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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上林的鐘聲 第五十章 鐵塔之別 文 / 貓膩

    許樂拿著電話的手僵硬了一瞬,然後很乾脆利落地說了聲好。他將手機放入懷中,才回過神來,距離舞會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天,自己也和張小萌二十幾天沒有見面了。

    他調出課程表看了一下,這才發現明天是十二月的最後一天,當然沒有課,才發現這段日子的平靜孤獨竟維持了這麼久,久到自己竟忘了新年的到來。

    這時候張小萌正在自己的單人公寓裡發呆,她看了一眼擱在手邊的黑框眼鏡,清秀的面容裡帶著一絲愁苦與掙扎。雙月節舞會之後,邰之源再次隱去了蹤跡,她再也找不到任何機會去接近那個人……

    這次任務的失敗,並沒有讓麥德林議員感到不滿,相反那位像父親一樣慈愛的長者,好好地寬慰了她幾句,要她自己注意隱藏身份,同時暗暗點出,那個叫許樂的男學生既然機緣巧合結識了邰之源,或許從那邊出發,會有不錯的結果。

    要利用許樂接近那個人嗎?張小萌長長的睫毛眨動了兩下,第一時間內否認了這個做法,她不願意在傷害了那個男子之後,再一次地重複傷害。

    三十七憲歷六十六年的最後一天,聯邦沉浸在歡度新年的氣氛之中,雖然遙遠光年之外,與西林大區隔著星河互望的帝國,依然是聯邦公民們心中的陰影,但前線畢竟太過遙遠,所有人都下意識裡不去想那個問題。

    聯邦的人們,真正焦慮的目光,都投向了大區。在環山四州選舉結束之後,聯邦zf對反對派議員們的指控愈演愈烈,指控對方並沒有真正的放下武器,聯邦軍方也開始加緊了備戰,內戰的再一次爆發,似乎成為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出身反zf軍的麥德林議員。已經成功當選為新一屆的聯邦管理委員會議員,真正進入了聯邦政治核心區域,但無論他在首都特區地各個會議上如何大聲疾呼,都無法將內戰的危險真正消除。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麥德林議員可以影響環山四州的那些民眾,卻無法影響山裡那些拿著槍桿的反zf武裝。

    聯邦連年禁運和經濟制裁之後。山裡的反zf軍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們也不可能老老實實地等著被聯邦軍隊***,而必然會選擇某種反擊地方式。

    雖然有這麼多的憂愁,可是對於聯邦的普通公民們來說,生活總要繼續,這些關於政治,關於生死的問題,只能讓他們在閱讀電子報紙的時候唏噓感慨幾聲。

    新年前夜,所有出名的餐館都被預訂一空。而綵燈與遊樂場的霓虹,在白晝裡開始閃耀,營造出了一種和平富庶快樂的景象。擁有假期的家人親人戀人們。佔據了那些大大地摩天輪與冰雪世界裡的特色餐廳。

    與那些熱鬧相比。臨海州那個高聳入雲地鐵塔。卻失去了旅遊勝地地風采。變得無比安靜。因為沒有多少人願意在這樣冷地冬天裡跑到四處透風地鐵塔頂上。

    許樂沒有乘坐電梯。背著雙肩包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鐵塔。臉龐微紅。汗珠滲出了他地髮際。他地呼吸卻依然平穩。沒有一絲疲憊之感。如今地他已經能夠在每天地日常生活中。不停地鍛煉自己地神經與肌體。讓體內那股神秘地力量越來越平和。也越來越強大。

    鐵塔地觀光層上寒風呼嘯。桔黃色地綵燈被拉成孤伶伶地線條。依偎在冰冷地金屬構件身軀上。沒有什麼人。只有遠處欄杆旁邊。有一個穿著深褐色風衣地女孩兒。正撐著下頜。出神地看著臨海州地城市風景。

    她戴著一頂可愛地絨帽。雙手套著粉紅色地手套。長長地睫毛在寒風中一眨一眨。卻像是感受不到寒冷。只是靜靜地看著欄外。

    許樂在她身後十幾米地地方。靜靜地看著她。有些出神。有好些天沒有見了。然而再次見面。他地心境又回到當初地那些情境之中。無比平靜而安樂。

    「你來了。」張小萌轉過身來。向著他笑了笑。

    許樂走上前去,溫和地笑了笑,將身後的雙肩包取了下來,扔到她的腳邊,站到了她的身旁,順著她先前的眼光往欄外望去。只見無雪的天空裡飄浮著幾抹沉雲,臨海都市的建築頂部,卻能看到這個冬天留下來地冰雪痕跡,整個城市都在一片新年地氣氛之中,可是他依然覺得有些落寞。

    「這裡的風景並不怎麼樣。」許樂想像著先前女孩兒在這裡觀看時地情緒,說道:「怎麼想到約在這裡見面?」

    「我小時候父母工作很忙,我又不願意坐在摩天輪那些小房間裡,所以喜歡一個人跑到這裡來看風景。」張小萌呵了一口霧氣,怔怔地看著遠處摩天輪的影子,說道:「那天在舞會上,我拒絕和你跳舞,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那天就說過,我不會跳舞。」許樂依舊瞇著眼睛看著天空裡的灰色,說道:「如果你今天還是想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我覺得真沒有什麼意義。我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也知道,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對錯。」

    「你有些變了哩。」張小萌忽然轉頭看著他,笑了起來,「那時候在教學樓前,你可是比現在要振振有辭的多。」

    許樂也想到那一次****,笑著說道:「那時候把事情看的太簡單。」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張小萌眼眸裡流動著的光彩,注意到對方今天沒有戴那副黑框眼鏡,輕聲說道:「直到今天,我依然認為事情很簡單,只是好像除了我之外,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總是習慣把簡單的事情弄的很複雜。」

    張小萌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段話,微垂眼簾,陷入了沉思之中,許久之後輕聲說道:「或許是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很複雜的人,而你是一個很簡單的人。」

    「不。你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卻想做很複雜的事情。」許樂的手握著欄杆,才感覺到欄杆寒冷如冰,收回手來哈了口氣,問道:「你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呢?」

    張小萌沉默很久後,開口說道:「一年前。我在麥德林議員辦公室裡做義務支援工作。」

    「這我知道,聯邦有很多年輕人都去環山四州做這種工作。」許樂說道:「你回來了,而且被zf判定為回歸者,這應該不是什麼麻煩。」

    「問題是,直到今天為止,其實我都還在為麥德林議員工作。」張小萌忽然笑了起來,笑容顯得有些清冷。

    聽到張小萌地真實身份,許樂陷入了沉默,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然後呢?」

    「雖然我沒有受過專業的間諜培訓。但我所做的事情,其實和間諜沒有太大區別。」張小萌低下頭,看著腳邊那個沉重的雙肩包。說道:「我回到梨花大學,其實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接近邰之源,幫助議員與他搭成某種直接聯繫。」

    「然後呢?」

    張小萌微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除了雙月節舞會,我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接近那個神秘的邰家繼承人……對了,你現在或許還不清楚他地真實身份。」

    許樂搖了搖頭,阻止了這個問題,很平靜地問道:「然後呢?」

    不論張小萌說什麼。許樂只是回答她三個字:然後呢?張小萌靜靜地看著他,從自己的手上脫下一隻粉紅色的棉手套,戴在了他的手上,低著頭輕聲說道:「你好像一點都不吃驚,也不憤怒。」

    「其實……我這輩子遇到的奇怪的事情,比你能夠想像的更要多一些。」許樂左手戴上了手套,右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看著她認真說道:「我只是不明白,這些事情和我們之間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我是一名間諜。」張小萌很認真地看著他。有些不明所以說道:「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地害怕?」

    許樂惱火地咕噥了幾句,心想我還是個逃犯。他歎息著搖搖頭,輕輕拔開張小萌帽沿下面的頭髮,看著她光潔的額頭,憐惜說道:「如果這就是你地秘密……很久以前,我就猜到了,只不過當時還真沒想到,猜到的真相就是真相。」

    張小萌苦笑了一聲,轉過頭去。望著欄外的天空。說道:「我知道自己傷害了你,而且我這些話本來就不應該說。可是如果不向你解釋清楚,我心裡很難受。」

    「你想接近邰之源,所以你離開了我……」許樂替她梳攏這些紛亂的信息,沉默片刻後說道:「結果你現在發現,我居然認識邰之源,如果想接近他,就留在我的身邊或許更方便一些……這麼多天你沒有找我,很明顯你不願意再次回頭。」

    「在這種情況下我再回到你的身邊,是對你也是對我的一種侮辱。」張小萌鬆開握著他的手,捧著自己的臉,眉眼間全是解脫之後地輕鬆與堅定,「我不會讓自己做出這種事情來。」

    許樂的心情略微愉快了一些:「你曾經問過我怎樣看待喬治卡林的學說,以及大區的那些人們。我曾經說過,我同情並願意支持他們,但是我不明白……難道就因為你願意為之犧牲的東西,你就可以犧牲我們之間的愛情?」

    張小萌的鼻尖苦惱地皺了起來,歎息道:「或許在你看來可笑,但這畢竟是我的信仰……而且將來我肯定是要迴環山四州的,你地理想卻是因為果殼機動公司的首席工程師,我們兩個本來就沒有什麼將來。」

    「不談將來,只談現在。你今天來了,看樣子你所服務的人群對你又有了新的要求。」」許樂的眼睛瞇了起來,嘲諷說道:「我尊重任何信仰,但是一個需要犧牲自己情感,背叛自己情感的信仰……在我看來,實在是很噁心的東西。」

    張小萌感覺到了他的怒意,沉默著轉了話題:「環山四州現在的壓力太大,那些生活在山區裡地戰士與工作人員們,馬上便要迎來聯邦軍方地打擊……而唯一能夠改變聯邦zf意志的,只有那幾個大家族,邰之源是七大家裡邰家地繼承人,麥德林議員如果能夠獲得他的信任,才能夠幫助山裡的人們度過這段艱難的歲月。」

    「在你看來,我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情感,只是為了某個虛無縹緲的信仰,但實際上,我所為的是那些鮮活的生命。」

    許樂沉默了很久之後說道:「我也有很多天沒看見邰之源了,你們那邊的事情我或許幫不上什麼忙。」

    「我只是想向你坦白這一切。」張小萌看著他,眼中有水霧瀰漫。

    許樂將她攬進懷裡,雙手穿進她的褐色風衣,貼著柔軟而溫暖的青春身軀,將她緊緊抱著,不肯放開,嗅著她耳頸處的淡淡體香,說道:「你是我的第一個女人。」

    張小萌伏在他的懷裡說道:「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我是喜歡你的。」

    「我也是喜歡你的。」

    「真的要離開我?」

    「是的。」

    「那我們之間究竟算什麼?那個夜晚算什麼?殉道之前對我這個可憐男人的施捨?」許樂的聲音忽然憤怒起來。

    張小萌低頭,像小貓一樣頂著他的下頜,幽幽說道:「你就想成是你對我的施捨,或許就不會這樣不高興了。」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玩政治的大人物,只是在利用你……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兒,你很幼稚……」許樂站直了身體,忘了自己也還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憂鬱地看著張小萌的雙眼。

    張小萌笑了起來,眼眶裡卻有淚花開始閃動,鼻音極重,一抽一抽地說道:「我還年輕,得趁著能幼稚的時候好好幼稚一下。」

    就在這一瞬間,許樂知道無法說服對方脫離那個他很陌生的世界,隱隱理解了世界上某些人的理念與想法,在這一刻,他開始體諒這個女孩兒的倔強,開始體味提前來到的傷感。

    於是他們兩個人開始生澀的接吻,吻到了女孩兒的淚水,就在寒風凜冽的鐵塔上。此時,一朵新年的禮花在天邊綻開,映著這兩個年輕人的身影,顯得無比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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