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聯邦裡邰是一個很少的姓氏,許樂卻總覺得像是在哪本上看見過一樣,他想了想,沒想起來,便丟到了腦後,看著邰之源微白的臉認真說道:「既然身體不好,你還天天熬夜做什麼?如果是失眠,那就更不能喝咖啡了。」
此時邰之源身體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他本不想和許樂接觸,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聽到了這樣誠懇的一句話,讓他不禁微微一怔。
在邰之源看來,每天夜裡和許樂在白紙上寫寫劃劃,吃吃油餅豆漿稀飯,只是他生命裡不起眼的小插曲。還沒有**禮,他允許自己現在還能偶爾幼稚一把,可終究這是些幼稚的事情——他命令唯一有權限進入區的靳管家,當自己還在的時候嚴禁入內,就是不想讓那些忠心耿耿,把自己當成皇帝看的下屬家臣們,發現自己原來也有胡鬧的一面。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哪怕他比平時回到小別墅遲了許久,靳管家也只有老老實實地等在通道裡,而不敢進來。畢竟那位靳管家怎麼也不想不到少爺他會昏迷不醒,就連他也不知道邰之源的身體除了血糖過低外,還有一種很麻煩的疾病。
邰之源知道自己欠了許樂一個人情,而且他從對方的眼眸裡很輕易地看出了真的……真誠,所以他微笑著坐在沙發上,不再急著離去。而許樂也極為敏感地發現這個瘦弱少年平靜眼光似乎變得更溫和了一些,只是這種溫和依然是居高臨下,從容不迫的那一種,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許樂並不怎麼習慣。他皺著眉頭說道:「既然不想去醫院,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此時的許樂早已經猜到對方肯定是某個富貴之家的公子哥,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裡海魚子餅當尋常的點心吃,而且已經這麼多天,許樂發現除了自己和對面這個叫邰之源的傢伙之外。沒有第三個人能夠擁有進入區的權限。許樂能分析出,自己能夠進入,肯定是老闆留給自己的偽裝芯片有些問題,那對方呢?
邰之源沒有馬上回答他地問題。而是頗有趣味地打量著他,似乎想要看出許樂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不值錢的宵夜不是問題,但是只吃了自己幾塊餅乾,喝了一杯咖啡,便下定決心要做補償,而且不厭其煩地堅持這麼多天,這就不容易了。更何況對方剛才對自己昏迷所表現出來的著急更不虛假。零點看書他自幼便在政治歷史,陰謀陽謀之類地籍教育下成長,真的很難想像人世間真有許樂這樣完全發自內心願意幫助他人而不求回報的人。即便有這種人,也不應該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
這種平靜從容的眼光,讓許樂感到了極大的壓力,他在心裡暗自覺得怪異,這傢伙閉著眼睛看上去就那麼可憐無害,一睜開眼卻這是這樣氣勢凌人,真是見了鬼了。
既然對方的身體沒有什麼問題,他也不像剛才那樣緊張。****未眠地疲憊,梅園下的枯守辛苦全部湧進了他的身體,他忍不住輕輕吐了口氣。癱坐在了椅子上,微瞇著眼睛看著對方,說道:「不想說話就不要說了,歇一會兒再出去。」
隔了很長的時間,邰之源似乎才反應過來,用極其緩慢的語速溫和說道:「謝謝。我自己可以離開。」
許樂那雙像飛刀地眉毛微微一震。這才發現對方說話地聲音和通話器裡地聲音有些區別。不是指音質地差別。而是這種語速地轉變。竟讓這個瘦弱地少年多出了幾絲威嚴感。許樂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幻聽。疑惑地睜開眼睛。看著他說道:「你是那個處男吧?」
邰之源雙眼微微一瞇。心中地惱怒並沒有表現出來。冷漠說道:「早洩男你有什麼疑問?」
許樂大窘。卻馬上呵呵笑著拍了拍他地肩膀說道:「還成。就是你這個惡毒地傢伙。看你說話像總統發表戰爭演講。實在是有些不適應。」
邰之源眼角地餘光不著痕跡地在自己肩膀上掃過。他很不適應有人向自己表示親近。尤其是這樣大咧咧地拍打自己地身體。從很多年前開始。就沒有人敢這樣做了。當年唯一敢這樣做地鄒郁。自從知道他地身份後。在他地面前也變成了一隻鵪鶉。
許樂沒有注意到邰之源臉上地情緒。或者是他根本懶得去理會。歎了口氣說道:「我天天來是有自己地原因。你呢?難道真地就是失眠無聊?」
「失眠是因為壓力。」邰之源平靜地看著許樂。忽然想到面前這小子連自己地床上之事都說給自己聽了。心裡忽然湧起一種極其荒謬地感覺。猶豫片刻後微笑著說道:「你應該已經猜到。我家裡很有錢。而父親運氣不好。死地太早。我從小就被教育要繼承家業。要承擔那些很重地責任。這種壓力實在令我有些難安。雖然我相信自己地能力。可是總覺得剛滿十八歲。就要去想八十歲時候地事情。不是太過好玩。」
說出這番話後,邰之源地眉頭微微一皺,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好像潛意識裡就很信任對方,看著許樂那張老實地臉,便說出了自己一向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話語。
許樂沒有什麼震驚地表示,他只是聳了聳肩,早就猜到對方家世不凡,當然不會吃驚,只是他此刻怎麼也想不到邰之源所說要繼承的家業,是筆龐大到無比恐怖的家業。他只是安慰地說道:「活著誰沒壓力呢?我剛才就覺得你年紀比我小,這時候知道你才十八歲,何必活的這麼辛苦?壓力這種東西,保存在心裡就好,平日裡該怎樣過就怎樣過。」
許樂這是在感慨自己的遭遇,他只是個想過正常日子的普通聯邦少年,然而因為認識了大叔,結果人生的軌跡已經被強行扭曲成了他從來不敢想像的模樣。他頸後安裝著聯邦裡唯一的偽造芯片,如果這個秘密被人發現了,他一定會知道生不如死這四個字是怎麼寫的。他所承載的壓力其實也很大,只是他堅韌而樂觀地面對著這一切,也這樣開解對方。
邰之源微微一怔,自然不可能因為對方的幾句話,便能讓自己變得輕鬆起來,而且強大的自律讓他根本不想變得輕鬆。他看著許樂,微笑著說道:「有些壓力是你必須去承擔的,不能逃避,甚至還要強行將他放大,這才能督促我們前進。」
許樂搖了搖頭,覺得這個姓邰的小子和張小萌一樣,好像都有自虐的潛質,望著他很認真地說道:「總覺得這話不對,再如何了不起的將來,也不值得犧牲自己的健康,難不成你還想去當總統不成?」
邰之源微微一怔之後,用一種極可玩味的眼光盯著他,然後大聲笑了起來,笑聲的最後變成了咳嗽,一直咳個不停。
「瘋子。」許樂在心裡這樣想著,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將自己的電話號碼說了一遍,叮囑道:「認識了這麼多天,你吃了我這麼多東西,也算是朋友了,以後有什麼事兒,就給我打電話。」
邰之源的笑聲停止,安靜地看著走到房間門口收拾一地狼籍的許樂背影,心想這個電話大概自己永遠也不會打。
「我已經和帕布爾議員見過面了,沒有辜負你對他的欣賞,他和他的那個寒酸的幕僚班子確實拿出了一套很吸引人並且很有操作性的政治綱領和改革計劃。」
小別墅的光屏上,出現了一個婦人,這名婦人大約四十餘歲,從背影上看風韻猶存,此時正穿著件居家服在陽台上晾曬被單。做著很尋常家務活的婦人,卻像聊家常一樣聊到了她與聯邦政治新星,出自東林大區的帕布爾議員間的會面。
邰之源平靜地看著光屏上的母親,沒有開口詢問,因為他知道母親既然用特密線路與自己聯繫,肯定不是告訴自己關於談判的結果,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
「帕布爾是一個理想主義太多的中年男人。」那名婦人抖動著被單,繼續說道:「不過已經算是不錯的選擇,只是他對於我們這個家族總有些不信任和忌憚,我做出了很大的讓步,才獲得了他的信任。」
「我決定推動管理委員會修改憲章,允許總統在特殊時期連任兩次。」邰家的女主人轉過身來,對著光屏輕聲說道:「如果帕布爾不犯錯,我希望他能在那個宮殿裡做滿十五年。」
邰之源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皺眉說道:「這是大動作,就算我們家能爭取到那幾家的支持,也不見得能夠控制管理委員會的議員們,更何況民眾對於這種事情有先天的牴觸情緒。」
「十五年之內,帝國必然再啟戰爭。」邰家女主人平靜地說道:「一個靠對外征服才能化解國內階層血腥矛盾的國度,離不開戰爭這種東西。只要戰爭開始,我們的帕布爾,當然有足夠的理由成為第一位三連任總統。」
邰之源沉默不語,他很尊敬帕布爾議員,所以很反感母親「我們的帕布爾」這種說法。
「十五年之後,你三十三歲。」光屏中的婦人輕聲說道:「應該讓聯邦出現一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統了。」
邰之源閉上了眼睛,微諷說道:「帕布爾能連任三次,我又年輕,自然可以連任更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