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勾心鬥角
偃師道說的對,現在不是劉邦願意不願意的問題了,而是他已經沒有拒絕韓信的資本了。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固守等死,要麼聽從韓信的建議引兵東去。
劉邦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一般都不會做什麼玉石俱焚的傻事,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愛惜自己的性命。他不介意短暫的失意,也不害怕一時的失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劉三爺就可以捲土重來。
若是換了項羽,此刻被韓信逼到這種份上一定會力戰到底,哪怕是最後拔劍自刎。可劉邦不同,所謂的尊嚴和骨氣對他來說不過是放屁,他只在乎結果,就算他被打敗九十九次,只要他第一百次贏了,那他就是贏了。
其實韓信和項羽犯了一個共同的錯誤,他們都小看了劉邦的堅韌和頑強。這種人若是與你為敵一定會如同附骨之疽般死死的纏住你,除非你將他徹底打倒消滅,否則他一定會東山再起。
不過韓信此時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他並不想出兵干涉關東的大戰,他想作壁上觀為秦國贏得更多的時間。但事態的發展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料,原本他以為項羽雖然英雄了得可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他手下的鍾離味、虞子期等人雖為良將可並非帥才,獨當一面卻略顯稚嫩。
項羽的主力大軍深陷齊地這在他的意料之中。齊國原本就是關東首屈一指的大國,春秋時期第一個稱霸的就是齊桓公,戰國初期將強盛無比的魏國打的滿地找牙的也是齊國的孫臏,後隨著秦國的崛起國勢日頹但仍然是關東第一強國,戰國中期齊閔王與秦昭襄王甚至並稱東西二帝,遙相呼應,雖不久就被迫取消了帝號,可齊國國勢之強仍然可見一斑。
齊人空號其大,心態躍然一番上國心態,而楚國沃野千里,動輒帶甲百萬,兩國為了爭奪霸權廝殺攻伐了四百多年,齊強則楚弱,齊弱則楚強,早已結為世仇。項羽分封天下時不懷好意的將齊國分裂成三個小國,還私自吞下了齊地的薛郡和東郡,早已經極大的刺傷了齊人狂傲的自尊心,所以老大田榮振臂一呼,四百萬齊人紛紛雲從響應,開始了一段轟轟烈烈的『反楚抗戰史』。
田榮到也是個人才,他在齊地稱霸多年,威望極高。起兵後趕在項羽反應前便已迅速的平定了齊地,又廢黜了他的侄子田市,自立為齊王,以其弟田橫為相。待項羽的二十萬大軍殺入齊地後他又避其鋒芒,只是拒守城池絕不出戰。齊國大大小小數百座城池,項羽若是一一硬攻下來恐怕要累斷了氣,所以項羽的楚軍雖然在齊地連連取勝,可卻一時難以平定齊國。
就在項羽主力大軍深陷齊地之時,趙魏聯軍則趁機猛攻中原,將投靠楚國的殷王司馬卬和河南王申陽打的叫苦連連,直到季布率八萬楚軍援救中原後才穩住了陣腳。
季布此人信而剛勇,極負謀略,遇事沉重頗有大將之風,是項羽最為倚重的心腹愛將,每次出征都將楚國後方托付於他。不過季布雖然排名靠前,可名聲卻遠遠比不上鍾離味諸將,無外乎其他,是因為他常年駐守後方沒有上前線的機會。久而久之天下人就只知道項羽帳下的英布、鍾離味之勇,卻不知季布的厲害。
季布一上戰場就表現出令人刮目相看的將帥之才,他敏銳的發現了趙、魏兩軍之間薄弱的結合部。先是數日閉門不戰麻痺了魏趙聯軍,然後突然發力***兩軍的結合處,七戰皆勝,在雒陽城下大破魏趙聯軍,一舉扭轉了楚國在中原的頹勢。隨即大舉揮兵西進,在大梁城下和魏趙聯軍對峙。
反楚聯軍在關東的失敗也讓韓信憂心忡忡,他很擔心項羽能很快的平定關東,那樣對秦國來說一定不是個好消息。而此時若是冒然出兵顯然不妥,要知道秦國北方還有一個無比強大的匈奴在虎視眈眈著。
所以韓信才想出了『禍水東引』這個辦法,放劉邦去中原與項羽為難,為岌岌可危的反楚聯軍平添一大助力,這或許是個也不錯的決定。
而劉邦的想法就更簡單了,與其在南鄭城中等死,還不如去中原碰碰運氣,說不準自己的轉機就要從此時開始了。
當天偃師道和彭越就被放出了南鄭,隨後秦軍按照約定撤去了東城的防線,全軍後退三十里。劉邦則帶著他的大軍東出南鄭,一路向東狂奔而去,秦軍則按照約定並未尾隨追擊。
韓信再次見到彭越時上前為他解去了捆綁,拍著彭越的肩膀笑道;「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再見面了,這次怎麼樣,願不願意跟著我干。」
彭越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心中猶豫掙扎了很久,終於咬了咬牙恨恨道;「劉邦那傢伙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彭越也一直兢兢業業的為他捨身賣命。現在他居然要殺我,那就怪不得我了。」
說完一拜到底,長揖道;「末將願為上將軍效命,還望大人收留。」
韓信哈哈大笑,眼中閃過了一色得色。「如此甚好,我等此時已經多時了。」
若論算計別人,這天底下恐怕沒有一人是韓信的對手了。到處挖坑,四處下絆,等著你往裡面跳,最後被賣了還心甘情願的幫忙數錢,這才是韓信的風格。彭越當然不會是第一個人,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人。
漢中既然已經打通,那下一步自然是聯絡巴蜀了,還沒等待派出的信使回來,經營蜀地的御史大夫白龐和將軍皇甫圭就灰頭土臉的回到了漢中,隨行的還有五千名被解除武裝的秦兵和三萬多秦人。
原來秦軍南下收復漢中的消息傳到蜀地,擔心被捲入天下***中的巴蜀豪強頭人們就再也坐不住了。當日白龐和皇甫圭自漢中敗退回來,巴蜀豪強們想利用他們作為抵禦劉邦入侵的屏障,所以任由他們佔去成都以北的三縣。
可如今形勢卻不一樣了,秦國已經恢復了實力正在攻打漢中,若是漢中被收復了那下一步必然是巴蜀二郡。於是諸族頭人和本地豪強相約重建重建蜀國,共同推選蜀地望族龐宜為蜀王,發兵北上攻打成都。
成都城內大多都是蜀民,皇甫圭帳下的戍軍也有過半是本地人。待蜀國大軍悄悄的殺到城下,當天晚上城內便立即兵變開城迎接蜀軍入城,白龐和皇甫圭則在夢裡稀里糊塗的就被綁了。
不過龐宜並沒有把事情做絕,他將巴蜀境內的秦吏和數萬秦人集結在一起,然後禮送出了葭萌關。他這很明顯是在給秦國傳遞一個信號:他無意與秦國為敵,立國不過是為了安土自保。
蜀地北部地勢險要,又有葭萌關和劍閣這種天險作為依仗,韓信細細思慮了一番也只能無奈的暫時放下了攻打蜀地的想法,唯有待日後準備妥當了再拿下巴蜀。
漢中既下,巴蜀又暫時無望,秦軍主力大軍便在盤橫數日後拔營返回關中,只留下少量的駐兵配合秦吏重建漢中郡治。
在大軍返回關中的時候,中途又傳來了北軍大勝的消息。
王涇北上攻取上郡圍城半個月後,終於在攻城器械到達後一舉發力攻下了膚施城。城內的司馬欣和董翳見勢不敵,便趁亂率數千輕敵從北門逃往匈奴,秦軍追趕到長城後擔心激怒匈奴,便沒有再繼續追下去而是回師咸陽。
王涇卻是不知道,他能輕鬆拿下上郡其實帶了不少運氣色彩。此時的北方草原上匈奴和月氏兩國正在捨命廝殺,冒頓接到司馬欣和董翳的求援信後無暇南顧,這才給了秦軍從容攻取上郡的機會。否則依照冒頓的性子,就算一時無力大軍南下,也一定會派數萬精騎南下拖出秦軍的。
匈奴在河東受挫的消息傳到草原上後,月氏便按耐不住立即揮兵東進,想要趁匈奴空虛一舉攻下龍城。冒頓迅速的從南面率主力大軍回援龍城,同時下令河套的白羊王、樓煩王二部北上馳援,最終在趕在月氏攻下龍城前趕到城下。
一場激烈的大戰後,月氏軍大敗而歸,冒頓則趁勝揮師西進連追八百餘里,深入月氏境內,攻下了月氏王城,月氏殘部則向西逃竄遠離匈奴。月氏王在城破之日被冒頓生俘,為了達到震懾敵人的效果,冒頓殘忍的將月氏王的頭顱製成了酒器,隨身攜帶四處炫耀。
月氏被逐後,匈奴在草原上已經再無敵手,冒頓此時已經不用再擔心身後有人不懷好意的窺視,轉而專心準備攻打秦國以報心頭之恨。只是和月氏國一場大戰下來人馬羊群損耗極重,暫時是無力再大軍南侵了,只好蟄伏等待來年開春再蓄勢南下。
上郡離咸陽較近,所以王涇的凱旋大軍更早些得勝回師。子嬰得到勝報後大喜,強拖著病軀率百官出城相迎,更是對王涇重重厚賞,王涇被拜為上將軍,倣傚周制加大司馬之銜,得以和韓信平起平坐。
而與之相比南征軍的返回卻刻意的低調了許多,別說秦王親迎,就連一個像樣的大臣都沒有派去,只是按照一般規格派去了九卿中的奉常。
子嬰和孟堅刻意的冷處理並沒有澆滅秦人的熱情,大批咸陽居民和駐軍自發性的出城迎接凱旋而回的南征大軍,整個馳道旁密密麻麻揮汗如雨。韓信已經不再僅僅是一個名字而已,他成為了秦人心中勝利的代言詞,不管多麼艱難多麼不可思議難以完成的任務,當別人束手無策的時候,韓信卻總能出人意料的做到。
真是因為他,秦國才從滅亡的邊界緩了過來,如今又終於統一了關西,將秦國的版圖恢復到了昭襄王時期。隨著一場場勝利傳來,秦人心中的自信心又重新回來了,『秦軍』一詞再次成為了不可戰勝的代名詞。
此刻子嬰正在床榻上昏沉沉的睡著,卻被一陣嘈雜聲從夢中驚醒了過來,被打斷睡意的他忍不住怒意上湧,張口吼道;「來人,來人!」
一名宦官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揖道;「小人在,陛下有何吩咐?」
子嬰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有些不耐煩的問道;「韓談,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這麼吵。」
「陛下你還不知道呀!」韓談說道;「這不是上將軍又得勝回來了,城內現在正歡天喜地著呢,宮裡的那些傻大兵們也忍不住大呼小叫的跑了出去要去迎接上將軍。你看這真該死,竟然擾了陛下您的睡夢,老奴這就去教訓那些兔崽子們。」
「不用了。」子嬰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又問道;「王將軍呢,難道他不會約束他的部下嗎?」宮廷禁衛是由王歧接掌的,所以子嬰才有此一問。
「老奴倒是沒見到王將軍露面。」
「這個狡猾的老傢伙。」子嬰暗暗罵了句,他對王歧裝聾作啞的心理自然一清二楚,他擺明了是誰都不得罪,只想在中間玩左右逢源。
可罵歸罵,子嬰卻也對王歧曖昧不定的態度無可奈何。現在他能用的將領太少太少了,在他昏睡的半年之間,整個秦軍幾乎成了韓信一人的私軍,上下將領都只認韓信這個上將軍而不認識自己這個有名無實的秦王。他若想在軍權上對韓信動手,就必須借助這些軍中秦人世家出生的將領,而王家無疑是首選。
子嬰心中微微的歎了口氣,想到這個秦王果然當的索然無味,而且為勾心鬥角耗盡心思。可讓他坐視贏氏七百年的基業落入他姓之手他又絕做不到,只好強打起精神勉強應對。
在床上坐了會又覺得胸中鬱結,便讓韓談扶自己出去透透氣。
殿外的空氣果然比房中清新多了,子嬰大口的呼吸了數口,只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輕輕甩來了韓談的手,自己小心的走上了幾步,倚在石柱上遠眺風景。
風輕輕的撫在臉上,倒是讓人心曠神怡,子嬰面上不由露出了些許微笑,彷彿心中的壓抑也輕緩了許多。韓談起初還擔心子嬰的身子不能長時間吹風,剛想出言提醒卻看見他正閉目微笑,臉上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猶豫了會便不忍打撈子嬰的愜意,只是小心翼翼的從身後輕輕的為子嬰披上披風。
子嬰閉目許久,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凝神傾耳聽了一會忽然問道;「你聽,這風中是不是有聲音。」
韓談傾耳聽了會便笑道;「這是咸陽城內歡呼的聲音呢,想來陛下的子民們都在高興大軍在前線打了勝仗。」
望夷宮在咸陽宮群的西側,和咸陽街區隔著並不遠,所以街上震天的歡呼聲他也隱隱聽到了一點。
子嬰忽然面色一變,「你再聽聽,他們在喊什麼。」
韓談又細細聽了會,猛的面色大變,有些支支吾吾的說道;「老奴年事已高,耳力並不是很好,所以聽得不是很真切。」
子嬰看著韓談冷笑道;「好你個狗東西,連你都敢欺君了嗎,你分明就是聽到了,快說!」
韓談嚇得急忙跪在地上,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陛下恕罪,老奴只是隱隱聽他他們好像再喊……」
「再喊萬歲!」
子嬰原本聽的不是很清楚,心中還有些不確定,現在哪裡還有懷疑。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怒目圓睜的緊握著拳頭。
萬歲!
萬歲!
這是一個臣子應該僭越的稱號嗎?只有自己,高高在上的天子才配這個稱號、他想幹什麼?韓信他想幹什麼?
韓談見子嬰臉色嚇人,急忙勸解道;「陛下不要動怒,我想百姓們喊的萬歲肯定是說我們秦軍,而絕非上將軍。」
這個解釋倒是合情合理,可是怒極之下的子嬰已經聽不進去了,此刻他心中滿是恨意,還隱隱有著深深的懼意。
子嬰站在那久久不語,卻忽然開頭問道韓談;「明天是不是祭祀之日?」
韓談一愣,隨即點頭道;「回陛下,明日確實是我大秦祭拜先王的祭祀典禮,只是陛下您的身體欠安,這半年來的祭祀和祈福都未出席過,所以老奴就擅做主張將明日的祭祀取消了。」
子嬰卻勃然大怒,惡狠狠的等著韓談低吼道;「好你個狗奴才,連你都欺負到寡人頭上來了是嗎?居然敢擅自替寡人做主,寡人要治你的罪,治你大不敬的罪。」
子嬰自幼性情溫和,對待下人都是好言相加,韓談哪裡見過他發如此大的火,頓時嚇得急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拚命的磕頭求饒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呀,老奴不過是擔心陛下您的身體,才狗膽包天的擅自做主的,還望陛下饒命呀。」
子嬰心中的怒火漸漸消去,他到也不是針對韓談,只是心中壓抑至極所以才借題發揮。待又想到韓談自幼陪伴在自己左右,一直忠心耿耿的,心中不由一軟,又輕言道;「好了,你起來吧,寡人只是心情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韓談連忙爬了起來,口中連稱不敢。
子嬰又沉吟了會,開口緩緩說道;「明日的祭祀之禮不變,寡人需要去求見列位先王,向他們祈福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