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逼宮
這一夜的京城,注定不平靜。
絕望的沈睿威逼著司機風馳電掣般駛向沈家老宅的同時,京郊療養院的二樓,沈篤義坐在房間裡面沉如水,一言不發。
現在已是凌晨四點,療養院的醫生護士和休養的老幹部們仍沉睡在夢鄉,而沈篤義卻穿著一身黑色的正裝,坐在斗室裡的大沙發上,眼中沒有絲毫睡意,反而精神矍鑠的盯著牆上高掛的大鐘,隨著秒鐘的跳動,沈篤義的表情也漸漸充滿了興奮。
他從來就是一個不甘雌伏的人,失勢只是人生一個小小的低谷而已,人生不可能永遠都在低谷中,有雄心有野心的人懂得在低谷中蟄伏忍耐,等待機會。
沈篤義無疑是個有雄心有野心的人,這個機會他等得太久了,今晚,他終於等到了。
…………
…………
靜謐的斗室中,電話鈴聲忽然響起,那麼的尖利,聽在沈篤義耳中卻如聞天籟。
鎮定的接起電話,沈篤義仍如在位時一般威嚴。
「……確定已經行動了?中南海已經開會了嗎?很好,給我備車,去沈家老宅。」
美國特工逮到了,沈睿上當了,一場足以引爆高層的巨大政治地震被消弭於無形,一切彷彿已落幕,藍劍大隊已開始整隊集合準備回營,葉歡蹲在剛與沈睿見面的松林邊抽著煙。
這次擺了沈睿的那一道可以說帶著幾分僥倖,若非當時正好看到電視裡那件合同詐騙新聞,葉歡也許找不到靈感應付這次嚴峻的危機。
來不及關心猴子和張三的傷勢,葉歡現在眼皮直跳,他知道事情還沒完,沈睿發覺自己上當以後會採取什麼激烈行動,他也不清楚,總之不會像天官賜福般和氣就是了。
他會做什麼呢?
葉歡冥思苦想,如果換了是自己,發覺被人狠狠擺了一道,胸中一口逆氣上湧,會做出什麼報復行動?
想想除了變成神經病,實在沒有更爽的發洩途徑了。
神經病想報復會從哪裡下手?
葉歡苦笑,除了沈家老宅那個讓他恨入骨髓的地方,還能有哪裡?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用回頭葉歡都知道,何平站在身後。
頭也不回的朝後扔了一根煙,何平剛點上火,葉歡便道:「隊長,咱們這就算班師回朝了?」
何平吸了口煙,慢吞吞道:「導彈數據截回來了,沈睿也被你坑了,上級的命令是要我們回營,你還想怎樣?」
「沈睿跑了呀。」
「那是警察和海關的事兒了,你不會以為沈睿還傻乎乎待在京城等著咱們抓他吧?這會兒多半在某條偷渡的漁船上漂洋過海呢。」
葉歡淡淡一笑,沒說話。
何平皺眉瞧著他:「你真覺得沈睿沒出京城?」
葉歡道:「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不過你設身處地的想想,一個失去了所有籌碼,對任何國家沒有利用價值的叛國者,他能逃到哪個國家去?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眾星拱月般的環境裡長大的人,他能接受將來那種顛沛流離,提心吊膽的生活嗎?更何況他還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這種人往往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極端性格,別人落難了就跑路我相信,可是沈睿……我覺得他不會跑,窮途末路之下的他,只會選擇死亡,……或者同歸於盡。」
何平臉色變得凝重:「你是說……沈睿還會有行動?」
「對,而且必然是很瘋狂的行動。」
何平深擰著眉頭:「……我接到的命令是回營。」
葉歡眨眨眼:「隊長真是乖孩子……」
何平狠狠瞪他一眼:「少給我來激將這一套,你認為沈睿的下一步行動會在哪裡?」
葉歡斷然道:「沈家老宅。」
沈睿一直把毀滅沈家當成目標,當他陷入走投無路的絕望境地後,除了沈家老宅,葉歡實在想不出他還能去哪裡。
何平盯著他,狠狠吸了口煙,然後把煙頭掐滅。
「走,集合隊伍,去沈家,不管沈家門前有多少警衛,咱們也幫忙去湊湊熱鬧。」
沈篤義坐在沈家老宅的大堂前。
他的表情很冷靜,嘴角微微勾起幾分嘲諷的笑容。
大堂裡,沈篤禮一臉冷凝,沈崇武坐在首位閉目養神,彷彿睡著了一般。
老四沈篤仁和老五沈篤智則站在大堂外,神情焦慮的來回踱步。
大堂裡很壓抑,有一種詭譎莫名的氣氛重重壓在三人心頭,感覺呼吸都沉重許多。
沈篤義瞧了瞧大堂外站著的老四和老五,然後又面帶笑意看了看老大,目光最後落在閉目養神的沈崇武身上。
終於,沈篤義打破了沉默。
「爸,我在療養院才休息了沒幾天,怎麼沈家變成這樣了?」
沈崇武眉目不動,彷彿沒聽到似的,任何反應都沒有。
沈篤義不以為意,哂然一笑,道:「這些日子我在療養院裡閒來無事,讀了不少史書,爸經常教育我們,以史為鑒,以人為鏡,這話我深覺有理……」
彷彿親人之間閒聊似的,沈篤義猶自侃侃而談:「……讀明史,明朝初年,朱元璋駕崩,皇太孫朱允炆登基,朝堂立足未穩便迫不及待想削去天下藩王的兵權,終於逼得朱棣起兵反叛,最終丟了江山,讀清史,康熙除鰲拜,平台灣,後來大概覺得心氣兒足了,於是看吳三桂不順眼,想著法子的搞一些小動作,最終也逼得吳三桂不得不反……」
沈篤禮皺眉冷冷道:「老三,你到底想說什麼?」
沈篤義冷笑:「以史為鑒,以人為鏡,大哥政務繁忙,怕是多年沒靜下心《《》》?如果看過書,就不會犯朱允炆和康熙那樣的錯誤,大哥,反過頭來仔細想想,沈睿是不是也跟朱棣和吳三桂一樣,被你逼反的?」
沈篤禮不慍不火道:「沈睿從二十年前開始就懷有異心,老三,不要告訴我你毫不知情,今天你從療養院回老宅,莫非是想來指責我?」
沈篤義笑道:「我怎麼敢指責沈家的家主呢?只不過,沈睿把沈家禍害成這樣,如今中南海裡面,對我們沈家有看法的領導不止一個兩個,只是礙於父親的面子,不便斥責罷了,再看看沈睿給咱們沈家,給咱們國家造成的損失,鈾礦被他搶了,絕密導彈數據被他竊取到敵國了,手裡還不知攥了多少血案人命,其行可謂令人髮指,罪惡滔天……」
沈篤義笑容一斂,盯著沈篤禮忽然提高了聲量:「大哥,他幹下這些惡事,你敢說你毫無責任?沈家百年望族,一直詩禮忠孝傳家,咱們祖上出過金榜題名的狀元公,也出過躍馬揚刀的大將軍,偏偏在咱們這一代,卻出了一個賣國賊!先祖百年辛苦積攢起來的名望一朝喪盡,我們沈家已是京城人人不恥的過街老鼠,大哥,這些難道僅僅是沈睿的責任?」
沈篤禮沉默片刻,道:「沈睿變成這樣,我確實有責任……」
沈篤義聞言冷笑數聲:「沈家因此事差點喪盡了氣數,作為沈家家主,難道僅僅一句『有責任』就揭過了嗎?」
轉過頭,沈篤義看著仍舊閉目不語的沈崇武,道:「爸,您說句公道話,家主昏庸若此,我們沈家的權勢還能撐幾年?」
沈崇武彷彿剛從睡夢中醒來似的,慢慢睜開眼,渾濁的老眼精光暴射,顯示出極為震撼人心的威嚴。
不知過了多久,沈崇武緩緩道:「老三,你今天回來,是為了逼宮?」
沈篤義一驚,急忙道:「爸,我可沒這意思,我是為了沈家……」
沈崇武咳了幾聲,不急不徐道:「中南海是個什麼境況?」
沈篤禮若有深意的瞧了老三一眼,回道:「幾位首長已召開了常委會議,有人興風作浪,把這件事刻意擴大化,還不知怎的說動了好幾位建國時的老將軍親自出來,他們說我沈篤禮管教不嚴,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建議讓我這個副總理請辭……」
頓了一下,沈篤禮嘴角居然勾起了幾分笑意:「……副總理的職位由沈家老三接任,那幾位都是頗有份量的老將軍,他們的話讓幾位首長很為難,現在正開會討論呢。」
沈篤義瞧著老大嘴角的笑容,眼皮不知怎的跳了幾下。
一場巨大的政治風暴來臨,他為什麼如此淡定,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自己錯漏了什麼?
沈崇武笑了:「一個管教不嚴,另一個吃裡扒外,聯合外人斗咱們自家人,我有你們這種兒子,實在是三生有幸。」
話雖然是笑著說的,可話裡的意思卻像一把刀子,狠狠紮在二人的胸口。
沈篤義垂頭道:「爸,大哥造成了沈家的損失,這是事實。」
沈篤禮冷冷一笑:「老三,當初你讓我把沈睿從西北調回京城,恐怕早就在等著這一天了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嗯?讓沈睿把咱們沈家毀得快倒的時候,你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力挽狂瀾,然後順理成章的接手沈家的家主之位,最後沈睿難逃一死,惡名卻是我擔了,家主也是你的了,絕妙的主意呀。現在中南海正在開會,你在療養院的這些日子也沒閒著,那幾位老將軍是你花言巧語請出山的吧?恐怕過不了多久,中南海那邊就會打電話來,我沈篤禮只好辭職謝罪,而你,便可以大搖大擺代替我,從此沈家便掌握在你手裡,偌大的權力和勢力全部為你所用……」
沈篤禮歎道:「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算計,這算盤打得太精妙了,老三,這些年下來,你愈發厲害了……」
沈篤義仍舊垂頭道:「大哥,你的話好複雜,我一句也聽不懂。」
臉上毫無表情,可沈篤義的心跳彷彿快了好幾拍。
沈篤禮沒說錯,他的算盤確實打得精妙,請幾位老將軍出山是他活動了近一年的成果,再加上因為沈睿事件的惡劣影響,沈篤禮怎麼也翻不了身,為了得到這幾位有份量的大人物支持,沈篤義甚至許下了承諾,將來他若當了家主,沈家可以讓出某幾個利害部門的位置給他們,幾乎是以割地賠款式的交易,才換來那幾位大佬的支持。
沈篤義的目光情不自禁望向了門外。
此刻首長們快開完會了吧?電話也該打到這裡來了吧?
一想到權力的寶座在向他招手,沈篤義禁不住滿腔激盪。
然而回過頭再看沈崇武和沈篤禮,卻發現他們的目光竟……充滿了憐憫。
沈篤義的心不由一沉。
他們在憐憫什麼?憐憫我嗎?
一切跟他設想的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如烏雲般漸漸籠罩在沈篤義的心頭。
沈崇武瞧著沈篤義,憐憫中透出幾分舔犢之情,渾濁的老眼不知不覺浮上一層霧氣。
「老三,回頭吧,你比你大哥……終究差了一些。」
沈篤義濃眉一揚「爸,這個問題我小時候就想問你了,我究竟差了什麼?」
沈崇武索然長歎,沒回答他,只是抬頭瞧了沈篤禮一眼,沈篤禮會意,輕輕點頭。
沈崇武打了個呵欠,起身緩緩朝內堂走去,佝僂的身軀走得很慢,嘴裡含糊不清似的道:「人老了,熬不得夜了,兒孫如此,活著真是負累啊……」
「爸——」沈篤義彷彿預感到了什麼,忽然開口焦急大叫起來。
沈崇武一頓,接著繼續決然朝內堂走去,竟是再也不看他一眼。
走過的地上,不知怎的落下兩滴水珠,如同即將枯萎的老樹,落下最後兩滴朝露。
沈篤義渾身顫抖起來,剛回到家時春風得意的面容,此刻卻蒼白得像一張白紙。
沈篤禮帶著憐憫的目光,靜靜的瞧著他。
「老三,你錯了,真的錯了,你看錯了我,也看錯了沈家……」沈篤禮眼中忽然落下淚來。
「沈家之所以屹立華夏,成為百年望族豪門而不衰,不是因為沈家掌握了多大的權勢或財富,也不是積累了多麼廣闊的人脈,而是沈家從來沒有忘記身為豪門而應該付出的責任,這種責任包含了很多,善良,公義,民心,以及……一股無法體會但卻確確實實存在的浩然正氣!」
「所以沈家出過金榜題名的狀元公,所以先祖在時局頹靡,朝綱不振時憤而辭官避世,所以當我們民族受到外來侵略,百姓痛苦哀嚎時我們的先祖能棄筆投戎,毅然投入到抵抗侵略的軍隊中去,甚至不惜以身殉國,用鮮血和生命喚醒這個麻木的沉默的民族!這就是責任,這就是浩然正氣!這就是沈家立足百年的根本!老三,你不懂,因為你被嫉妒和私慾迷住了雙眼,你看不透這些,你的眼裡只有利益和權力,你看不懂這些最真摯的東西,你和沈睿一樣入了魔障,你們的心性已走進了邪道,邪,永遠壓不了正……」
沈篤禮憐憫的瞧著他,最後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輸了。」
話音剛落,大堂門外走進幾個穿著制服的人。
進來後首先朝沈篤義敬了個禮,語如冰珠道:「沈篤義同志,我們是京城國安局,公安局以及中央警衛局保衛科的,這是我們的證件,我們懷疑你和一宗搶劫蘭花殺人案,以及一宗針對葉歡同志的刺殺案有關,奉中南海首長命令,我們將帶你回去調查,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沈篤義定定注視著沈篤禮,目光一片空洞。
沈篤禮凜然不懼的正視著他,眼裡似乎有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色彩,那道如彩虹般絢麗的色彩,名叫……浩然正氣。
而他沈篤義終究比不過大哥的,也是這種浩然正氣。
撲通!
沈篤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整個人忽然暈了過去。
幾名穿著制服的人架起沈篤義,朝沈篤禮敬禮之後,眾人便向門外走去。
這時變故發生了。
轟的一聲巨響,沈家老宅彷彿地震了一般,房子震得簌簌往下掉灰塵。
沈篤禮臉色一變,卻聽得一道瘋狂至極的大笑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沈家的人全部該死!你們都要死!這天下已沒有我的立足之地,索性我們魚死網破吧!」
沈篤禮面色一變:「沈睿!」
接著沈篤禮表情冰冷的命令道:「通知所有警衛馬上迎敵,老五給軍區打電話,還有,派人把老爺子請到大堂來,所有醫生護士和文職人員全部到大堂來,集中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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