角。
待到宋人武士捏到膳房時,丁承業尖叫一聲,便顫聲哀求:「兵大爺饒命,不關小人的事,小人只是灶房裡燒火做飯的小廝,小人是漢人,不是契丹狗啊。」
「嗯?」那滿臉鬍子的禁軍武士舉起火把看了他兩眼,丁承業自到唐國便少在人前露面,那禁軍小校對他實無印象,見他模樣不似契丹人,又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便道:「契丹狗都要給爺爺殺光了…你還燒得鳥飯,滾出去。」
丁承業打躬作揖地道:「外面殺聲震天,小人唬得兩腿發軟,實實不敢動彈。」
那小校大笑,踹他一腳罵道:「沒出息的廢物,那你便在牆角里好生蹲著,待爺爺殺光了契丹狗…你再走不遲,哈哈………」李煜召集陳喬、徐鏑等徹夜長談,本來李煜被宋人手段所嚇,意志又有了動搖,陳莽卻勸說他道:「國主勿須過慮,依臣之見,耶律文橫死,反而對咱們更有利,耶律文手中盟約雖毀…但是咱們手中還有一份。契丹人既遣他來與我們簽訂盟約,所圖的是對彼國有利,而不會因人而廢。他們死了一個耶律文,契丹朝中自然可以再擇一人為彼國之主。
而咱們則可以靜觀其變…進退更加隨意。
如果他們莫位成功,宋軍果然北伐,且精銳折於塞北…我們便不妨與之合作,契丹人雖誇下海口欲謀中原,但是依臣之見…宋國戰將如雲、兵甲精銳,豈是好相與的?契丹人欲謀中原…不過是兩虎相爭,他們僵持不下…我唐國在其中便舉足輕重了,這是我唐國崛起的良機,萬萬不可放過。如果他們不能奈何得了宋軍,亦或莫位失敗,盟約只有國主手中一份,我唐國仍是宋國藩屬,誰知道我們曾意圖與契丹誓盟呢?」
李煜聽得頻頻點頭,大為意動,他正細思其中利弊,內侍都知忽地急急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道:「國主、國主,宋國副使焦海濤求見。」
「孤不見!」李煜唬起臉道:「深更半夜,孤還要接見他麼?當孤這裡是什麼地方了?皇甫繼勳太也混帳,他在禮賓院任由契丹與宋國使臣取捨,唯唯喏喏,簡直一事無成,這種時候竟然又放他出來,若是這位宋國副使再被契丹人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孤顏面何存?」
內侍都知貼著他的耳朵輕輕低語幾句,李煜先是一呆,隨即便臉頰漲紅如血,他怒吼一聲,抓起案上玉尺往地上狠狠一摔,玉尺摔在金磚上砸得粉碎,李煜全身哆嗦著大喝道:「強盜、都是強盜,他們把我唐國館驛視做戰場,明火執仗,打打殺殺,眼中還有唐國、還有孤這個江南國主嗎?」
徐鏑、陳喬面面相覷,那內侍都知一見李煜震怒,惶恐地道:「是是是,奴婢讓他回去,明日再來見駕。」
「慢著!」李煜胸膛起伏,忍怒半晌,才鬱鬱地一揮手:「請……宋使在北裳殿候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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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傅,孤有大事難決,今有北人、更北之人可為敵為友,兩者皆虎狼,孤取捨不定,小師傅佛法高深,上窺天意,可否指點迷津?」
一早,匆匆早朝已畢,李煜便趕到雞鳴寺中,尋個機會支走寶鏡大師和一眾高僧,向壁宿吞吞吐吐地問道。
壁宿一聽,這貨,怎麼跟我一樣,說話模稜兩可、含糊不清啊,他好好的皇上不做,也想扮神棍不成?
壁宿心中急急轉著念頭,悠然一笑,故作高深地道:「國主可聽說過遠水難救近火,遠親不如近鄰。」
「遠水難救近火,遠親不如近鄰。」
李煜默默念誦了兩遍,若有所悟,卻遲疑道:「這個………孤明白高僧點化之意,只是這近鄰,也非良善之輩,在孤看來,比那遠親還要難纏,孤有意攀那遠親,不知可行麼?」
壁宿心中大罵:「你他娘的早已拿定了主意,還來問我作甚,消遣你賊爺爺麼?」
面上卻不動聲色,緩緩說道:「遠山之虎雖凶,近身之狼卻更是難纏口國主若捨近求遠,則必有大禍臨頭,小僧出家人不打誑語…國主可細細揣摩,十日之內,便見端詳。」
李煜聽他說的有鼻子有眼,不禁翟然動容:「十日之內便可見端詳。」
壁宿高宣一聲佛號,眼觀鼻,鼻觀心,再不言語了。
李煜見狀只得稽首道:「多謝小師傅指定,那孤便候上十日,看看風色再說。」
壁宿心中暗笑:「儘管看你的風色去吧,現在風聲正緊,大人正匿跡藏身,再過幾日風頭過去,我便哄了小師太,隨我家大人去少華山享清福去了,德性大神算得準仇罷、算得不准也罷,跟本禿驢全無干係。」
送走了李輥,壁宿在光頭上一彈…一身輕鬆進了功德殿,一進殿堂,香煙繚繞中就見一個和尚正與一個苗條的素衣女子拉拉扯扯,壁宿一見精神大振,快步閃過去叫道:「大膽成空,竟敢在此與一位美貌小娘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那和尚扭頭一看是壁宿,連忙稽首道:「成空見過方丈師叔,師叔,成空不敢犯戒。這個女子要在我雞鳴寺功德殿中為她家人立牌位享香火,可是咱雞鳴寺功德殿立一個牌位須納香油錢一千貫,這女子捐的香油錢不夠,小僧哪敢答應,這才爭執起來。」
壁宿往那少女身上一看,高挑的個兒,柳眉杏眼,鼻如膩脂,英氣之中帶著幾分柔婉的氣息,她穿著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裳…雖非麻衣,卻似在為人帶孝。
女要俏…一身孝,縱然只有五分姿色的女子穿一身孝衣也有十分的嬌俏…何況這女子本就身材嫂婷,五官俊俏,壁宿一見,聲音立即柔和起來,他似模似樣地向那少女稽首一禮,問道:「不知女施主欲為何人立功德牌位?」
聽說這年輕和尚竟是雞鳴寺方丈,那俊俏少女也是一臉驚詫,待聽壁宿一問,卻不由勾起自家的傷心事,她眼圈一紅,滋然答道:「方丈大師,信女欲替家兄立一座牌位。家兄身遭橫死,死狀慘不堪言。家兄生前與人為善,卻無端遭此橫禍,信女悲痛欲絕,聞知雞鳴寺是江南第一大寺,香火鼎盛,信女欲為家兄在此立一個功德牌位,為家兄祈福超度,使家兄能往生極樂。只是囊中羞澀,盡我所有,也只八百餘貫,還望方丈大師發發慈悲,在這功德殿中為家兄留一席之地,來日信女必補足香油之資,為我佛重塑金身。」
壁宿聽了,往她手中一看,只見她手中捧著一捧金銀珠玉,什麼雜色的財物都有,顯然是已經傾其所有,不由心中暗罵:「真黑啊,不過是在這功德台上豎一塊小木牌兒,就要收人家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你們怎麼不去搶?」
壁宿自那白衣少女手中所捧的財物中拈出一顆珍珠,說道:「阿彌陀佛,生死無常,女施主節哀順變吧。貧僧憐你一片赤誠,收了你這顆珠子,允你在功德殿中為令兄立牌。」
成空和尚一旁叫道:「方丈師………」
「閉嘴!還不帶女施主去書寫牌位,想要討打麼?」
成空和尚悻悻地應了一聲,便引著那白衣少女去了。
牌位寫好,供到功德台上,燃起三柱香插進香爐之豐,白衣少女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默禱片刻,忍不住又是淚流滿面:「二哥,家門破敗,人物兩非,我本盼著有朝一日,你我兄妹能盡釋前嫌,重建家園,可是沒想到,………,…」
她哽咽著道:「二哥,他又逃了,二哥在天有靈,求你保佑妹子找到這個弒父害兄的忤逆之徒,清理門戶。待大事一了,妹妹會來接二哥回家,二哥…」
她泣聲哭拜於地,又祭拜良久,才含淚而去。成空一聽叫起了撞天屈:「冤枉啊方丈師叔,那位姑娘已經立了牌位,哭祭一番已經離去了,方丈既已答允,師侄豈敢趕她離開,方丈你看,那位姑娘兄長的牌位在此,喏,墨跡還沒干呢。」
壁宿展顏笑道:「不曾轟人家走便好,那位姑娘怪可憐的。」他的目光自那牌位上一掃,身子猛地一震,定睛再看,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便把那牌位抄在手中。
「亡兄楊浩之靈位,妹,子氏玉落謹立。」
丁玉落與壁宿當年在清水鎮上曾有一面之緣,可是兩人不曾正面打過交道,彼此變化又大,方才竟是見面不識。壁宿見了靈牌,登時倒抽一口冷氣,抓起牌位便往外跑,成空和尚呆呆地問道:「方丈師叔,你把牌位拿去哪裡?」
壁宿心道:「大人活得好好的,立個牌位在這兒,還不把人活活咒死。」
他頭也不回…一揚手中牌位道:「師叔仔細一想,香油錢是捐得少了,咱廟裡幾千口人吃飯呢,待師叔追上她,再討要些來…………
一頭兒說著,壁宿腳下不停,已經跑出了功德殿,成空撇了撇嘴,不屑地道:「還真當你這位淺斟低唱偎紅綺翠大師…鴛鴦寺主,住持風流教法的方丈師叔大發慈悲呢,我呸!」
壁宿跑出功德殿,一路搜尋著衝出雞鳴寺,站在山門外四下張望,香客往來,川流不息…卻哪裡還能尋著一位身穿白衣的俊俏少女,……,……
唐國禮賓院重又恢復了平靜,像夾在風箱裡一樣兩頭受氣的皇甫繼勳也如釋重負地帶著人走了。契丹使節團被殺得七零八落,如今已根本不可能再打得起來…還在禮賓院裡駐紮一支軍隊做什麼?
李煜本就有心挑起兩國使節之爭,可他決不希望任何一方的重要人物有個閃失,然而事態的發展已不受他的控制,當他有心在自己的地盤上坐山觀虎鬥的時候…不可逍免的,他把自己也捲入了其中,現如今如何向宋國和契丹做個交待,又能把自己置身事外,真是讓李煜傷透了腦筋。
這時候,宋國使節團則是一片寧靜,焦寺承已把契丹使節挑釁,殺死楊浩,自己與張同舟在宋國威信遭受嚴重挑釁的時候,自己如何效仿班超,搏殺契丹使節團的經過以一枝妙筆竭力渲染之後已派快馬呈報汴梁,至於是功走過,他就在就像一個等著開盤的賭徒,只能靜候趙官家的決斷了。
楊浩等人的屍首,和在夜襲契丹使館之戰中陣亡的將士屍體都盛棺安放在驛館一角的院落裡,由兩個館驛的老吏守在那兒。
夜深了,溫撼、張得勝兩個老吏提著燈籠蹣跚地巡視了一圈兒,便打著哈欠向自己的住處走去。
溫撼歎息道:「唉,不管生前聲名如何顯赫、權威多麼了得,死後也不過就是一棺之地,有什麼好爭的,瞧瞧他們這些個人,死的真是慘吶,何苦來哉,像咱們這樣,太太平平、娘子孩子的過日子,不也挺好?」
「嘿,人各有志啊。死了固然都是一棺之地,可是活著的時候能一樣嗎?我聽說,楊左使那兩位娘子美如天仙一般,要不然楊左使出使咱江南,咋還把兩位娘子悄悄帶了來呢?離不開啊,結果………………唉!」
兩個人唏噓一番,張得勝提著燈籠,絮絮叼叼的走在前面:「老溫吶,像咱們這樣的,說好聽了那叫不圖名利u蜘晦呢,咱們是沒那個機會,要是有高官厚祿、如花美眷,你不動心?還記得頭幾年周朝陶谷陶大學士出使咱江南的時候,韓相公派來的那位秦弱蘭秦姑娘麼?那叫一個俊呀,瞅著就叫人打心眼裡饞得慌,咱們都這麼大歲數了,見了那小娘子都心動,你說那陶大學士能不上當?囁,老溫吶,上哪兒去了?」張得勝猛!回頭,發覺溫撼沒了蹤影,不禁詫異地站住腳步,四下張望一番不見他蹤影,張得勝剛要叫喊,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張得勝吁了口氣,笑罵道:「都半截入土的人了,還搞這種把戲,嚇得了我老張麼?」
他一回頭,驚見眼前出現一張陌生的面孔,不由得一怔。眼前這人站在夜色當中,五官如何張得勝全未注意,他一回頭,注意力便被那人的雙眼吸引住了,那人的雙眼又黑又亮,幽深得就像兩個漩渦,吸攝著他的心神…讓他無暇他顧。
「你叫甚麼名字?」
聲音很柔和,卻有一種令人無從抗拒的意味,張得勝下意識地答道:「老朽張得勝,是這驛館中的老吏。」
「很好,帶我去,把家國使節楊浩的棺木指給我看。」
張得勝如同中邪似的,兩眼發直,呆呆地應道:「是!」他便轉過身,乖乖地往安放棺鋒的廳堂走去。
廳堂門窗閉攏之後,室中燃起了幾支火把,除了呆若木雞一般立在那兒,手中提著燈籠的張得勝、溫撼,還有四個人,四個人都蒙著面,一個高個兒瘦子,兩眼異常明亮,就是方才施展惑心術的江湖奇士。一個粗壯的胖子,舉止動作卻極矯健,看他負手穩穩站在那兒,顯然是四人中的頭目。另外兩個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卻看不出什麼殊異之處。
張得勝指明了楊浩的棺鋒,那胖子一揮手,兩個中等身材的蒙面男子便快步走過去,使手中的撬棍使勁撬起了棺木。棺木發出吱吱的響聲,在這滿是棺材、火光搖曳的大廳中顯得異常恐怖…但是廳中除了兩個心神已失的老吏,其餘四人盡非等閒之輩,竟是毫無懼色。
棺木撬開,那兩人不慌不忙,彎腰先檢查屍體整體,將他們測算出的實際身高,胖瘦…報上…說道:「此人雖已被燒得肢體蜷縮,血肉受損,但是依屬下估算出的實際身長、伴瘦…與公子所說之人大有差異。」
其中一人伸手自懷中摸出一段繩索,俯身住棺中一探…不知套住了屍身的哪裡,另一端卻連在自己身上…一挺腰,便把那屍首帶了起來。
另一人立即手法麻利地取出銀針,先刺喉,再刺胸,逐一檢視,說道:「死者未中毒。」
套住死屍的人則仔細檢查的屍體面目全非的五官、口舌,和腹部的劍瘡,手法純熟,十分老練。身體幾乎燒成了焦炭,皮肉都收緊炭化,可是他們兩個卻像是上邊寫著字兒似的,舉著火把看得津津有味。
「屍口、鼻內無煙灰,左臂肘骨被燒及,左臂蜷縮,雙腿膝骨被燒及,雙腿蜷縮,右臂肘骨完好,右臂鬆弛,無蜷縮力死者應在火焚之前便已斷氣。」
一個人在仔細檢索之後冷靜地說出以上分析,聲音在空調潮冷的大廳裡隱隱帶著回音兒。
另一個人從屍體腹部抬起頭來,一邊抽下手中的皮套,一邊說道:「腹部確是劍傷,但創口有兩個異處。一,從創口來看,進劍與出劍力道皆不足,且創傷較直,公子曾言,當日此人中劍是在船頭搏鬥之際,對手怎會輕柔出劍?創口力道如此之小如此平直,倒似把人平置於地,然後在腹上插了一劍。二,創口糾絞的疤痕,皆是火焚引起,創口部位實際上平滑、無翻捲,活人血脈湧動,肌膚裂傷後創口會翻捲向外,此人中劍時……應該已經是個死人。」
那胖子長長地吁了口氣,蒙面巾都微微拂了起來。他抬起手來,若有所思的捏著下巴,衣袖滑落,露出他臂上一片刺青,刺青隱綽是一副山水圖,旁邊還有五個小字,列岳五點青……」
他喃喃自語道:「這就有趣了,我只離開了一遭,他就抽調了大筆錢款說去做甚麼跑船生意,可他那做生意的夥伴卻悶在汴梁貓冬,全無籌措張羅的意思。如今他又,死」得這麼古怪,他到底想做什麼?」
沉思片刻,他古怪地笑了一聲,說道:「把棺木原封不動地掩上!」
「是!」
那個中等身材的漢子將屍體小心地復原,去抬地上的棺蓋,那個高瘦身材、目光詭異的男子則踱到了木立當場的張得勝、溫撼面前,手指張合著奇異的姿勢,夢囈一般說道:「你們已經巡視了庭院,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回到住處,安心睡下吧………」
胖子轉過身,負手向庭外走去,淡淡地吩咐道:「動用咱們在唐國的全部力量,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這位已經,死掉了的,楊大人給我挖出來!」
亂戰,上中下三部分,主角出場的戲分非常少,但是發生在三個國家三個城池的三場大變故,都會對他的現在乃至將來產生巨大影響,都會對他或對他至關重要的人產生重大的影響。
這些事情的交集,這些人物的命運,會把紛雜的線索集中到主角手中,在他完成由被動到主動的蛻變同時,去…解決。《死神的十字路口》是一部女主角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台詞的電影,《黑石嶺的日子》是一部男主角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台詞的話劇。而這場亂戰,卻是一場不需要主角出場的主角戲。
亂戰這一節,涉及三個國家,三場變故,一口氣兒寫下來,累得我精疲力盡,今天真的是累壞了,不是腦子裡沒情節,而是體力不支,悲哉。可是看到大家催促,想讓大家早點看到,所以只好苦苦支撐下來,等夏天過去我一定要練習跑步,春天灰塵大,夏天太火寒,冬天冰雪滿地,似乎也只有秋天適合鍛煉身體了ln
壁宿在外面轉悠了一圈,不見那白衣少女蹤影,便喚過成空,怒道:「你好大膽,本方丈已收了人家姑娘的珠子,答允在功德台上為她兄長立一塊靈位,你怎麼把人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