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旁,許樂將鞋上的雪泥蹭在輪胎上,握拳咳了兩軍裝的衣領豎了起來,稍擋周遊於街巷間的寒風。
他從硬紙盒裡取出兩隻煙,點燃一根叼在嘴上,另一根遞給了白玉蘭。白玉蘭低著頭,目光透過絲絲黑髮望向司法部大樓前方,猶豫了片刻,接過香煙夾著,卻沒有點燃。
自天而降的雪已經停了,寒冷的風卻依然在刮著,從無人打擾的建築偏角中拂起粉雪,四散旋轉於空氣之中。司法部大樓前方閃光燈快速閃動,將那些雪片耀的更加聖潔,看上去就像是一場演唱會裡精心設計的完美舞台一般。
許樂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煙,火線瞬間燃至了第一個7字的下緣,他瞇著眼睛看著那邊,雖然看不清楚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車內的電視已經開了,正在直播那處的場景。
聯邦政府正式中止了麥德林專案的調查,議會山的新聞發言人也遺憾的表示,因為關鍵證人以及證物的缺失,聽證會被迫無限期延期。司法部長辭職,國會震怒,席格總統沒有表示,麥德林終於走出了司法部大樓。
在大樓外,麥德林議員與前來迎接的羅斯州長親切擁抱,向四周多達數千人的支持人群熱情揮手,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勝利者,然後這名勝利者,在無數人的簇擁之下,沿著覆雪的街道,向著西方地議會山方向走去。
許樂沒有動,他仍然沉默地站在車旁,一根又一根地吸著煙,本來這已經不再是他的事情,只是他為之付出了太多心力,便總想看著這出荒誕戲劇演下去。
羅斯州長很有禮貌地讓麥德林議員走在最前方,這位一臉平靜,剛從司法部大樓裡走出來的老人,神情沉著而堅毅,帶領著無數的支持者走到了議會大廈下方,一路行來,只有民眾飽含深情的注目和熱情的掌聲,而這老者,則像一個聖人。
議會大廈前早已佈置妥當,此處風更闊,大廈頂上的積雪被吹拂的更密,閃光燈更多,更像一個舞台。
許樂遠遠地瞄著那邊,卻只是想到了臨海州體育館裡那個舞台,環山四州那個舞台。
在議會大廈前。麥德林議員在羅斯州長以及幾位德高望重地大人物陪伴下。向整個聯邦以及自己地支持者。宣佈了一個令人震驚地決定——他決定退出聯邦地總統大選。
消息發佈之後。所有地媒體記者像是瘋了一般。開始與各自地部門連線。而那些興奮甚至有些亢奮地支持者們。卻是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帶著惘然困惑之色。怔怔地站在原地。大聲喊著地口號消失了。激動握著地拳頭。卻依然停留在空中。
羅斯州長走上前來。拍了拍麥德林議員略顯瘦削地肩膀。低頭對著揚聲器說了幾句什麼。表示自己充分理解麥德林議員地想法。堅定地站在友人地一方。宣佈了共同退出地決定。
「您要放棄嗎?」有人傷心難過地呼喊道。
「不能對政府讓步。」有人憤怒地大聲說道。
麥德林議員伸開了雙手。在雪花中慈祥而堅定地開始了自己地再一次演講。
……
……
看不清議會大廈前發生了什麼,身旁的車載光屏卻忠實將那裡發生的一切,傳到了許樂的耳中眼中。他狠狠地拔了一口香煙,燃燒到過濾嘴的火線,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地焦臭味道。
白玉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眼看著要被聯邦法律審判,卻忽然間走出了司法部。被聯邦打擊到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麥德林依然能夠發動無數的支持者站在自己身後,這時候卻忽然宣佈了退出大選!
令人震驚的變動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少利益互換與黑幕交易,許樂不用想,也能品出一二,作為最後勝利者的帕布爾議員,不,準確來說是以夫人為代表的聯邦大人物們,一定對麥德林的安全及羅斯州長將來在聯邦政治生活中的地位,給出了相應的承諾。
身旁的黑色汽車裡傳出麥德林議員蒼老地聲音。
「帝國的威脅近在眼前,聯邦需要團結,作為一名老兵,我在這裡必須懇切地請求大家團結在聯邦的周圍。」
這位議員的演講總是這樣的情真意切,誠懇動人,「歷史地風沙終究掩蓋不住真相,司法部大樓的數夜,令我深思許久,在當前地局勢下,究竟是我個人的政治榮辱重要,還是聯邦地團結穩定更為重要?……」
「今天,我在聯邦議會山前宣佈退選,不是因為我對聯邦的精神感到失望,選擇放棄,而是因為我愛這個聯邦,而且愛地無比深沉。」
真摯的掌聲響了起來。
……
……
「看那邊黑洞洞,都是一群令人噁心的人。」許樂又點燃了一根煙,盡可能地保持著表面上的平靜,但微啞的聲音卻展露了他幾絲真實的情緒。
「我當年在河西州圖書館看書的時候,發現幾十年
有什麼愛國的說法。有帝國的入侵,人們才想起來人都愛聯邦這個國度,然而現在愛國這個名頭,卻已經成了惡棍最後的避難所。」
許樂不想再聽議會山前那老人的聲音,雖然他從小就知道聯邦這個社會裡有太多的黑暗,但還真沒有想到,在首都星圈這些地方,黑暗的東西,居然能夠蒙上如此光鮮亮麗的一件外衣,然後招搖撞騙於聖潔白雪之中。
關掉了車載電視,黑色汽車沉默無聲地駛過議會大廈左側的道路,只用了幾分鐘地時間,便來到了憲章廣場。
在憲章廣場的正中央,五人小組的雕像高高聳立,有薄雪積於這些前賢的頭頂和肩頭,仿古銅的材質在雪天裡,顯得頗具滄桑之感。
這組巨大雕像的正前方,安置著一隻笨重的古鐘,根據聯邦的初期教材所稱,這只古鐘代表著人類向宇宙不停地發出呼喚,無數年前,當人類社會出現在上林開始,這只古鐘便擺放在此處,直至今日,不知維修了多少年,但鐘聲從來沒有止歇過,按照聯邦法定的日期,不時響起,平靜而又永恆。
許樂是東林孤兒,出自鐘樓街,隔著濛濛車窗看著安靜的古鐘,他很自然地想到關於第四軍區地那個笑話,那句東林人很熟悉的比煙火還要寂寞,那艘墜毀在東林大區地表的軍艦,那個異常結實的大鐘。
據說當年第四軍區開拓東林時,隨艦攜帶的,便是憲章廣場上這只古鐘的複製品。
「今年地大選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白玉蘭一邊開著車,一邊說著話,沒有用餘光去打量許樂的神情,但這句話很明顯是在試探什麼。
「和我沒關係,我只是個小人物。」許樂依然看著窗外的廣場,隨口回答道。
白玉蘭並不認為許樂是個小人物,相信如今的聯邦也沒幾個人還會這樣認為,尤其是先前國會山前的消息,讓許樂流露的一些情緒,讓他隱約間捕捉到了一點什麼。
廣場上平素驕傲自由、甚至敢在五人小組雕像頭頂拉屎的野鳥們,早已因為嚴寒的天氣而飛向了南科州甚至更南的地方,汽車一路經過,只有草坪上那些養肥了的鴿子還在吃食,首都民眾們並不吝惜這點小食物來表達愛心,但許樂看著那些不肯飛走地鴿子,總沒有什麼好的觀感。
這大概便是聯邦社會的寫照?不能飛或不想飛的才能留下,那些敢在大人物頭頂拉屎的傢伙,只有離開。
「我其實也是個想在大人物頭頂拉屎的野物。」許樂在心裡這般想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
……
因為路上的耽擱,抵達郊外白水公司時已經遲了,不過在總裁助理親自帶領下,許樂和白玉蘭還是直接走進了審核室。
這是安全決策部門的業務,第七戰鬥小組雖然名義上歸屬這個部門,但白水公司由上至下都知道,這個戰鬥小組當年從事的都是絕密級凶險業務,許樂不明白,為什麼第七小組為被挑選作為保鏢。
直到看到了那位叫做桐姐的中年女人,他才明白了一點什麼,想到了桐姐身後那個紫發地小女生,不知道為什麼,他這些日子一直有些無措和憂愁的心情,頓時變得好了許多。
在接下來的單獨談話之中,許樂很認真地對桐姐說道:「如果您挑選保安隊伍的意願,主要是針對我,那我必須很誠懇地告訴您,我還不知道我會在首都星圈呆多久,也許過兩天我就要離開了。」
「一點都不隱瞞,你應該很清楚這一年間小姐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我認為我們有能力對小姐的安全工作做出保障,但是小姐本身很抗拒某些安排。」桐姐沒有解釋某些安排是什麼安排,直接對許樂說道:「小姐信任你地能力,所以才會同意白水公司安全策劃部門的計劃。」
「但我可能會馬上離開。」許樂低下頭來,想到先前議會山前地那一幕,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或許我要去做事,但不論是哪種決定,我都無法呆太久。」
「這是長期合作,除非你不回來了。」桐姐平靜地看著他,從年前那場暗殺,一直到後來側面瞭解的那些內幕,她對面前這個年輕男人地實力有絕對的信心,將小姐地安全交給他,確實是個不錯的決定。
「我真有可能不回來了。」許樂抬起頭來微笑著說道。
「小姐讓我提醒你一聲,你曾經說過欠她一條命。」桐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