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彭城大戰(3)
秦三世三年十一月,淮河以北的中原大地已成了沸騰的鼎爐。密佈的河道上,遮天蔽日的漢軍旌旗將整個河面都掩蓋住了,川流不息的大小船隻不斷來往於河道兩岸,將一船船士卒和輜重運往對岸。
因為項羽的主力大軍仍在齊地,季布的大軍又在大梁城下慘敗而歸,所以淮北的楚地空虛異常。劉邦的三路大軍一路並未受到什麼抵抗便輕鬆的會師彭城城下,將彭城團團圍了起來。范增和季布則收攏五萬殘軍,一面加緊鞏固城防,一面派使前去南方徵集士卒。
劉邦沛縣起兵時自稱赤帝之子,所以漢軍的旗幟服飾皆尚紅色,在諸侯軍中倒是別樹一幟,十分好辨認。進入楚地後,劉邦大軍的進展十分順利,先後收復了碭郡、泗水郡、東郡、陳郡、薛郡,除了彭城外,淮北楚地皆失,楚國的半壁江山淪陷。
劉邦是從楚地沛縣起兵的,本來就楚人,手下的將領官吏也大多為楚國本地人,所以淮北的楚人對劉邦到並沒有什麼強烈的抵制情緒。在加上劉邦向來沽名釣譽,在諸侯中以仁義著稱,佔領楚地後也是一切照舊,願意投靠他的楚國官吏一律留用,這些手段也讓他迅速平定了淮北。
劉邦此時雖然得意洋洋,自以為天下大半已經落入了他的手中,心中難免升起驕縱之心。可內心深處還是對項羽忌憚十分,要知道齊地仍然有項羽的二十萬楚軍精銳,只要項羽一日不死,他劉邦就如鯁在喉、寢食難安,即使是縱情聲色犬馬中也難以盡興。所以他一面派大將夏侯嬰帶重兵佈防於齊楚交界處的薛郡,防止項羽的大軍突然從齊地殺回;另一方面派人前去齊地聯絡田橫,相約共分楚國天下。
劉邦的種種佈置在他看來已經萬無一失了,他倒是希望項羽真的能揮軍回援彭城。只要項羽的大軍回援,夏侯嬰所部又足夠阻擋一陣,然後尾隨而至的齊軍和南上增援的諸侯聯軍就可以輕鬆的將項羽圍而殲之。若是項羽不回援,那劉邦就趁熱打鐵,拔下彭城這顆釘子後就揮軍大舉南下,將淮南江東的楚地悉數收入囊中,到時候項羽空有大軍在手,卻無立足之地,敗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劉邦的如意算盤打的很好,也非常合乎情理,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唯一讓他有些擔心的就是項羽接下來會怎麼出招應對他的攻勢。項羽不是個甘於受困的人,他很擅長創造奇跡。在鉅鹿之戰中,當天下的人都不看好已經形勢不妙的反秦諸侯軍,而項羽爆發出了駭人的自信和戰力卻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至於關中強大的秦國,劉邦到並不是很擔心韓信會突然橫插一腳,因為他在關中的密探報來了讓他心安的消息。秦王子嬰和韓信已經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整個秦國都被捲入了這場對權力爭奪的衝突之中,即使子嬰和韓信中的任何一人獲勝,那秦國也必將在內訌中元氣大傷,定然會急於安撫民心而無暇東顧。要是劉邦平定了楚地,又能號令天下諸侯,那時候還怕秦國做什麼,到時就算攻入關中取韓信首級,也並非什麼難事。
所以劉邦覺得這天底下的好運氣都站在了他這一邊,若他還不趁勢而上將天下收入囊中的話,那就真的是天理不容了。
彭城,楚國王宮。
項羽雖然為天下共主,可本身卻並喜歡富麗堂皇的奢華,所以他的王宮只是建的輪廓分明,肅穆無比。他雖稱孤道寡可並喜歡寂寞,相反經常召心腹愛將進宮一起飲酒助興,再加上項羽對吳城的虞秒弋念念不忘,一直都未曾納妃娶嬪,這座王宮也沒有有名分的女眷,也就少了許多避諱。所以楚王宮與其說是項羽的私人所屬,倒不如說更像是個大軍營,他的心腹們皆可以自由出入其中。
楚王宮地處彭城中心,與四座城門都有馳道相通便於指揮,所以范增便老實不客氣的將王宮直接徵用作為中軍大營所在,用於指揮城內楚軍的防禦。
若說楚國國內還有一人不用仰項羽的鼻息,那恐怕就是范增了。他被項羽拜為亞父,地位尊崇無比,儼然凌駕於眾多臣子之上。而且他性子極為剛烈,許多時候和項羽意見相左的時候便出言大聲叱呵,弄的項羽在眾人面前下不來台。久而久之驕縱漸漲的項羽對范增也生出了反感,又不好當面反駁他,於是經常對他避而不見,比如這次征討齊國就將范增撇在了彭城,生怕他又在自己耳邊唧唧歪歪的說個不停。
項羽的這點心思范增到是毫不在乎,他覺得自己是長輩而項羽是他的子侄,就算項羽再不願意聽他說話他也一定要說。儘管項羽對他心生間隙,可他仍然孜孜不倦的為項羽的楚國竭心盡力,絲毫沒有半分懈怠。
如今漢軍圍城,他又不顧年事已高,日夜不停的忙碌著加固城防,今天也是一大早就起床巡視了一番城牆,這才來到王宮中的政事堂。
還沒走近殿堂,遠遠的就聽見鼾聲穿來,范增心中微微一笑,待走進去果然見季布趴在桌案上酣然大睡。
昨晚漢軍組織了一次夜襲,季布親臨戰場沉著應對才將漢軍的這次夜襲擊退,心中放心不下有巡視了一晚上,直到快到天明才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了政事堂,原本只想小憩一下,卻沒想到疲倦至極倒頭便鼾聲大起。
范增踮輕了腳步,本不想驚醒季布的,卻不讓季布警覺性極高,立刻有所察覺霍然坐了起來,待見是范增這才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是你呀范叔。」
范增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季布憔悴的臉頰上不由有些心疼,項羽這些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對他們每個人的感情都非同尋常,所以見季布如此操勞不由有些不忍,便說道;「阿布,你若是累了就去內堂休息會吧,這裡有我在,出不了亂子的。」
季布卻搖了搖頭道;「這些爬上爬下城牆的體力活怎麼能讓范叔你去做呢,若是項王之道了還不把我罵死去,我剛剛已經睡了一覺,現在早已經精神百倍了。」
說完伸了個懶腰,故意裝作精神百倍的樣子揮舞了下拳腳,范增不由會心一笑,這些小人不管人前如何穩重得體,在自己這個老頭子面前還是如同小孩子一般逞強好勝。惟獨項羽這些日子來倒是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想當初自己曾經力勸他暫時擱置齊地先全力解決魏國趙國,可他偏偏不聽,執意要去齊地殺了田榮洩心頭之恨,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將楚國置入了如今這萬分危急的困境中。
「阿布,這些日子漢軍雖然已經圍城,但攻勢並不猛烈,我想他們只是輕裝前來,大批的攻城器械仍然在趕造拖運之中。所以這些日子劉邦的攻城應該只是虛張聲勢,用來襲擾我們,讓我們擔驚受怕的自亂陣腳。所以你這幾天也不用這麼操勞了,多多歇息下。」
「放心吧,我身體強壯的很,支撐的住。」季布卻搖了搖頭,臉色露出了慚愧之色,低聲又道;「是因為我打了敗仗,才將楚國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就算我死上一百次也難以抵消我的罪責。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劉邦得手的。」
范增嘴角微動,歎了口氣道;「我說過很多次了。這次我們楚軍失利是羽兒戰略上的失誤,並非你之過錯。你能以弱勢之兵在中原打了那麼久已經很不錯了,若不是劉邦突然殺到,你也不會先機盡失大敗而回。七分戰誤,三分天意,所以與你並無關係。」
季布卻咬牙堅持道:「范叔你不必安慰我了,我季布並不是輸不起的人,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沒什麼好丟人的。現在我雖然敗給了劉邦,日後我在十倍的贏回來一雪前恥便是了。」
范增聞言一笑,「你能這麼想最好了,我還擔心你一蹶不振呢,這對我大楚可是重大的損失呢,要知道羽兒他現在可以信任托付的人已經很太少太少了。」
兩人又一起草草的用過了早膳,便坐在一起商量起了城中之事,當說起城防之事時,季布不由鄒了鄒眉說道;「范叔,彭城雖然是我楚國的都城,可論城池的堅固和地利的依托遠遠不及中原大城雒陽滎陽,甚至連吳城都比不上。我們固守其中一旦被漢軍斷了南下之路成了孤城一座,那就十分危險了。倒不如趁南邊的城池還掌握在我們手中的時候放棄彭城大舉南下。」
「要知道我們楚國的根本是在淮南之地,尤其是江東三郡,那裡才是項氏一族經營了幾代人的心腹所在,到了那裡只須振臂一呼就可以輕鬆的徵集十萬江東兒郎,到時候我們在揮軍北上和項王夾擊劉邦,較之困守此地豈不是更好?」
范增面色猶豫了會,才緩緩搖頭道:「你說的我不是沒考慮過,從戰術上說,彭城確實非久守之地。但你既然是楚國第一大將,那就不能僅僅局限於一城一地一軍的得失了,必須要有全局的目光。」
「孫子兵法有雲,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你我既為項王的左臂右膀,那自然得凡事為羽兒的大業著想。他立都彭城,以此號令天下,如果今日卻被劉邦打的連都城都丟棄了,那將有何威嚴可以用來號令天下。你別忘了南方還有臨江王共熬和衡山王吳芮,他們也並非什麼善類,之所以沒有響應劉邦只不過是在觀望,若是我們丟棄了半壁江山那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起兵蜂擁而至。」
「況且若是彭城丟失的消息傳到了羽兒軍中,那對將士們的士氣打擊一定很大,那就得不償失了。」
季布一陣,隨即面露慚愧,低下頭心悅誠服的說道;「多謝范叔指點,是我目光短淺了,只計較一時之得失,險些因小失大。」
范增輕捋鬍須,呵呵一笑,又說道;「如今我們只需要按照羽兒的指示,堅守彭城即可,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他了。」
季布微微一猶豫,說道;「項王派人送來的口信只有一句話『堅守彭城,靜觀其變』,可彭城並非可以久守之地,最多十天彭城就會被劉邦攻下的,那項王他此意又為何?我仔細思慮了很多天,實在想不出有何辦法可以在短時間內大破聯軍的。」
范增思慮了一會,也是搖頭道;「我也想不到有什麼辦法,不過我想既然羽兒這麼吩咐我們,那他一定有破敵的方法,我們需要做的只是堅定的相信他而已。如果我們都能輕易猜到他的想法,那劉邦也一定可以。」
季布聞言苦笑道;「好像我們也只能等待了,項王呀項王,你可千萬別讓兄弟們失望呀。」
實際上沒人能猜到項羽的想法,他正在構思著一場驚世駭俗的奔襲戰。他的三萬精騎自魯南出胡陵,千里迢迢的繞了的大彎轉到了漢軍的背後,最後抵達了彭城西南面的蕭縣。而劉邦卻將注意力集中在彭城北面的防線,認為那裡才是項羽大軍南下的必經之路,卻沒有料到項羽拋下了大軍,只是輕騎繞道疾行。
項羽之所以是項羽,那就是因為他總是出人意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在對手最麻痺最掉以輕心的時候,那就是他殺機必露之時。
蕭縣只是小城,僅有三千老弱之卒用於警戒楚國南部來的小股增援部隊。項羽迅速的攻下了毫無防備的蕭縣,在城休整了數個時辰,補充了人力馬力。然後在夜色***蕭縣,自西向東一路疾馳,拂曉之時趕到了漢軍大營的西側,隨之向漢軍中營發動了猛烈的衝擊。
拂曉之時正是人一天困意最重的時候,倉皇從營中跑出來的漢軍士卒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看見鋪天蓋地的楚軍鐵騎狂衝殺來。項羽將騎兵排成了密集的方陣,猶如山川壓頂般勢不可擋的咆哮而至,將面前所有妄想抵擋的反抗碾成塵埃。
項羽在最不可能出現的西南面出現了,他的眼光何其老辣,選擇了緊緊咬住了劉邦的中軍大營一路窮追猛打,絲毫不理會其他諸侯的反應。劉邦手慌腳亂的催促著手下將領領著一個個倉促集結起來的軍團上前迎擊,卻在楚軍的鐵蹄下一個個潰不成軍。
這支騎兵跟隨項羽征戰多年,早已經深知項羽的戰術和指揮。他們不斷的將一個個迎上來的漢軍軍團擊潰,用馬刀驅趕著潰卒不斷衝擊著自己的友軍,劉邦的中軍大旗成了楚軍攻擊的目標所在。
而其他諸侯都是目瞪口呆的看著混亂不堪的漢軍大營,卻遲遲沒有接到劉邦傳來的軍令,只好按兵不動的在一旁作壁上觀。哪裡想得到劉邦此時正被項羽追的屁滾尿流,怎會有空暇發出指令。
漢軍終於崩潰了,二十萬大軍兵敗如山倒,竟然在三萬楚軍的馬蹄驅趕下慌不擇路朝著友軍大營衝去。首當其衝的趙軍和韓軍很快就被潰兵裹挾的大亂,被迫也隨著加入到了潰敗的行列。很快,整個聯軍都加入了潰散的行列,各個諸侯們一個個面如土色,面對這場莫名其妙的潰敗驚恐萬分,只是帶著手下拚命的逃跑。
項羽無疑是個戰爭天才,他在恰當的時間選擇了恰當的地點,用最小的兵力給敵人造成了最大恐慌。他的騎兵隊伍一個個被他指揮的如同臂膀,不斷的驅趕著敵人的潰兵替他們做先鋒衝擊著敵人。
因為慌亂聯軍之間踐踏死傷無數,真正死在楚軍馬刀下的倒是少之又少。而楚軍則保持著整齊的隊列,將一眼望不到頭的聯軍潰敗們朝著南面的谷水、泗水驅趕而去。再此項羽展開攻擊,又殺聯軍十餘萬人。聯軍為了活命拚命南逃,逃到更南的靈壁東睢水上,這樣聯軍自相殘殺,被擠落水十多萬。整個睢水上鋪滿了聯軍的屍體,密密麻麻的厚厚一層飄在水上。
劉邦在樊噲灌嬰的護衛下拚死殺出了重圍,搶到了渡橋渡過了睢水,卻又在合越被項羽尾隨而至的大軍死死咬住。仇人見外分外眼紅,灌嬰見到殺父仇人殺至便雙目赤紅,大吼一聲揮刀上前想要殺死項羽。項羽一心追殺劉邦無意於他糾纏,大戟如同閃電般刺向灌嬰,急攻下僅僅三招就將灌嬰刺落馬下,縱馬又直接追向劉邦的馬車。
樊噲見劉邦的馬車太過明顯,便慌亂的將劉邦的衣服扒下和另外一名身材相仿的士卒換上,讓他冒充漢王由樊噲護送著逃亡北面。項羽見此果然上當,立刻縱馬領兵追趕上去,將這部漢軍死死咬住。
樊噲雖然勇猛無雙,可仍非項羽的敵手,才交手數回合心中便駭然,心想世上怎會有如此力大之人,居然自己都不是對手。心中恐懼便支架數招掉馬便逃,項羽一心盯著劉邦便也任他逃走。
待殺死那個冒充的假劉邦項羽才知道上當,怒極大吼一聲,立即帶著親衛掉頭朝西又追了過去。項羽親衛胯下皆是千里寶馬,速度遠非一般騎士能比,果然在劉邦的老家沛縣便又追上了倉皇東逃的劉邦殘部。
劉邦見項羽殺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抵抗,倉皇的爬上一輛不顯眼的馬車出城狂奔,將他城中來不及通告的老父、妻子以及三個子女悉數扔給了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