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屏桌面上的電子束構圖已經漸漸穩定下來,如一團麻,繁複而穩定。
雖然許樂清楚,事先預測到電子束逸散軌跡,並不代表解決了所有問題,首先需要計算核對,還要經過一系列的研判,最關鍵的是,針對電子束的奔逸軌跡,要對機甲引擎容納室的構造進行根本性的改變,還需要很多時間。但最重要,最困難的環節通了,聯邦新一代機甲研製的最終成功,想必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因為明白此事的重要性,所以許樂震驚的久久無語,半晌後才回過神來,恭敬地說道:「沈教授,您回來了。」
在醫院了住了好些天,他一直不知道沈老教授究竟得了什麼病,但此時看見老教授臉上的疲憊神色,他知道老人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恢復。
沈老教授嗯了一聲,便向著二樓走去,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先前自己在光屏桌面上輸入的參數公式,會為聯邦帶來怎樣的震動。
許樂向來是一個十分冷靜的人,但此時依然無法完全平息心中的激動,當沈老教授上了二樓的辦公室後,他馬上回頭,盯著光屏桌面上的那團亂麻,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馬上開始進行數據記錄和核對。
他很害怕這團亂麻馬上消失在眼前。
有了軌跡圖,便需要對型機甲雙引擎的通過環節進行改造。接下來則需要發揮許樂在機械設計方面的天賦,即便對於引擎的整體系統無法做到全盤瞭解,然而按照電子束地方向,改變粒子吸入管道的方位,他依然很有信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許樂閉上了眼睛。在眼眸前面的那一片黑暗裡,尋找光,尋找那些光點組成的圖紙,從那些浩若星塵的奇怪圖紙庫中,去擷取設計,去完善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樂仔細地看了一遍光屏桌面上地設計圖,心裡生出了一絲滿意,雖然沒有馬上解決掉雙引擎干擾的問題。但他清楚,在沈老教授的幫助下,自己已經踏上了成功的道路。
關鍵還在於沈老教授。
此時他地心情略微放鬆了一些。才有多餘地精神。將疑惑和震驚地目光重新投回二樓。心裡不禁想著。這個躲進小樓。不理聯邦風雲變化地老教授。究竟是怎樣地一個人?
當許樂在思考沈老教授地時候。這位聯邦頂尖地科學家。也正對著電腦光屏。手扶著身前地枴杖。思考著樓下那個年輕文職少尉地事情。光屏上面閃動地數據。是沈老教授住院這些天裡。外部操作在實驗室數據庫中留下地痕跡。清楚地顯示出。最近這段日子。許樂一個人在實驗室裡所查閱地數據索引資料。
在數據痕跡統計地邊欄中。還有許樂這些天所申請地材料。以及在實驗室中所進行地操作日記。
「信號採集器?型材料線?這個小傢伙兒究竟想做些什麼?」沈老教授有些渾濁地眼瞳裡漸漸放出了光彩。從這些日記中。他發現自己不在地日子。這名助理研究人員。並沒有因為一個人控制實驗室。便渾渾噩噩度日。相反。此人正在用一種極為可怕地速度熟悉著數據庫。十分勤勉地進行著某個方面地研究。
只是那個方面地研究連沈老教授也不大熟悉。所以他有些好奇。許樂地研究方向究竟在哪裡。
點開了那封電子郵件。沈老教授才知道自己住院的日子裡。果殼公司內部出現了一些問題,再聯想到先前在光屏桌面上所看到的電子束逸散軌跡捕捉圖。他明白了一些什麼。
「年輕人,還是對那些沉重笨拙的金屬東西感興趣。」沈老教授歎了一口氣。
沈老教授當年曾經是聯邦科學界鼎鼎大名的人物,在工程力學方面造詣極深,不止是星雲獎的得主,更是某一系列機甲地主設計者,只是從很多年前,他將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量子可測動態這個看似絕路的研究方向之後,才漸漸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
人生最後的這些年頭,這位老教授的研究並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他並沒有太多的失望,聯邦數萬年的歷史早就證明了,要想要基礎理論上獲得某種跳躍式地***開拓,要不就是需要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不倦地研究,要不就是出現像當年五人小組那樣的天才人物。
更多地可能是,研究者最後一無所獲。沈老教授並沒有奢望在自己活著的時候,便能解決量子可測動態這個難題,他只是想本著自己的心去研究他所認為真正需要研究的東西,為後來人提供一些意見或方向。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跟隨他的研究人員越來越少,經歷了前些日子的住院,這位老教授的心情已經有了些微的變化,他知道上天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而這間實驗室裡的一切,在自己死後只怕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他的兒子雖然也是聯邦優秀的科學家,可是研究的方向和自己完全不一樣,更何況沈老教授心裡很清楚,兒子對於自己這些年的研究一直持有一種懷疑和悲傷的態度,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他父親,或許他說話會更直接尖酸一些。
沈老教授看著電腦光屏上,許樂的學習記錄以及最後這三天的設計留存,蒼老的面容上漸漸浮現出一絲光澤。每個跟隨他的助理研究人員,都會擁有比果殼研究所裡其餘助理研究人員更高的權限,這也正是許樂一直不明白的一點。
過往地歲月中,那些助理研究人員在完成沈老教授交待的工作之餘。也會一時興起,進行一些自己的研究,但從來沒有人能夠像許樂這般,將所有的時間都投入了進去。光屏上面的記錄清晰地展現了,沈老教授不在的這些天裡,許樂是在怎樣勤奮地工作。
尤其是當他看到許樂曾經進入過那棵中間的索引樹。認真地學習自己研究的量子可測動態理論時,老教授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年輕的研究人員,能夠在枯燥單調的研究生涯裡依然表現的如此平靜,這是一個異類。許樂最近三天關於機甲電子噴流器的改造設計,雖然全部失敗了,甚至連方向都錯了,可是在這麼短地時間內,能夠做出如此多優秀的設計,已經證明了這名年輕少尉無比紮實的基礎水平。
沈老教授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些失敗設計裡所流露出地無窮天賦。
接下來的這些天裡。許樂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二樓裡的沈老教授不再像以往那般,扔給自己無數多的計算和資料搜集工作。他忽然間擁有了很多的空餘時間。他當然很珍惜這些時間,抓緊一切機會,投入到了雙引擎電子噴流器的改造設計工作之中。
隱隱中,他總覺得沈老教授知道了自己在做什麼,而且是在刻意替自己空出時間來。
電子噴流器的改造設計,進行的非常順利,有了沈老教授的理論支持,許樂等於比聯邦裡別地研究人員,更早地發現了光明大道的方向。
偶爾思及這兩件事情。許樂對樓上那位老教授不禁生出感激及崇敬之念。有一天,在電子束狀噴射軌跡測算方面,許樂陷入了困局,他思考了很久,從光屏桌面上站了起來,向著二樓走去。我。」沈教授在辦公桌後,取下了鼻樑上的眼鏡,微笑著望著許樂說道:「一個在研究上沒有勇氣詢問的人,是沒有前途的。」
許樂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走上前去,將自己碰到的問題,呈放在了沈老教授的面前。他這時候才注意到,出院已經好些天了,但沈老教授的身體,似乎依然疲弱,只是老人的精神倒顯得比較旺盛。
「我最後這些年,基本上都在和這些微小地粒子打交道,科學院裡的加速器。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熟悉。但到了最後這刻。我必須承認,量子尺寸上。依然不可測。」
沈老教授並沒有馬上與許樂討論電子束的問題,沉默片刻後,帶著一絲落寞的情緒說道。
許樂愣了愣,心裡生出一絲微微冰涼的感覺。
「但是……在某些固定條件下,量子動態的運行軌跡,可以進行模糊統計,而只要概率大到某種程度,我們便可以粗糙地認為,那種運行軌跡便是正確的。」
沈老教授平靜地看著許樂,那一雙渾濁的眼睛裡,漸漸地散射著智慧地光芒,他不知道許樂能不能聽進去,能不能聽懂,他只知道自己研究地東西,需要有一個年輕人能夠代替自己保存下去,雖然現在的年輕人,包括面前地許樂在內,或許對於這些枯燥的物理知識都沒有太多興趣,但至少,他的心血如果能夠留存,將來總會起一些作用。
「工程部的那些傢伙設計的這個雙引擎,沒有什麼問題,只要你能解決噴流器中電子束逸射的軌跡問題,那麼聯邦最新一代的機甲,便能成功。」
許樂認真地聽著,這是他早已經得出來的判斷,只是不明白老教授為什麼要說這個。
「這份學術報告上記得簽我的名字,我的名字要簽在最前面。」沈老教授說道。
許樂微微皺眉,他清楚沈老教授不是一個貪慕學術虛名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躲在這間實驗室裡這麼多年,而且關於此次機甲的設計改造,最關鍵的基礎便是沈老教授的理論,他沒有絲毫不悅的意思,相反,他隱隱明白沈老教授是為了保護自己。這個注定要震驚聯邦學界的設計,或許會為自己帶來某些不可測的將來……
「學術成果,是聯邦裡最容易被搶走的果實。」不出所料,沈老教授認真而自嘲地加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