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邰後草坪四周,數十名舉著黑傘的特勤局特工警惕注視著四周,整片街區都處於嚴密的控制之中,某棵雪松畔,滿臉焦慮的布林主任望著草坪上的二人,沒有得到允許上前,只好緊張交待下屬們更加小心。
帕布爾總統在覆雪草坪上緩慢行走,他穿著深色的風衣,手裡握著把黑色的雨傘,飄落的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傘面,粘在衣襟。
在旁邊稍落後一步沉默跟隨的杜少卿沒有打傘,將軍今天沒有戴墨鏡,手上戴著黑色的小羊皮手套,深色軍裝如平日那般筆挺,尋找不到一絲皺紋,雪花落在軍服上或墜落或融化,染出深淺不一的se。
他望向總統先生黝黑的側臉,低聲建議回到官邰。
帕布爾總統搖了搖頭,望著草坪那頭的眾人,說道:「因為那些叛亂軍人的出現,他們有些過於緊張。」
杜少卿保持著沉默。
「把那些軍人定義為叛亂分子,在我看來實在是有些荒唐,甚至可以說是無恥。」
帕布爾總統停下腳步,目光從黑傘下方伸展出去,卻不知道看著何處,微澀一笑說道:「官邰收到過國防部的報告,相信你也應該看到李封上校正式提出的指控,但直到昨天晚上看到那名坐在輪椅上的軍官,我才敢相信在墨花星球上發生的一切是真的。」
他回過頭靜靜看著杜少卿,說道:「現在看起來,你勸阻我任命胡鏈為前敵總司令是正確的。他和貝裡主任做出來的這些事情,會讓聯邦政府付出極大的代價。」
前線那場針對新十七師的清洗,那場針對前七組官兵的謀殺,帕布爾總統事先並不知情。
甚至在接到報告之後,他仍然不願意相信,忠誠於政府的那些高級官員,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舉措,冷血醜陋之餘,居然還如此愚蠢。
帕布爾總統想到春都市療養院發生的襲擊,想起昨夜裡集會上那名七組隊員悲憤的指控,想起那個已經回到聯邦,隱藏在黑暗中的小眼睛男人,帶著濃郁的自嘲之意發出一聲深沉的歎息。
還有那些七組隊員們的父母心總統先生的表情變得更加冷峻,隱隱預估到,有些棘手甚至是極度危險的因素將要出現,而且那是自己無法控制的事端。
沉默的杜少卿終於開口說話,他望著帕布爾說道:「總統先生,獅子帶領一群溫順無能的綿羊做戰,雖然辛苦但不見得失敗,可如果獅子帶領一群貪婪的土狼做戰,或許在沒有擊敗敵人之前,自己便先崩潰。」
帕布爾總統微微皺眉,陷入沉默之中。
「我還是堅持當日的觀念,政府以及軍方有很多人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依靠,這樣的人對於我們的事業只可能產生傷害,而不可能有任何幫助。」
杜少卿面容冷漠,堅定說道:「我所指的對象也包括李在道主席,胡鏈中將是他的學生,那個臭名昭著的聯合調查門是他在領導,您應該和他保持距離。」
帕布爾總統望著他,沉默片刻後說道:「少卿,如果你願意拿出戰場上的耐心,來觀看人類社會的歷史,大抵便能明白,李主席甘願自污實際上也是一種犧牲。」
他揮手阻止杜少卿繼續建議,沉聲說道:「那些家族尤其是莫愁後山已經沉默了太長時間,現在他們迎來了最好的機會,我相信他們不會再繼續沉默下去,你現在的任務是讓部隊做好所有準備。
「當然,如果時局沒有進入最艱難複雜的局面,我們盡量不要讓部隊參與到這些事務當中。」
說完這句話,覆雪草坪再次陷入安靜,過了很久之後,杜少卿立正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冒雪離開。
走入官邰,帕布爾總統將開始滴水的黑色雨傘交給職員,脫下風衣攬在臂彎,推開餐廳沉重的古董木門。
走進門後,他臉上的憂慮斂去無蹤,望著正在忙碌的妻子大聲笑著說道:「親愛的,今天中午吃什麼?」
聯邦第一fu人轉過身來,接過他臂彎裡的風衣,溫和笑著回答道:「青豆肉泥,桌上有熱湯,你先喝口暖暖身子,看這雪勢還得降溫,只怕進三月都不會轉暖。」
夫人開始整理餐桌準備午餐,把麵包籃放到正在喝場的丈夫面前,然後順手打開了電視,隨意說道:「李主席最近來官邰吃飯的次數少多了。」
「你也知道這段時間他很忙。」帕布爾總統低頭喝著胡椒湯,黝黑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誇張讚美道:「湯的味道還是這麼好,喝兩勺就開始渾身發熱。」
「裝做飯菜好吃來討我喜歡,從當年談戀愛時你就開始用這招,也不嫌煩。」夫人笑瞇瞇說道。
「你這招真不如許樂上校,他每次來吃飯的時候,什麼讚美的話都不用說,什麼讚美的表情都不用演,只是低頭不停地吃,連續加三四次飯……」
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談論一個已經三年多沒有來官邰吃飯的故人,是在談論一個帝國皇子,是在談論自己丈夫最大的敵人,有些情緒黯淡地住了嘴。
帕布爾總統握著湯匙,默默看著妻子很長時間,忽然眼角的皺紋被擠的深了起來,哈哈大笑說道:「那個傢伙只是天生飯量大,這你可被他騙了。」
笑聲漸漸消失在總統官邰的小餐廳裡沒有人再提起許樂帕布爾總統撕扯麵包蘸著濃稠的湯汁,混著青豆肉泥緩慢吃著,平靜地看著電視光幕。
身為聯邦總統,在私人生活中卻很少看聯邦新聞頻道,這時候也是如此,因為即便是他都很不喜歡,那個被政府嚴密控制的所謂權威新聞媒體。
名為四月花的私人電視台正在播放重要時政新聞難以掩飾興奮表情的現場記者,拿著話筒大聲說道:
「最高法院以四比一的投票結果宣佈即時廢止愛國者法案,現在距離當時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然而沉默行軍youxing隊伍依然沒有離開拉比大道,數萬民眾在此地展開了狂歡,而我們發現有越來越多的首都市民加入了狂歡慶祝的人群之中……」
現場記者後面還說了些什麼帕布爾總統沒有聽清楚光幕裡傳來的聲音進入他的耳朵,全部變成了模糊的噪音,讓他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最高法院宣佈即時廢止愛國者法案的第一時間,他就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才會有先前和杜少卿在雪地上緩慢行走的一幕。
就在聯邦各大勢力都認為他所領導的聯邦政府將會因為此項違憲審查判決遭受巨大挫折總統先生本人會暴跳如雷的時候,他卻一直保持著平靜甚至可以安安靜靜陪妻子在小餐廳內吃著簡單的午飯。
帕布爾總統認為自己可以一直平靜下去,然而沒有想到在充滿家庭親情溫暖的餐桌邊看到這些新聞,和在擂圓辦公廳裡聽到這些消息,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聽著記者興奮的報道,看著十幾年一直或熱情或沉默支持自己的普通民眾,越來越多人加入反對自己的陣,他忽然覺得濃稠的胡根湯變得沒有什麼味道。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肩頭,緩慢前後摩娑著表示自己的慰問,帕布爾總統輕輕拍了拍。
夫人站在他椅後,輕聲說道:「帕帕,不要忘記我當年也是位律師,雖然只是你的助理,但從看到愛國者法案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那是有問題的。」
帕布爾總統沉默片刻後回答道:「親愛的,我很清楚愛國者法案不止是有問題,而是很徹底的一部惡法。」
他轉過頭來,望著自己的妻子,嚴肅說道:「但此時此刻的聯邦需要這部惡法,就如同一個病重將死的病人,非常需要非法的精神刺激藥物,幫助他們撐過手術。」
「法律出身的人很容易判斷出,愛國者法案一旦進入違憲審查程序,肯定會被那位老法官的最高法院廢止,所以我和政府做了很多程序做保護。」
他站起身來,黝黑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自嘲的笑容,繼續說道:「只是政府沒有想到,握有最強大暴力機構的我們一直在艱難的自律,我們的敵人卻如此肆無忌憚,無視法律開始動用暴力手段。」
這句話指的是春都市療養院的襲擊。
「是那些大家族做的嗎?」夫人憂慮問道。
帕布爾總統搖了搖頭,說道:「是許樂做的。不管是不是他們在幕後策劃甚至推動,那些大家族永遠不會承認,而且政府無法找到任何證據。」
聽到許樂的名字,夫人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然後她輕輕歎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端起餐盤離開。
推開二樓臥室的門,她望著坐在窗邊正在玩手機遊戲的女兒,微笑說道:「黛兒,吃飯了。」
帕黛爾小姐抬頭望著母親露出甜美的笑容,放下電話走了過來,這位聯邦第一千金現在已經出落成楚楚動人的小姐,卻似乎依然不怎麼願意說話。
夫人憐愛撫摸著女兒的卷髮,歎息說道:「已經過去了三年,許樂他也確實是個帝國人,親愛的,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肯原諒你父親,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呢?」
帕黛兒小姐沉默與青豆肉泥戰鬥,倔強地不肯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