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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江山裂 第139章 長生天下 文 / 牧江南

    第139章長生天下

    初春的草原仍然是冰雪的世界,溫暖的陽光之下,冰川河流已經開始悄悄融化。緩緩流動的河水滿溢過河岸,沿著乾澀的河床一路而下,滋養了整個草原。

    順著遠眺的目光一路向北,白雪皚皚的凌雲山脈聳立在天際的邊緣,白雲環繞在雪山的半山腰,陽光照射之下,如同一顆顆璀璨奪目的寶石一般。再往北,就是匈奴人的聖山狼居胥山了,那裡是長生天的故土,只有不畏生死的匈奴勇士才能攀上巔峰,得到長生天的祝福。

    冒頓緩緩的將目光收回,心中有些迷茫,自己會成為得到長生天祝福的勇士嗎?

    就在他分神的那一刻,馳來的侍衛已經趕到他身邊,粗著聲音大聲道;「王子,前面就是騰格河了,我剛剛去試了一下,浮冰還可以承受馬力,不過正在消融。」

    冒頓點了點頭,隨即抬頭厲聲喝道;「傳我軍令,全軍加速渡河,天黑前必須要趕到王城。如有落隊者,斬!」

    一眾匈奴騎兵聞令紛紛加速,萬餘名輕騎如同狂風一般呼嘯奔馳,直奔不遠處的頭曼城。

    冒頓將身軀伏下緊緊的貼在馬背上,迎面吹來的寒風刮的臉上生生作痛,可他卻毫無知覺,眼睛只是僅僅的盯著前方,此刻他再也忍不住身軀中沸騰的血液。

    長生天,你永遠不會拋棄你虔誠的兒子。頭曼城,我冒頓又回來了!

    父王,總有一天,我會用行動向你證明我才是草原中最優秀的王者,只有我才能帶領受盡苦難的匈奴人征服這長生天下所有的存在。

    冒頓被廢黜了左賢王之後並沒有暴跳如雷,也並沒有怨天尤人四處的向人哭訴父王對他的不公,他只是安靜的離開了,離開了頭曼城回到了他父王給予他的封地上。正是因為冒頓的默默離去,多少讓頭曼心中對這個長子隱隱有了些愧疚,於是他給了冒頓一塊肥美的草原,以及一萬精銳的匈奴士兵,而不是之前打算的一萬老弱。

    冒頓並沒有絕望,至少他還不是一無所有,他在離開頭曼城的時候緊緊的握住雙手,捏著韁繩的手心隱隱作痛。

    這一萬軍隊就是他安身立命的依仗,所以必須是他的,完全屬於他的,只效忠於他一人的軍隊。他知道,僅僅靠著他尊貴的身份是無法征服一名匈奴勇士的心,他必須要像狼一般凶狠,像蒼鷹一般敏銳,像狐狸一般狡猾。

    他令人設計了一種不尋常的箭羽,長長的箭身上帶著風哨,一旦射出便如同哭泣般在風中『嗚嗚』作響。冒頓拿著這支箭來到了他的軍隊前,大聲喝道;「這是鳴鏑,當我射出時你們必須跟隨射向,如有不遵守著,斬之。」

    匈奴士卒們皆是哄然大笑,很多人不把這個小白臉說的話當一回事,匈奴人心目中敬重的是勇士,是強者,而像冒頓這種身材瘦小又是敗軍之將的廢太子自然得不到他們的尊敬。

    草原上的漢子們習慣了自由散漫的生活,他們戰時為兵閒時為牧民,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隨處都是他們馳騁的牧場。他們打仗的時候只會接到一個命令,那就是衝上去,殺光敵人的男人,然後搶奪女人和財產和女人。這才是一名匈奴勇士應該過的日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傻乎乎的站在這裡聽著冒頓的喋喋不休。

    冒頓卻彷彿對士卒們眼中嘲諷的眼神視而不見,他調轉馬頭,下令今日的操練是前往牧場圍獵。匈奴士兵的眼中紛紛露出喜色,要知道打獵對一名匈奴男子來說是最喜歡的事情之一,鮮血永遠能滿足草原人心中對嗜血的渴望。

    在匈奴人呼嘯著嗚嗚怪叫中,很快一頭成年的雄鹿就被從林中驅趕了出來,被匈奴人團團圍住。士兵們都看向冒頓,因為他的身份身份尊崇,必須要由他那裡射出這第一箭。

    冒頓緩緩的抽出了箭壺中的鳴鏑,將它搭在弦上,面色凝重,緊繃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這時一旁的士兵們這才想起了冒頓曾經下過的軍令,便紛紛掏出了弓箭張弓瞄向雄鹿。

    『嗖』一聲鳴鏑射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發出了尖銳的聲音,驚恐不安的雄鹿瞬間應箭倒下,羽箭直插心臟。接著射出的是冒頓的親兵們,他們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箭紛紛射向地上猶在抽粗的雄鹿,他們身邊的士兵許多人猶豫了下也隨著將箭射了出去。

    頃刻之間,那頭雄鹿便被射成了刺蝟,身上密密麻麻的扎滿了箭羽,以至後趕到的許多士兵見無處下箭了,便悄悄的將手中的弓箭放下。

    冒頓面色冷峻的將手中的弓箭緩緩放下,最終吐出了一個字;「斬。」

    話音剛落,如狼似虎的親兵就猛撲向隊伍中,將剛剛沒有放箭的士兵拖下馬揮刀就殺。數百顆人頭落地,全軍頓時肅然,剛剛放了箭的士兵慶幸自己的選擇,而沒有放箭卻沒被揪出的則心驚膽戰。

    冒頓從士兵中的眼神中看到了畏懼,這才滿意的暗暗點了點頭,這才是他需要的效果。其實剛剛人馬混雜,很多後來的根本就沒有看見這一幕,沒有放箭的何止幾千人,他當然不能都趕盡殺絕,否則恐怕隊伍早就要造反了。

    他要的只是士兵對他的畏懼、對他服從,很顯然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伴隨著幾百顆人頭的落地,軍中再無士兵敢懷疑他的命令了。

    從此之後,冒頓更加變本加厲的瘋狂!操練他的士卒們了,整日帶著他們不斷的練習著騎射衝殺,以及他們並不嫻熟的陣列軍法。冒頓則放下了以往一直高高在上的太子派頭,整日和士兵們摸爬滾打在一塊,吃著同樣粗劣的乾糧,喝著刺鼻的馬奶,毫無一絲架子。

    冒頓的種種所為,漸漸的讓士卒為之收心,在軍中的威望無以復加。冒頓見軍心可用,一日忽然將鳴鏑射向自己的愛馬,身邊的士兵一愣,隨即習慣性的張弓隨著射向戰馬。有些士兵心存猶豫,皆是不解的看向冒頓,迎頭來的卻是鋒利的大刀。

    最後一次試探軍心卻是用他美麗的王妃做為試驗品,從頭曼城趕來正滿懷喜悅的王妃快馬奔向冒頓。冒頓微微一猶豫,眼中閃過了一絲厲色,卻張弓射向了他美麗的妻子。他手下的士兵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將手中的箭雨如狂風般傾注在王妃柔弱的身軀上,再無一人猶豫。

    冒頓仰天痛苦的閉上眼睛,他知道他成功了,沒有人再能抵擋住他的鳴鏑了。

    沒有人,任何人!

    既然軍心可用,他現在等待的只是一個機會。

    很快他的機會就到來了,南方秦帝國崩潰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草原,從南邊逃來的秦人用恐懼的聲音訴說著反秦聯軍的殘暴和無敵,在一個叫鉅鹿的地方,整整二十萬曾經將匈奴打的國將不國的精銳北軍幾乎全軍覆沒,不可一世的秦帝國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消息傳來時,匈奴貴族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在老一輩匈奴人心中,秦帝國是如此的強大,如此的不可戰勝,他們狂妄的北軍是這天底下最恐怖的殺戮機器。這樣一支大軍,居然會全軍覆沒,那他們的對手只會是傳說中的惡魔。

    但越來越多的消息傳來證實了這個說法,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匈奴人欣喜若狂,男人們紛紛拔出了彎刀向天狂叫著『復仇』。頭曼城中象徵著撐犁孤塗單于的大麾被豎起,戰鼓整日擂動不息,一股股黑色潮流應召從各地而來融入到頭曼的大軍中去。

    匈奴大單于下達了總動員命令,秦人曾經強加給他們的恥辱必須要用鮮血來洗刷。

    在燕復的建議之下,冒頓被任命為先鋒,他的一萬鐵騎最先踏入了秦國的領土,開始了復仇之戰。

    在冒頓的猛攻之下,北軍留下不多的守備軍頓時潰不成軍,九原城被攻下了,接著整個河套之地也被冒頓拿下。

    昔日蒙恬卻匈奴三百餘里收取了河套肥美之地,讓匈奴失去了繁衍生息的龍興之地,致使數十年間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正是因為失去了河套地區,匈奴才喪失了戰略上的主動性,轉而成為了處處防守防止秦人北上虜掠,匈奴男子皆悲歌唱道:「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由此可見河套地區對匈奴戰略上的重要性,而其他諸路的匈奴大軍皆在北軍的頑強抵抗下連連碰壁,唯有冒頓大軍立下奇功靠著出其不意一舉收復了河套,一時讓頭曼大為歡喜,連帶著對這個不怎麼喜歡的兒子也態度大變。

    冒頓昔日為太子擔任左賢王時在王庭中人緣甚好,諸多的王爺和將軍們都對他無故被廢黜心懷憐憫,今天見冒頓立功,為他歌功邀賞的人便源源不絕。頭曼原本就心中歡喜,便也順勢下令讓冒頓率軍回師,來頭曼城接收豐厚的賞賜。

    冒頓接到頭曼的軍令後,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他意識他等待許久的機會終於來了,便將防務迅速交接給副手,他則帶著八千有功的大軍前去領賞。此時匈奴的主力大軍懸在秦邊,而頭曼城中防守的軍隊並不是太多,而且還有不少曾經是他為左賢王時的舊部。

    聰明的人絕不會放過稍縱即逝的機會,而冒頓顯然就是這種人。

    冒頓先是率軍緩緩前行,待等到了王城燕復傳來的消息後,立刻率軍向北疾行。

    頭曼見冒頓的軍隊這麼快就趕到了頭曼城,不由起了些懷疑。待見到冒頓將大軍留在城外,他自己僅帶著幾十名親衛就前來拜見,這才放下心來。哈哈大笑的迎了上去,一把扶住了正要拜倒的冒頓,用力的捏了捏他的肩膀高聲笑道;「我的兒子,來,讓父王看看。」

    上下打量了冒頓一番滿意的說道;「不錯,兩年沒見你變的更加壯實了,這才像是我匈奴的勇士嘛,要知道以前的你可是弱不禁風的如同女人一般。」

    冒頓連忙躬下身子恭敬的說道;「兒子不敢忘記父王您的教誨,回到封地後便加倍的鍛煉自己,想著有一天能再上戰場為我大匈奴殺敵立功。」

    頭曼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猛力拍著冒頓的肩膀大聲笑道;「不錯不錯,這次你幹的很好,果然沒有丟你父王的臉,我決定封你為日次王,加封二萬人的部屬。」

    冒頓臉上露出感恩戴德的樣子,急忙跪下謝恩,心中卻是一陣冷笑;日次王不過是個二流王爵,跟左賢王相差甚遠,更別說大單于的位子。父王呀父王,你以為你的這點小恩小惠就能讓我忘記仇恨嗎?永遠不會的,你曾經把你兒子的尊嚴像狗一樣踐踏在地上,從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感念你的生養之恩了。

    一旁低著頭一直沒說話的燕復忽然笑瞇瞇的說道;「看見大單于父子情深,真是羨煞老奴了。現在正是春獵的絕佳時機,我看大單于和日次王興致這麼高,不如去狩獵遊玩一番如何?」

    頭曼聽了點了點頭,「來,我的兒子,讓父親看看你的騎射功夫怎麼樣了。」

    冒頓微笑著點頭,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開口問道;「父王,怎麼沒見母后和弟弟,弟弟可是最喜歡打獵的,不叫他的話他知道後一定要生我這個哥哥氣的。」

    頭曼見冒頓和少子馹爾睇關係如此親密,頓時眉開眼笑道;「你母后現在在生病呢,馹爾睇正為了盡孝心伺候在床頭,等打獵回來後我再讓你們兩兄弟好好聚聚。」

    至於閼氏是真病了還是因為心中賭氣不肯見冒頓,那就只有頭曼自己知道了。

    冒頓眼中閃過了一絲不可察覺的失望之色,旋即神色又恢復如常,笑著對頭曼道;「那兒子就請父王多多指教箭術了。」

    兩人各自帶著數十名親衛離開北門後一路向北,因為是春暖萬物復甦之時,所以獵物頗為豐富,一路上兩人收穫都很豐厚,頭曼更是一路上興致高漲。只是唯一有些遺憾的就是獵物多為小獸,尚未獵取到大獵物,於是頭曼便執意一路向北,找尋更大的獵物,冒頓自然不會掃了他的興致。

    終於發現了一頭身材健碩的麋鹿,頭曼興奮的大吼一聲帶著親衛包抄上去,張弓就要射出,嘴裡大笑道;「我的兒子,來,我們一起射出比比箭法如何?」

    冒頓大聲應好,隨即張弓瞄向麋鹿,搭在弓上的赫然卻是鳴鏑,冒頓瞄了半天,卻忽然箭頭一移,猛然指向頭曼的背後。

    『嗖』頭曼手中的箭羽射出,卻忽然覺得背後一涼,隨即一陣劇痛傳來,回過頭瞪大眼睛看著背後正臉色慘白的冒頓,張大的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隨之而來的數十隻箭射穿滾路在馬下。

    冒頓臉色陰霾的厲聲道;「都殺了。」隨即一陣陣慘叫聲傳來,毫無防備的頭曼親兵們被冒頓的部下悉數殺死。冒頓則看著地上圓睜著眼睛瞪向他的頭曼,心中卻毫無喜悅之色,他沉默了許久,終於將目光強行移了開來,心中默默念道;「父親,你未完成的願望兒子會替你完成的,我一定會帶領著大匈奴得到你一直渴望已久的中原,你放心的去吧。」

    隨後猛的一掉馬頭,大吼道;「隨我回去,奪取單于之位。」

    天色尚早,頭曼城內卻鼓號聲響起,城中的貴族們皆忐忑不安的來到王庭之中。半個時辰前,冒頓率著城外的大軍突然衝入大開的城門,迅速的接掌了城中的防務,來自頭曼親軍的抵禦很快就被冒頓的鐵騎粉碎了。不到半個時辰,冒頓就已經完全控制住了頭曼城,同時吹響了召集群臣的號角。

    在王庭之上,冒頓大聲的宣佈他的父親頭曼單于在打獵時突然暴斃而亡,而且還立下遺囑讓他登上單于之位。在冒頓的虎視眈眈下,一眾貴族皆默然不語,他們不是傻瓜,如果能被這麼簡單的借口騙到,那他們也沒有資格站在今天這個位子。就算頭曼暴斃了,按照匈奴的規矩也應該是左賢王馹爾睇繼承王位,如何能輪到冒頓這個廢太子。

    只是冒頓的親衛正提刀惡狠狠的看著他們,所有人識相的閉上了嘴,不想為孤兒寡母強出頭白白丟了性命。

    這時,一個鬚髮盡白的獨眼老人站了出來,正是匈奴位高德中的右賢王德拉提,他一把抓住了冒頓的手臂,大聲的說道;「冒頓,我德拉提願意效忠於你,遵從你為我大匈奴至高無上的撐犁孤塗單于。」

    說完低下頭親吻冒頓的靴底,用匈奴人的禮節來表達對冒頓的效忠。德拉提是頭曼的親叔叔,論輩分是冒頓的叔祖父,見他都已經表態,眾貴族也紛紛效仿跪伏在冒頓的腳下,王庭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頓時緩解。

    隨後臉色蒼白的閼氏和馹爾睇也被押了上來,閼氏一見到冒頓就厲色尖叫道;「冒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你居然殺了自己的父親,長生天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冒頓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眼中閃過了一絲復仇的快意,說道;「我父王臨時前的遺願,是希望他最美麗的閼氏和最寵愛的小兒子在地下陪伴著他,來人,送閼氏母子上路。」

    話音剛落,兩名如狼似虎的親衛就湧了上來,將兩人強拖下去,馹爾睇則掙扎著大聲哭喊道;「大哥,大哥,是我呀,我是馹爾睇,你的弟弟呀,不要殺我,求求你了,不要殺我。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大漠看日落的,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爬上狼居胥山的,嗚嗚,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母后,我是你弟弟馹爾睇呀。」

    冒頓眼角微微顫動,卻強忍著擰過頭去,聲音冰冷無比,「拖下去。」

    哭喊聲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王庭中靜得出奇,所有人屏住呼吸看著冒頓。冒頓緩緩的走下王座,走出了營帳,抬頭望向高高在上的天空,突然高聲吼叫,聲音悲涼,貫徹雲霄。

    長生天!

    我以長生天的名義,冒頓大單于,在此宣誓:

    我要帶領你們——像獵鷹般飛越高山!

    穿越湖泊!

    為你們捕捉,青足灰翅之鶴!

    帶領你們,像狼群一樣,穿過那綠色的草原,去洗劫那些堆滿糧食,堆滿絲綢,住滿美女的村莊和城鎮!

    讓秦人的男人,作我們的奴隸!

    讓他們的女人,作我們的妾婢!

    讓他們的田野,成為我們的牧場!

    血染黃昏,肉喂烈狗!

    我勇敢的大匈奴,是高天之下除了長生天之外,唯一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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