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峰看著高勝男,很無語。
別人家死了人,這丫頭就算跟死者無親無故,也用不著表現得這麼興奮吧?這要是死者家屬看到,非跟她拼了不可。
「勝男,這個案子……」
高勝男不由分說的打斷:「這個案子我來接!」
趙大峰歎了口氣,他很為難。
命案關天,對寧海市這個國際化大城市來說,一個女人被殺會造成很大的輿論影響,現在是新聞透明的時代,平日裡鄰里吵架,兩口子鬧離婚都被那些電視台大播特播,充分滿足中國人喜歡看熱鬧的劣根性,更何況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被殺,那些記者還不得跟聞著屎味的蒼蠅似的一轟而來。
信息時代就是這樣,老百姓天天守著電視,一件命案在本市生,或許只有短短一條新聞,但媒體把它播了出去,公安局就必須收這個尾,一天,幾天甚至十幾天,你公安局必須給老百姓一個交代,案子進展如何,破案了沒有,抓到殺人犯了嗎,這些都是公安局必須要在後續新聞裡交代的,因為全市幾百萬人口,必然有一些老百姓惦記這個事情。
這麼大一件案子,趙大峰感覺身上壓力很大,他怎麼放心把它交給高勝男這個初出警校的黃毛丫頭?這丫頭身手確實不錯,看得出在警校下過苦功,而且有實戰經驗,可惜勇武有餘,智謀不足,而破案這種事,靠的完全是邏輯推理,全是腦力活兒。
而高勝男,這麼說吧,如果在古代戰場上,這丫頭或許是打頭陣的急先鋒,以一敵十,斬將奪旗輕而易舉,但她實在不是那種坐在帥帳裡搖著鵝毛扇運籌帷幄的智謀型人才。
老實說,這丫頭更適合去防暴特警大隊,只要動拳腳,不用動腦子……
可是現在高勝男要求接手案子的心態如此迫切,以前類似的大案已經拒絕了她不少次,這次如果再拒絕,不但這丫頭會對他生了意見,恐怕她老爸那裡也不會太高興,高廳不贊同女兒當刑警是一回事,既然已經當了刑警,你把我女兒當花瓶養著算怎麼回事?難道我女兒這麼沒用嗎?
依照趙大峰對老上司的瞭解,那位護短的老上司沒準真會這麼想,這種邏輯看似很矛盾,很不講道理,可是老上司就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你能拿他怎麼辦?
迎著高勝男焦灼中帶著幾分懇求的目光,趙大峰歎了口氣,道:「好吧,這件案子你來試試,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面,三天,三天之內你找不出兇手,案子我立馬轉交別人,你可別在你爸面前告我的刁狀。我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沒本事。」
高勝男聞言頓時眉開眼笑,一雙大而水靈的眼睛彎成兩道弧線,月牙兒一般,煞是可愛。
「哎呀,趙叔你還不相信我麼?哪用得了三天呀,這案子我一天就把它破了。」
高勝男挽住趙大峰的胳膊一搖一搖的,笑容很甜,冷若冰霜的女警官這會兒看起來像個在父親懷裡撒嬌的小女孩。
趙大峰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寵溺般撫了撫她的腦袋,笑道:「法醫已經著手解剖受害人屍體,技術科的同事也勘測完現場,估計結果快出來了,走吧,跟我去技術科看看。」
高勝男高興的應了一聲,拉著趙大峰的胳膊就往外走。
一直冷眼旁觀的葉歡這會兒臉色變了。
「球……球多麻袋!這位高警官,你抓殺人犯也好,維護世界和平也好,我都不介意,可你好歹先把我放了再說吧?」
高勝男嬌好的身形一頓,回過頭詫異的瞧著葉歡:「你怎麼還在這裡?」
葉歡欲哭無淚,剛剛還審得興高采烈的,這會兒你倒不記得我了,我的存在感有這麼差麼?
於是葉歡很誠懇地道:「相信我,我真的很想從這裡消失,可是我痛恨我自己!怎麼都消失不了……」
高勝男微微露出赧然的表情,想了想,道:「你不能走,你的案子沒完,不能這麼放你出去,等我從技術科回來再好好審你……」
葉歡急了:「我沒那麼大罪過吧?」
高勝男沒搭理他,擺了擺手,跟著趙大峰就出去了。
葉歡氣得直咬牙,臭娘們兒,若不是看你手裡有傢伙,非泡你不可!
**********************************************************
時間過得很慢,葉歡老老實實被銬在審訊室的椅子上,等了差不多兩個多小時,一臉晦氣的高勝男終於姍姍而來。
葉歡抬頭瞧了一眼高勝男有些鐵青的臉色,立馬垂下頭,一副犯罪分子低頭認罪的乖巧模樣。
這姑娘的臉色太難看了,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案子遇到了麻煩。
這種時候絕對不適宜招惹她,否則後果很嚴重。
砰!
高勝男將一疊案情檔案重重摔在審訊室的桌子上。
「怎麼會沒線索?怎麼會沒線索?」高勝男咆哮,像只被激怒的母獅子,在審訊室裡來回踱步。
葉歡瞧得有點心驚膽顫,但凡生氣的人,必然想找個洩的渠道,現在審訊室裡就他和高勝男,高矮長短胖瘦正合適……這女人該不會把他當成出氣筒吧?
果如葉歡所料。
高勝男俏麗的面容漲得通紅,喘了一陣粗氣後,猛然一扭頭,瞪著佈滿血絲的眸子突然盯住了葉歡。
葉歡心臟差點停擺……
接著,高勝男一雙美麗的眼睛微微瞇起,眼神中流露幾分危險的意味。
「你!昨天早晨6點左右,你在哪裡?在做什麼?」
葉歡愕然瞧著高勝男,嘴巴張得大大的……
審訊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
…………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葉歡渾身一激靈,接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雙眼睛驚恐的睜大,眼神中充滿了悲憤和錯愕。
「政府!政府啊!你們抓不到罪犯也不能冤枉好人吶!你告我敲詐勒索我咬咬牙認了,可你不能懷疑我殺人呀!講不講理了?證據呢?」葉歡嘶聲尖叫。
高勝男被葉歡一陣破鑼般的吼叫震得耳膜麻,暴怒的臉色卻漸漸緩和下來。
「坐下!瞧你這點出息!誰懷疑你了?我不過例行公事問問而已……」高勝利皺了皺鼻子,沒好氣道。
葉歡悲愴道:「你問一問不打緊,我差點一頭撞死在你面前以表清白,警官啊,我雖然年輕,可心臟一直有毛病,以後別嚇我了,咱們好好把我這案子審完,是關是放都好說,可好?」
高勝男哼了哼,還沒說話,門外走進一個警察,將一份報告遞給她,道:「法醫和技術科的結果出來了,死者女,23歲,單獨一人住在公寓裡,經解剖後,法醫判斷她的死亡時間為昨日凌晨5點到6點,死者身上沒別的傷痕,致命傷是小腹和胸腔部位被人捅了十刀,失血過多而死,技術科的同事勘測了命案現場,不過收穫並不大,公寓裡面沒現犯罪嫌疑人的腳印和指紋,凶器也不在現場,不過死者房間被翻動過,不排除謀財害命的可能,走訪了死者的鄰居,都說當時並沒聽到慘叫或呼救,對死者的死毫不知情……」
高勝男俏臉漸漸郁卒,兩道略粗的長眉在額中擰成一個死結。
「有沒有調取小區出口的監控錄像?當時是凌晨6點左右,小區裡應該有老人開始晨練了,問問他們當時有沒有現陌生人出入,或者某些異常的情況。」
警察搖頭道:「已經走訪過晨練的老人,他們都沒注意到任何異常情況,小區的監控錄像裡倒是有一個身穿黑色夾克的男子在凌晨6點左右走出去,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不過那名男子頭戴棒球帽,故意弓著腰走路,面貌和體型特徵根本無法辨認,這段錄像裡面雖然有嫌疑人,可對咱們破案的價值並不大……」
二人就在審訊室裡談論著案情,根本沒理會也沒避諱坐在椅子上的葉歡。
葉歡雙手被銬在椅子上,靜靜的聽著他們分析案情,最後葉歡眼睛飛快眨了幾下,眼中突然閃過一道精光,很快又恢復如常。
高勝男剛剛才向趙大峰立了軍令狀,一天之內破案,這才過了兩小時,案情卻陷入了死胡同,看似一件簡單的命案,卻根本毫無線索。
高勝男懊惱的抓了抓濃密順滑如瀑布般的秀,道:「這世上根本沒有天衣無縫的犯罪,線索肯定有,只是我們目前沒現而已,你叫幾個同事再去調查一下死者的家屬,朋友,同學,查查她的銀行存款狀況,還有平時有沒有跟什麼人結怨……」
警察答應了一聲,快步出門。
狹小的審訊室裡,又只剩葉歡和高勝男二人。
高勝男撫著額頭,英眉緊蹙,兩眼出神的盯著桌上的案情報告,一排潔白的貝齒不自覺的咬著下唇,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葉歡眼珠轉了轉,咳了兩聲,靜謐的室內,葉歡低沉的嗓音悠悠迴盪。
「指紋,指紋是關鍵。」
突兀的聲音把高勝男嚇了一跳,回頭見說話的人是葉歡,她狠狠白了葉歡一眼,道:「廢話!我難道不知指紋是關鍵?技術科的同事根本沒在現場現任何死者之外的指紋。」
葉歡笑了,笑得有點高深莫測:「你們的思路走入了盲點,照你的想法,甭說三天,這輩子都破不了案。」
高勝男杏眼一瞪,語氣有些不善:「你什麼意思?我破不了案,難道你能破嗎?」
葉歡嘿嘿一笑,笑容裡滿滿的自信,卻不答她的話。
高勝男見葉歡這得瑟的樣子心中不由來氣,當即怒哼一聲,扭過頭不理他,專注的看起了案情報告。
葉歡也不急,放鬆的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響起高勝男微微有些赧然的聲音。
「喂,你……你是不是想到什麼我們沒現的線索?」
葉歡仍舊閉著眼,沒答話,嘴角卻勾起一抹輕笑。
笑容映在高勝男眼中,卻覺得分外可憎,你一個小混混,莫非要我這個刑警反過來求你不成?
又沉默了很久,高勝男終於頂不住巨大的心理壓力,這個案子對她的前途和未來太重要了,她不想把它搞砸。
想到這裡,高勝男咬著下唇,語氣嗔怒卻帶著幾分懇求:「喂!你說句話呀!我們到底走入了什麼盲點?」
葉歡睜開眼,瞧著高勝男有些薄怒又有些委屈的俏臉,嘿嘿一笑,道:「高警官,我們談筆買賣如何?」
高勝男警惕的瞇起眼睛,道:「什麼買賣?」
葉歡微笑道:「我幫你把這案子破了,你放我出去,昨晚碰瓷的事再也不提,怎樣?」
高勝男大怒:「協助警方破案是市民的義務!你居然拿這個跟我談條件?你在要挾警方嗎?」
「是義務不錯,但不是責任,我這個市民可以幫你,也可以不幫你。」葉歡好整以暇道。
「你不怕我把你扔進監獄,讓你吃幾年牢飯嗎?」
「高警官是聰明人,我坐牢,你破不了案,這種兩敗俱傷的事你肯定不會幹的,對不對?」
高勝男猶豫了,葉歡碰瓷的事兒其實根本不算事,她原本也只是打算嚇唬嚇唬他,再放他出去,可是……被這混蛋一要挾,她卻覺得滿肚子怒火,真的很想狠狠抽他一頓。
考慮許久,高勝男一咬牙,點頭道:「行,我答應你。」
葉歡笑得像只小狐狸,又拋出一個讓高勝男暴走的條件:「除了不追究我之外,你還得給我2萬塊錢獎勵,畢竟我也不能白忙活,對吧?」
高勝男下意識就把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了。
「葉歡,你得寸進尺了是吧?」高勝男咬牙切齒,水靈靈的大眼這時瞪得跟鈴鐺似的,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葉歡抬起頭,兩眼悲涼的望著窗外,如吟詩般深情的嗟歎:「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寒風夾雜著冰雪,無情的滲入孩子們單薄柔弱的身體裡……」
「好好好!2萬,就2萬!我私人掏腰包,行不行?」高勝男揪著自己的頭,抓狂的大叫。
葉歡滿意的笑了。
「高警官,啥也不說了,大善人吶!回頭我讓院裡給你送錦旗……」
「別跟我廢話!現在你趕緊幫我想想,有什麼線索是我們沒現的,我可警告你,如果你破不了案,我非但一分錢不給,而且還得拘留你十天。」
葉歡正色道:「這個案子其實不難,每個人心裡都會產生心理盲點,警察如此,罪犯也是如此,可有時候這種盲點往往卻是破案的關鍵……」
「我們忽略了什麼嗎?」
葉歡笑道:「你們警察忽略的,也許罪犯恰好也忽略了,比如說,罪犯和警察都把命案生的現場當成重點防範或突破的目標,於是罪犯想方設法在命案現場消除自己的痕跡,而警察,卻想方設法現罪犯的痕跡,於是命案現場就成了警察和罪犯博弈的戰場,攻與守,矛與盾,雙方各施機謀……」
葉歡看著高勝男迷茫的俏臉蛋,原本冷硬肅殺的俏臉,這個時候看起來特別可愛,真令人忍不住親上一口。
葉歡繼續道:「……剛才聽你們分析案情,死者是小腹和胸腔中刀,相信你也知道,人體內的鮮血在血管裡是有壓力的,刀子捅進小腹和胸腔,這種壓力被瞬間釋放,必然會在捅刀的那一剎噴出來,而捅刀子這種動作,一般都是兇手和死者面對面才能實施,所以……」
高勝男漸漸有點明白了:「所以,兇手的身上或手上必然沾了死者的血。」
葉歡點頭:「為什麼你們在現場卻沒現兇手的痕跡呢?因為兇手對命案的第一現場防範心是非常重的,為了不被警察找到他,他肯定想盡一切辦法消除自己的痕跡,所以你們技術科在現場沒找到對案情有幫助的線索是很正常的。」
高勝男聽了葉歡一番分析,不由有些期待的盯著他,道:「你說的心理盲點到底是什麼?」
「盲點在命案現場之外。」葉歡想了想,道:「從心理上來說,罪犯行兇的時候都是非常緊張和驚惶的,那些電視電影裡演的冷血殺手只是極少數,你想想,罪犯行完凶,消除了命案現場的一切痕跡,然後離開現場,換了你是兇手,離開現場的那一剎,你的心理是什麼?」
「害怕,卻又……很放鬆?」高勝男歪著腦袋,遲疑道。
「對,怕是因為擔心自己處理得不夠乾淨,怕留下了什麼線索被警察現,放鬆卻是因為他終於離開這個讓他犯下殺人罪的地方,再也不會看到那血淋淋的現場,於是,行兇時的緊張驚惶感在離開現場的那一刻開始,慢慢放鬆了,在他的潛意識裡,犯罪現場是最令他恐懼害怕的地方,一旦離開,他會感到一陣相對的安全,這種安全必然導致某種行為上的鬆懈……」
「你是說……」
葉歡笑道:「你別忘了,他的身上和手上沾了血,當時是凌晨6點左右,天快亮了,路上行人也多了,他肯定不會這麼血淋淋的跑回家去,所以,走在路上的時候,肯定會想辦法初步處理一下身上的血跡……」
高勝男的眼睛漸漸亮……
葉歡輕鬆的往椅背上一靠,懶洋洋的道:「去死者公寓小區附近的路邊綠化帶,垃圾筒,或者陰溝之類的地方找找沾有血跡的東西,比如行兇時的手套,擦拭血跡的紙巾,被丟棄的凶器等等,那些東西上面,肯定有兇手的指紋……」
高勝男仔細思索一陣,一張俏臉漸漸煥出光彩,瞧向葉歡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喜悅和欣賞之色。
葉歡咳了咳,緩緩道:「還有一件事情很重要……」
高勝男兩眼大亮,急忙問道:「什麼事?」
「那什麼……我忽然想起來,下個月的5oo塊錢房租還沒著落,你看是不是……呵呵……」
高勝男的表情瞬間凝固……
審訊室裡一陣死寂之後,突然爆出高勝男怒吼聲。
「姓葉的!你個死要錢的賤男人!姑奶奶今天非斃了你不可!」
「別拿槍對著我!小心走火!靠,你這不是卸磨殺驢嗎?」
「老娘殺的就是你這隻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