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入川(2)
陽光落在江面,金光粼粼。江濤洶湧,三峽壯美。
江輪上,趙千扶著甲板欄杆,高聲吟道:「停車坐愛楓林晚,輕舟已過萬重山。」
身後的胡余胡不知道說什麼了。
這是一艘英國船,胡余胡穿著襯衣西背,辮子塞進禮帽,他望著趙大帥雪白的襯衣,突然有種感覺。
「在想什麼?」趙千沒有回頭,「幫我測個字。」
「什麼?」胡余胡問。
「趙。」趙千轉過身,靠在欄杆上,很短的頭髮隨著江風擺動,唇上和下巴的鬍子顯得很有味道。
胡余胡不由笑了,「此字正應了大帥現在的情況。」
「怎麼講。」趙千笑著問。
「走中帶肖,是為趙,走字是說大帥必走方可成事,而肖字,上為三點,下為月,意思是……」胡余胡望著趙千。
「說,船上無聊,就當娛樂。」趙千從褲兜裡拿出煙,彈了一下煙盒底部,一根煙飛了出來,叼在嘴上。
「三點壓月,月為陰,乃背,背為反,因此,這月就是大帥你,而三點,則是代表另外三個人。」胡余胡深深吸了口氣。
「你是故意的。」趙千叼著煙說,「你的意思是,袁世凱,榮祿,奕劻,就是那三點,奶奶的,本來我也該是這三點中的一個,可惜。」
「當權之臣,未必是好事。」胡余胡緩緩道,「朝政不穩,列強環伺,倒不如走到一個人家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啊,你說了月就是點背。」趙千道。
「是屬陰,為背,不是點背。」胡余胡眼中一亮,「大帥測的這個字,也有此含義,山高皇帝遠,獨處一隅,明為無奈之舉,實乃上上之策。」
趙千虛起了眼睛,「廣稱王,緩積糧。」
胡余胡穩定了下情緒,「是廣積糧,緩稱王。」
趙千眼睛一睜,「你怎麼知道我要稱王?」
胡余胡一驚,原來他是故意的……趙千用手擋住江風,點燃了煙,吸了一口,「說吧,長江上,適合說實話。為什麼你要把我推薦給克林德?」
胡余胡道:「我十四歲便隨師傅去了歐洲……」
趙千擺手,「不聽這個。」
胡余胡吸了口氣,「眼中所見,乃文明之火光,耳中所聞,乃西學之先進,兩年前師傅在慕尼黑去世,我便隻身回到了中國,希望尋找到一個人,一個可以為這片瘡痍的土地帶來光明的人……」
趙千靠在欄杆上,望著胡余胡的眼睛,煙夾在手指中,火星閃爍。
胡余胡接著說:「克林德的家族是德國的望族,他的父親很喜歡中國文化,我師傅那時常常去克林德家中講陰陽之學,我和克林德成了好友,他和他父親一樣,對陰陽卜卦的學說很感興趣。後來他來到中國,成了德國公使,我們的友情卻沒有改變。說句實話,就算我不向克林德推薦你,他們還是會扶植另一個人,在四川擴張他們的勢力。南北航運之處,德國實難擠進,強取膠州灣,已引起各國不滿,再有舉動,恐將歐洲各國間緊繃的弦拉開,引起戰火。於是,他們把目光投向了西南,投向了四川這個落後封閉的地方。」
趙千點頭,鬆開了手指,煙頭隨著江風落向江面。
江風拂過臉頰,胡余胡望著趙千的臉,目光越來越熾熱,「克林德本來就注意到了你,不止他,各國公使其實都在關注你,沒錯,就像你說的,慈禧活不了多久,她不在,中國必亂,各國為了自己的利益,必須要尋找代理人。而我的話,只是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你說什麼。」趙千直起身。
「貪狼與帝星爭鋒。」胡余胡一字一句的說。
是這樣,克林德喜歡卜卦星象之類的東西,胡余胡說這句話,他信了。其實,這都是表面,真正的鏈條兩端,是需求,還有代價……袁世凱不願意去四川,所以我去了,那頭老虎心高志遠,我吃了口剩飯。胡余胡說的沒錯,我太急了,因為兩年後,這片瘡痍的土地,將會……趙千轉過身,望著江面。胡余胡來到了身邊,呼吸漸漸平靜。
「你真的……」趙千緩緩道,「覺得我是那個人?」
「北起亂星,天星俱落,時隔不久,或一年,或兩年,北方必定大亂。」胡余胡輕聲道。
這次趙千沒有驚訝,因為這個胡余胡的才華,已經不能用常理來判斷。
胡余胡扭頭,望著那張此時看起來很寧靜的側臉,「本想指望袁世凱……」
「可他卻忌憚你的才能,想殺你。他知道表現出來,你一定會看出來,對他不利,所以他不動聲色的把你留在了城東的宅子裡,想借我之手除去你。」趙千伏在了欄杆上,「你是怎麼看出危險的?」
「跟隨你,輔佐貪狼,這一切,也許是命中注定。」胡余胡笑了,「那個夜晚,那個混亂之前的夜晚,我卜不出你的命格,你的命格,似乎不屬於這個空間。」
趙千嘴角一彎,沒有說話。
胡余胡仰起頭,半閉著眼睛,「是一道陽光,清晨從漆黑的房間裡透出的一道陽光,我突然間明白了,你的目的,還有你想要的東西。」
趙千表情沒有變化,靜靜的,望著輪船下一**湧起的浪花。
「在我的淚水中,有許多鮮花怒放……」胡余胡睜開了眼睛趙千眼中輕輕一顫,不是因為胡余胡說的德語,而是餘光看到了,胡余胡的眼角,掛著一點淚痕,在陽光下那樣的悲傷。
「長江。」趙千起身,摟住了胡余胡的肩膀,然後拇指抹去了那點淚痕,「我第一次,幫男人擦眼淚……所以看著長江,看著我們的血脈,它在奔騰,從未停止,這就是張揚,炎黃血脈與生俱來的張揚。」
胡余胡震顫了。
張揚,我們與生俱來的張揚,炎黃血脈沸騰如江水的張揚!
胡余胡流淚了……哪怕那個男人為他擦去了眼淚,可還是止不住。
趙千鬆開了手,靜靜站在甲板上。
「歡迎走上不歸路。」良久,他說。
1898年7月29日。重慶府。朝天門碼頭。
幾艘英國船停在口岸,還有兩艘掛著法國國旗的貨輪。這是江港,所以並不繁華。
「山城。」趙千下了船,深深呼吸著,「空氣很好。山清水秀,妹子也漂亮。」
胡余胡在身後笑道:「大帥,所謂少不入川,你可知道?」
「啥意思?」趙千呆了呆,立馬反應過來,「我不是不知道,我是考考你。」
胡余胡眉間一動,笑而不語。他年不到三十,如不打扮成個邋遢道士,其實身長玉立、眉清目秀,和臉如刀削、面部有些粗獷、古銅色皮膚的趙大帥一比,高下立分。當然,這是以那個年代的審美觀來看,如果放在現代,趙大帥屬於型男,身材好氣質佳,但絕不屬於美男型號,雖然他自己常誇自個兒是花樣美男……「稀罕。」趙大帥嘀咕了一聲,可心裡還在想少不入川是什麼意思。
胡余胡笑了笑,「所謂少不入川,就是指四川風光好,容易讓人流連,從而忘記了胸中志向。」
「對!」趙大帥一臉明白,「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四川還有個峨眉山,是天下道教名山。」
胡余胡噗的笑出聲,「大帥啊,少不入川,是指四川女子水靈清秀,男人若在年少時來這個地方,便容易失去鬥志。而且,我的大帥,峨眉山是佛教名山,不是道教。」
「你懂,你懂完了!」趙大帥沒好氣的說,「難怪袁世凱要殺你。」
「哈哈!」胡余胡笑得更開心了。跟隨這個男人,感覺很有意思,心情很放鬆,不像跟在袁世凱身邊,常常會覺得害怕,胡余胡越來越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好哇。」趙大帥虛起了眼睛。
胡余胡心裡一動,每次大帥虛眼睛,就是有想法了。於是問:「大帥有何打算?」
「屁打算,先等人。」趙千拍拍手,笑得很燦爛,「少不入川,少不入川啊!好地方,好山好水好姑娘,因禍得福,因禍得福啊!」
胡余胡呆了。
然後,他看到了更誇張的一幕……那位趙大帥,那個在京城殺人不眨眼的男人,居然叫了兩輛人力車,張嘴就是六個字:「去窯子,喝花酒。」
我的天啊,現在才中午,難道白日宣『淫』也是咱們大帥的愛好?
胡余胡在趙大帥心慌跑騷的催促下,目瞪口呆的坐上了人力車,耳中還傳來趙大帥的抱怨:「容易嗎我,在北京那麼緊張,又趕了這麼久路,你要憋死我啊?」
幾天後。在胡余胡跟著趙大帥逛遍了重慶府的青樓窯子以後,8月3日,情報部在李奇天和張自發的帶領下,來到了重慶府。
李奇天非常清楚大帥的秉性,很快便在重慶府最好的青樓找到了趙大帥本尊。
「幹的漂亮。」這是趙大帥見到李奇天的第一句話。
「榮祿女兒長得怎麼樣?」這是趙大帥的第二句話。
李奇天說沒感覺。趙大帥撇撇嘴說瓜爾佳幼蘭是榮祿最喜歡的女兒,以後大大有出息。胡余胡瞪著眼睛問為什麼。趙大帥說管你屁事。胡余胡噎住了。趙大帥笑著拍他肩膀說小伙子,以後別和本大帥找彆扭,有文化了不起啊。情報部似已習慣了,紛紛喝酒,老鴇一會進一會出,一張老臉笑開了花,直問趙大帥還需不需要姑娘。趙大帥當時就毛了,說老子不是告訴過你,今天這兒的姑娘包了嗎,你聽不懂是不是。老鴇說大爺對不起,我這就去給您叫。趙大帥說叫來之後不要進來了,嚇人。老鴇又說是是是,點頭哈腰的。
兩天後。在眾人跟著趙大帥胡搞瞎搞了兩天後。終於上路了。
目的地是成都。四川總督府的所在地。當然,趙大帥這個多出來的巡撫府邸也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