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耀在床上那一堆亂成一團的棉被上,空中的細微塵粒,在明媚的光線下像昆蟲一樣飛舞著,似乎永遠沒有感到疲憊的那一刻。溫暖的秋日,飛舞的輕塵,並沒有讓縮在被子裡的少年感歎人生的美好,他依然像只鴕鳥一樣,將頭埋在懷中,繼續沉睡。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有些不甘願的睜開了雙眼,在床上攤平了四肢,無神地看著頭頂雪白的天花板,沉默不語。
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昨天十幾個小時裡的瘋狂便如潮水一般湧入了許樂的腦海。他怔怔地呆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此時已經到了老闆專門留下的房間,而不是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而不是一場惡夢。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頸後的芯片已經被替換,而老闆……大叔,他也確實是真的死了。
許樂坐了起來,在床邊繼續發了會兒愣,用手用力地搓了搓微熱的臉龐,好讓自己清醒一些,可是抬起臉後看著這間陌生的房間,他依然無法清醒。聯邦的諺語裡有句話,狡猾的兔子至少會擁有三個洞窟,許樂沒有想到老闆為了躲避聯邦的通緝,居然在河西州首府城市裡安置了這麼多的後路,一想到這一點,許樂的心裡泛起一絲怪異的情緒,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這是一間單人公寓,臨著大街,室內面積不大,擺設極為簡單,除了窗邊的那張大床外,便只有冰櫃、電視晶屏和一套桌椅。在洗手間裡洗了個熱水澡,許樂從冰櫃裡取出大量備好的食物,也沒有去熱,便開始狼吞虎嚥起來,直到餐桌上佈滿了殘渣和濺出來的牛奶,他才感覺到稍微的滿足,稍微地洗去了昨日留下的飢餓和疲憊。
只不過十幾個小時沒有吃東西,以他的體質而言,應該不會餓成這樣。許樂也很奇怪這個現像,腹內中空與身體的疲憊究竟是怎麼來的?難道就是因為從軍方臨時營地裡逃出來時,身體的那次顫抖?他不想再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唯一能解釋這個問題的人已經不在了。
雖然在計劃中晚上就要離開河西州,這間房間再也不會再來,可是許樂依然下意識裡將房間收拾整理的乾乾淨淨,就像是這幾年裡在礦坑吃飯後那樣。做完這些事情後,他發現自己無事可做,外面的街道上警笛依然在響,昨天那場爆炸的後遺症還在發酵,他自然不可能上街去曬太陽。
所以他開始再次坐在床邊發呆,發了一會兒呆後,他打開了電視,有些木然地看著晶屏上那個正在吹蛋糕蠟燭的紫發的小女生,忽然想到原來今天是自己和大叔最喜歡的簡水兒十六歲生日慶典,他又想到自己要十八歲了,而大叔卻不知道多少歲,並將永遠保持著這個年齡不再變化,於是他的心頭一緊,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看著屏幕上萬人簇擁中的簡水兒,流下了眼淚。
許樂低頭,擦去臉上的淚水,沒有注意到屏幕上的簡水兒正笑容滿面地向四周的人們展示著手腕上那條漂亮的手鏈。
……
……
整個白天,許樂都呆在這個房間裡,通過手鐲上的資料光幕,牢牢地記住了自己應該記住的東西,逃離東林的方法。同時他冒著極大的風險,利用老闆教給他的知識,悄悄潛入了東林區第二警察分局的內部網絡,試圖找到李維和那群孤兒們現在的狀況,接著,他又進入民政系統,查詢了一下第四離世館的內部資料,運氣極好地尋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目標。做完這一切,他又將整個房間再次清掃了一遍,謹慎地擦去自己留下的指紋,這才從衣櫃裡取出一件衣服換上,背上老闆留在衣櫃裡的那個雙肩背包,走出了房門,走下了公寓樓,走入了人群之中。
淺藍色的運動夾克,帽子翻了上面遮住了他的臉容,再加上深黑色的雙肩背包,讓此時的許樂看起來就像是聯邦裡常見的年輕人,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他特意挑選了下午三點出門,正是人們最容易發松的時候,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小心翼翼地繞了幾個街區,翻了兩道院牆,才進入了第四離世館。
按照老闆留下來的地圖,許樂悄悄地潛入了景行廳後面的自動焚化爐,在那一排待焚的棺材中依照名牌找尋到自己的目標。他沒有敢去看棺木中那具年輕遺體的面容,側著身子,將左手的手腕對準了遺體的後頸,一陣焦糊味閃過,昨夜被替換出來的廢棄芯片成功地進入了這具遺體的體內。
他又將那件泛著藍光的屏蔽儀,扔進了棺材中,略停頓了片刻,把那件極為精緻的電擊棍扔了進去——他一共只做出了兩根電擊棍,一根為他和老闆帶來了滅頂之災,這一根他也不想要了,雖然可以護身,但是他覺得不祥。
站在景行廳幽暗的過道陰影中,許樂沉默地注視著傳輸帶將這些棺木依次送入高溫焚化爐中,看著承載著自己的芯片、老闆的屏蔽儀以及電擊棍的棺材進入爐中,被迅速地燃燒成烈火,灰燼,殘渣,許樂的心一下就空了起來,他過往的一切全部都隨著這具棺木燒燬了,如今的他,只是還擁有一個仍然叫許樂的名字。
遺棄我而去的昨日啊,再也回不來了。
入夜,許樂買了一張前往福吉州的車票。這種被東林人稱為大灰狗的長途客車每晚由河西州首府發出,經過一夜的長途旅行,在第二天凌晨抵達福吉州的首府。雖然辛苦,但是比較起坐飛機來說,確實便宜許多。然而許樂選擇大灰狗離開河西州首府,只是因為孤兒們都清楚,聯邦官方對於這種平民使用的交通工具檢查最為寬鬆。
明亮的燈牌上面兩隻灰狗的大耳朵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許樂看著門口那些荷槍實彈的士兵以及穿著防彈背心的警察,心中哀歎一聲,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政府居然還沒有放鬆檢查。
如果連面前這關都沒有勇氣去闖,那將來還怎麼用這個偽裝的身份在聯邦裡生活?許樂摸了摸後頸,露齒燦爛一笑,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平靜地向著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