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志鎬不想承認自己身處恐懼之中
他一向認為自己是聯邦裡最優秀的年輕一代,三大軍事學院的優秀學生,進入了果殼機動公司工程部,而且眼看著自己將要進入聯邦科學院,甚至有可能成為林院長的學生,他的人生經歷與成績,足夠為他提供強大的自信心。
他是一名年輕的軍官,無論是近身技擊擒拿,還是機甲做戰,都是非常強大的人物,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講,雖然越野車無法開動,可是他也不應該恐懼。
然而微微顫抖的兩隻手,讓樸志鎬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對身邊這個人已經產生了一種天然的恐懼感。
先前站在山崖往下看,那一片潑雪似的刀光,血花四濺,許樂所表現出來的強大實力,尤其是在血戰之中的冷靜,給樸志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是感到了危險,所以他才會選擇馬上離開。
可是對方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找到了自己,並且用一把刀斷絕了自己所有退路,樸志鎬感覺到了深深的寒意。尤其是當想到傳聞中,那天晚上在林園餐廳裡,連李瘋子都沒有打倒此人,他的兩隻手抖更厲害了。
天上的雙月全部都在雲層之後,虎山道畔一片黑暗,只有山崖下方的燈光隱隱約約地照耀著萬家安寧。車門輕響,樸志鎬從越野車裡走了出來,低頭看了一眼許樂手中緊緊握著的那把刀,看著刀鋒上漸漸變成漿狀粘稠物的血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說道:「怎麼弄的這樣狼狽?」
聰明人都會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說這樣的話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尤其是當樸志鎬一臉蒼白的時候。然而樸志鎬依然這樣說了,因為他必須賭一賭,面前這個叫許樂的年輕蹲坑兵,有沒有膽量。
「誰派你來地。」
許樂看著樸志鎬的一頭金髮,微微低頭,握著刀柄的手指卻緊了緊。看見樸志鎬,應該就能猜到背後的勢力,聰明人應該不會再多問。可是他依然問了。
樸志鎬有些艱澀地笑了笑,開口說道:「問這些沒意義。剛才在公路上,你連那些想殺你的人都沒有殺死,自然也不會殺我,既然你不會殺我,我自然不會告訴你什麼。」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在真正強大地勢力面前。你只是個小人物。就算你再能打。只要他們一句話。你就會被打成馬蜂窩。」
許樂地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地頭依然微微低著。片刻後說道:「我一直想做一個遵紀守法地好公民。但很可惜。聯邦沒有給我這種機會。在我十來歲地時候……我就已經殺過人了。」
他說這句話時地語氣很平靜很從容。就像是在對樸志鎬訴說怎樣解答春季招募考試裡地習題。然而正是這種從容地語氣。卻讓樸志鎬剛剛才好轉一些地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我錯了。」樸志鎬苦笑著說道:「我真地錯了。剛才就不該熄火。至少也不應該把鑰匙拔下來。」
這是一句真心話。這是致命地錯誤。
既然是借刀殺人。便沒有出現在現場地道理。樸志鎬錯在以為自己躲在山路這上已經足夠小心。卻沒有想到許樂居然能在如此短地時間內發現自己。並且一刀斷了自己地後路。
到了此時,他才隱約明白,自己執意站在虎山道山崖上看著這幕的發生。不是為了處理什麼突發情況。只是他下意識裡依然難以忘記果殼春季招募考試裡的那一幕,他想親眼看著許樂這個好運氣的蹲坑兵。在水泥路面上斷腿輾轉,痛不欲生……
利修竹也犯了一個錯誤。他自以為高估、卻依然低估了許樂。
聯邦七大家裡,鐵算利家以算無遺策著稱,然而這位利家的正統繼承人眼中的小人物許樂,卻不是一個可以按照常理推論地傢伙,許樂是一個闖入聯邦上層***的異類,像塊石頭那般硬且執著,他地力量不在於什麼邰家,也不在於什麼國防部部長女婿,而在於他腦海中的知識和身體裡的力量。
面色蒼白的樸志鎬,喃喃自語錯了,微低著的眼眸裡卻是越來越平靜,他不知道面前的許樂會不會忽然動手,但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敢說什麼,日後迎接自己的,依然是一條死路。
他的雙手在身側顫抖著,似乎是因為恐懼,然而事實上,他知道自己只是讓自己地手顯得更自然一些。
距離腰上地手槍還有幾公分的距離,以自己在軍事學院裡最快地拔槍速度和射擊成績,面前的許樂,就算真地有像李瘋子那樣恐怖的實力,也只有死路一條。
許樂的頭也微微低著,他沒有注意到樸志鎬遮掩著的眼神變化,也沒有注意到對方面部神情逐漸平靜,因為在東林大區的礦坑裡,封余大叔不止一次提醒過他,在這種情況下,只需要盯著對方的手。
樸志鎬顫抖的雙手忽然動了,閃電一般側身,掏出隨身的手槍。
許樂也動了,右手緊握著的長刀劈下,亮起一道刀光。
嗤的一聲,樸志鎬的右手伴隨飆出的血水,脫離了他的手腕,和那把泛著金屬光澤的手槍,一起落到了水泥地面上。
這名前程似錦的聯邦新一代優秀軍官,靜靜地看著自己斷枝一般整齊的手腕,看著上面汩汩噴湧的鮮血,看著斷腕處那些刺眼的骨白和血肉絲絡,眉頭擰了擰。
樸志鎬沒有想明白許樂的刀為什麼會這麼快,為什麼對方就敢這樣不講道理地揮了過來,難道從一開始的時候,對方就下定了殺死自己的決心?在這一刻。他根本沒有想到,是自己想要掏槍打死許樂。
直到此時,斷腕處那道清晰而令人瘋狂地痛楚之意,才傳進了他的大腦,令他痛不欲生,令他直欲哀嚎。
然而他痛嚎不出來,因為一道淺淺的血線出現在他的脖子上,血水開始從那道線往下滲漫。看上去就像是被割了一刀的白色包裝番茄醬罐子。
樸志鎬痛苦而困難地扭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許樂的臉,直到要死的這一刻,他依然覺得這件事情很荒謬,像自己這樣注定要名動聯邦的人物,怎麼可能死地這麼早?怎麼可能在虎山道上死的如此無聲無息?
他這一扭頭,脖頸處那道血線裡的血水流淌的更快。
他用左手和只剩一隻手腕的右手死死地捂著咽喉,卻阻止不了生命隨著血水流失。啪的一聲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兩下,便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許樂看著地上樸志鎬的屍體,心情有些怪異。
他不是一個使刀的高手,先前那一刀斬下,只是情況危險下地下意識反應。刀鋒衝著對方手腕,沒有想到刀身先前被越野車的車門夾的有些些微變形,鋒利的刀尖竟是掠過了對方的脖頸。
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他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年紀還很小。那天夜裡鐘樓街後方的垃圾場下著大雨,那根尖利的液壓管,握在手裡是那樣地輕。
在臨海體育館地下停車場內,許樂也殺了好幾個人,可那畢竟是在戰鬥之中,不像今天這個有過幾面之緣的樸志鎬,如此清楚地死在了他地面前。
許樂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也想做個好人,可是好人也會殺人嗎?這是哲學問題。他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
他看著公路地面上樸志鎬的屍首。沒有嘔吐的**,沒有自責。只是有些惘然,便是惘然也不過持續了三秒鐘的時間。
他轉身而走。直下山崖。
「繫好安全帶。」
許樂對身旁副駕駛位上的鄒郁輕聲說道,他此時已經脫掉了身上沾著血污的背心,從後車廂裡找了一件備用的衣服套在身上。然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在車廂密閉空間裡,依然顯得那樣的刺鼻。
鄒郁靜靜地看著他,雙手小心地捂著隆起地腹部,面色微白,眼瞳明亮,她不知道先前許樂衝上山崖去做了什麼,可是看著許樂故作鎮定地表情,嗅著那絲不祥的血腥味道,她能隱約猜到。
這是一個神秘地傢伙。
「我送你回家。」
黑色汽車快速地駛離開了虎山道,沒有駛向他們居住已久的簡單公寓,而是調轉了方向,向著二號高速公路盡頭地首都特區駛去。
「出什麼事了?」鄒郁微垂眼簾,輕聲問道。
「我殺了一個人,也許再過一會兒,我就會被聯邦通緝。」
許樂看著車窗前方高速公路上那些不停閃動的夜光標誌,沉默片刻後說道:「樸志鎬,上次利孝通和你賽車時帶著的那個人。」
「和我有關?」
鄒郁懷孕之後,變得溫柔了許多,尤其是那一雙黑瞳裡總是閃著多愁善感的光芒。但她當年畢竟是一個喜歡穿紅衣的冷酷千金,聽到許樂殺了人之後,眼眸裡的震驚一閃而過,冷靜地關心起事情後面的真相。
「不,應該是和實驗室裡的資料有關,那些人想搶沈老教授的數據,偏偏我攔在了中間。」
許樂手中的方向盤微動,順著高速公路的標誌指引,向著首都特區國防部公寓方向駛去,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我晚上要去做些事情,而且我看以後……很難再陪著你保胎了,所以只好先你送回家,希望你不要生氣。」
難得聽到許樂的這句話裡多了保胎這個冷笑話,鄒郁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她神情凝重地看著許樂的側臉,問道:「你想做什麼?」
「利孝通晚上……一般在哪裡?」
聽到這句話後,鄒郁的眉尖瞬間極緊地蹙了起來,雙手緊張地捂著腹部,歎息著說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陪我去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