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在梨花大學圖書館,捧著各式書籍兼野史裨論用心習讀,許樂倒在認識幾位聯邦老先生的面孔,這些聯邦科學文化界最頂尖的人物們,不是在什麼院裡當著名譽主任,就是在什麼大學裡被當祖宗般供著。
電子八卦期刊最愛寫人是非,尤其寫名人是非,比如簡水兒,比如某些政客,比如聯邦新聞頻道那位熟女主播。而拿著聯邦教育基金補貼的那些學術八卦期刊,其實也有相同愛好,只是是非中的非字都被去了,只是一味地從象牙塔裡揪偶像以吸引被神秘未知科學教崇拜搞的五迷三道的普通讀者,越老的偶像越好……
僅是往這些老學者的身上塗金粉,大約也不足以滿足聯邦公民的窺視欲,所以學術期刊的傳記類文章,總會把這些老先生描述成怪人,不管這些老先生究竟是治史的,還是搞天文物理的,總之在這些文章中都成了手錶鍋裡煮,走路鬼打牆的老糊塗蛋。
如今許樂跟著的這位老教授,姓沈名與非,一個典型的二流小白臉明星的名字,但他知道沈老教授當然不是小白臉。十幾天的時間,他與這位老教授打過三次照面,許樂隱隱覺得有些眼熟,後來才想起,當年在好幾個學術期刊上,都見過這位老先生的大照,也讀過相關的傳記野說。
許樂向來不怎麼相信這些聯邦最頂尖的老學者都是怪物。在他看來,能夠上這些學術期刊的學者,定然都是大家,他雖是個野路子出身的工程人員,但對於這些老先生都頗為尊敬,甚至隱隱有些崇拜。
今日到了這些聯邦頂尖專家的身邊,他才愕然發覺,原來那些學術期刊上的非學術八卦傳記,也不全然都是假的。老先生們的性情果然有些古怪。往年遠觀可以賞之為奇山妙石,如今近處,才發現那是艱澀山路,並不好過……
主研控室裡從來只是單調地發出命令,然後許樂便要忙上好一陣子,根本沒有時間去做他想做地事情。那些艱澀的理論。是此時他無法完全理解的東西,需要調取的數據以及圖表,以及在那些浩若星辰的論文庫裡搜尋相關資料,對於此時的他來說,都是非常困難地工作。
沒有什麼創造性,接觸不到什麼真實的研究課題,所做的一切就是打下手,更像是一台進行梳理分檢的人形電腦,而不是一位研究助理人員。難怪以沈老教授當年在學界裡的地位。如今的實驗室裡,除了許樂之外,竟沒有別的什麼研究人員。也難怪那位小沈教授,會如此衝動地跑到果殼春季招募考試現場搶人……想必小沈教授也是被老沈教授逼慘了。
許樂每天從事的這些工作看似簡單,實際上十分複雜辛苦,最關鍵還是其中的枯燥之意,就像隆冬時地臨海州,東林大區的四季,一雪便是數月,天一昏便是終年,竟沒有一絲變化。單調地令人心悸。
也虧得許樂是一個習慣沉默,性情沉穩的人物,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在那張光屏桌面前,沉默而穩定地完成了老教授交付地一項項工作。縱使心中偶爾會生出幾絲悵然之意,但轉瞬間也便消逝無蹤,他沒有抱怨,更沒有想著離開這間研究所……說實話,這十幾天裡他所看見的研究所工作人員。還不如他在東林大區礦坑裡看見的野貓多,就算想抱怨,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對象。
替鍾家女兒洗過頭。替邰家少爺擋過槍。開車嚇過利家子弟。聯邦最神秘強大地七大家。在此時許樂地眼中。早已經沒有了那些光環。環境與經歷。最難改變一個人地心志。許樂此時已經十分確定。自己不是一個普通人。但他更清楚。除了芯片與體內強橫地神秘力量之外。他最大地憑侍還是腦中地技術。而要搞明白這三件事情。就連邰之源也幫不上什麼忙。
還是那句老話。只有技術才能親近技術。
許樂很清楚。這位沈與非老教授。絕對不會是因為看自己太過順眼。所以出這些難題來考核自己。然後某一天金光大作。老教授將一身衣缽盡數傳予自己。然後嗝屁——這不是做夢。這是在軍營裡做春夢。很欠抽地意淫——他只是確信。如果想接近聯邦地技術核心。便必須留在這位老教授身邊。跟著這些老先生混。
且熬著吧。許樂在心中這般想著。手上地速度卻沒有絲毫停頓。看著在眼前快要變成殘影地十根手指。他下意識裡開始走神。心道這要再熬個半年。只怕將來操作機甲時。那手速可真是了不得啊……
這些枯燥地助理工作。其實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至於那些手速與機甲有什麼屁地關係。當然只存在於許樂地走神之中。他確切能感受到地好處。便是發現自己對於處理這個龐雜地數據庫。已經變得越來越熟悉。相信再過兩個月。這個數據庫就能變成礦坑操作間裡堆著地那些元器件一樣。什麼樣地路徑與紛繁。都不可能難住他。
沈老教授研究地量子可測動態……是個太過前沿。以至於公認沒有出路地方向。卻又正因為沒有出路。所以需要地資料包涵了很多方面。就像瞎貓要去撞死老鼠。肯定是在二維地平面上三百六十度瞎撞。研究所三部設在第一軍事學院。共用同一個數據庫。沈老教授地地位。以及這個地位所帶來地三百六十度瞎撞權限。足以進入絕大部分區域。身為唯一助手地許樂隱隱然已經看到了寶山地樣子。正在放著光芒……
下午三點半,研究所準時下班,還有很多課題沒有完成的研究人員,依然會留在自己地實驗室中。然而許樂卻已經很利落地收拾好了隨身物品,戴上了軍帽,在桌面上輸入了告別的話語,直接離開了庫房。離開之前,他看了一眼那一排蒙著細塵的聯邦尖端設備。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想明天一定要抽時間出來,把除塵設備修好……
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沒必要把所有的時間都陪那位老先生耗著,許樂每天都會準時離開,其實他也想過。如果能夠在這裡加夜班,趁著那位沈老教授離開後,說不定真能查到一些什麼,只是他現在的時間確實太少。
那輛黑色汽車離開第一軍事學院後不久,沈老教授也拄著枴杖,走出了實驗室,在研究所門外上了自己兒子開來地汽車。小沈教授發現父親的臉色不大好看,也不以為異,自從十年前。父親投身於量子可測動態的研究之後,這就已經成了注定的事實。
想到這裡,小沈教授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以他父親在聯邦科學界的地位,星雲獎得主的身份,人生最後地這些年,卻鑽進了一條死巷子,實在是令他這個兒子兼學生有些失落。只是他也清楚,搞科研的人,都有一股子擰勁兒,誰也別想勸服誰。
「新來的那個助理還好吧?」小沈教授下意識裡問了一句,很多年前。他與父親之間除了學術上的話題,便極少有太多的家常談話。
「很好。」沈老教授半閉著眼睛,雙手按在枴杖上,臉上的老人斑十分明顯,鬆軟的雙頰上有兩抹看上去並不吉祥的臘黃。
小沈教授微微一怔,沒有想到性情古怪的父親,居然會對那個研究助理給出如此高地評價,雖然只是很好兩個字,但上一次有人得到這個評價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工作的時候無可挑剔。」老沈教授似乎來了興致。緩緩睜開有些渾濁地雙眼,咳了兩聲後惋惜說道:「雖然對於多學科分類,一開始的時候不是很熟悉,但這小子很聰明,而且肯吃苦,上手的很快……問題就是每天下班的太準時了,弄得老夫我很不高興,看來是個有女朋友的人,這麼早就談戀愛。荒廢了時間。實在是很愚蠢啊。」
當初在果殼春季招募考試時,小沈教授一眼就替父親相中了許樂。正是因為許樂試卷上所表現出來的縝密邏輯能力,以及最後一道大題裡所表現出來的跳躍性思維,以及檔案中梨花大學那位周教授曾經提到的超凡的動手能力。能夠令父親滿意,小沈教授也很滿意,只是聽到父親最後這句話,他不禁沉默無言以對,心想年輕人不談戀愛,還能做什麼?
許樂沒有女朋友,縱使有,在他地心裡也早化成了上空的那幾團流火,化入雲中,隨風而逝了。如今的他自然也沒有什麼心情談戀愛,不論是自己身體內的問題,還是那個正如火如荼開展總統競選工作的麥德林議員,都讓他比以往更為沉默。
自動保溫湯鍋開始鳴叫,許樂將湯盛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端到了餐桌上,又去廚房炒了幾個小菜,盛了兩碗飯,這才坐到桌旁,開始專心致志地吃飯。
一抹紅出現在了客廳裡,鄒家小姐今天穿著一件淡紅色的吊帶衫,十分清涼,有些倦倦地坐到了他的對面,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說道:「你還真是一個不怕麻煩的人。」
湯是早晨出門前許樂便熬好了地,菜是前天晚上去超市採購的。許樂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遲疑問道:「又有什麼麻煩?」
「為什麼不吃現成的?」鄒郁勺起湯裡的一根雞爪子,皺了皺眉頭,「你現在也算是小有錢人了,吃個餐廳應該沒問題吧。「合成肉裡雖然沒有激素,但畢竟不是天然食品,這山雞我是從望都黑市上買的,比吃餐廳貴多了。」許樂認真地解釋道,他不是想表功,而是想提醒對方注意,孕婦的飲食應該格外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