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戊戌(14)
叮。
一枚古幣從龜板中滑落,在桌上咕嚕嚕的滾動。
啪,一隻手按住了古幣,伴隨著粗重的喘息。
「不,不對。」胡余胡辮子散開,衣衫邋遢,額頭上掛著細密的汗珠。
然後他抓起了古幣,放進龜板中,雙手握緊,閉上眼睛默念幾句後,開始搖動。
嘩啦!
胡余胡愣了,呆呆的望著散落一桌一地的古幣。
「為何……為何我鬍子問,一夜未眠,竟,竟連卦象都卜不出……」胡余胡木訥的起身,望著從厚厚簾子外透進房間的一絲陽光。
驀地,這絲陽光變得有些刺眼。
胡余胡大怒,手臂猛地一掃,桌上的古幣稀里嘩啦的滾落一地。
「狼,狼,狼!」胡余胡就像癲狂了一般,竟用手指蘸上了墨汁,在桌上飛快的寫著狼字。
很多個狼字,大大小小,直至桌面再也沒有空地。
突然,胡余胡驚住了!
原來……如此!
狼字的兩個部分,如對著看,便是左獸右良,自是以良為尊,而自己和袁世凱都忽略了一點,按照正確的方向,應該將狼字反過來!
那便是——獸在右,良在左!
胡余胡猛地衝到窗前,嘩的一聲拉開布簾,然後陽光照進了房間。
變數!
這就是變數!
那頭孤獸,還有機會!
因為……胡余胡回頭,望著一桌子的狼字。
他的命格太過奇特,就像根本不屬於這個空間一樣,我根本無法算出,就像……那個時候在香河縣一樣!
「貪狼……難道……他才是……他才是……」
胡余胡口中喃喃自語,眼神越來越驚訝。
北京東城門。
一個男人站在城樓上,打扮的十分怪異。
下身是一條質地很好的西褲,穿著鑲嵌金扣子的尖頭皮鞋,上身穿著白襯衣,外面卻套著一件真絲馬褂。
馬褂敞開,襯衣領子也散著,雙手插在褲兜裡,面無表情的望著城樓下。
兵臨城下!
東門外,起碼兩千名穿著藍色新式軍服的士兵端著槍,隊形整齊。
只是,他們眼中有些訝異,紛紛在想城樓上的那個男人是誰?
這時,那男人摘下了圓帽,扔了出去。帽子落下,拖在後面的假辮子拉成了一條直線。
「霍。」士兵中出現了一些騷動,這個男人居然沒有留發!
「讓出城門!榮大人奉太后之命,前來京城平亂!」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下馬,正了正大沿軍帽,正是段祺瑞。
「平亂?」一個粗壯的猛漢虯鬚一顫,「老子怎麼不知道京城有叛亂?段協統,今日皇上祭天,你們北洋想沖了龍脈?」
這猛漢子正是京城護軍副參領哈泰,一馬當先的立在城門口,身後是嚴陣以待的數百護軍!
「哈大人,在下記得,你好像是西門守備。」一個面相粗豪的男子也下了馬,目光炯炯的望著哈泰。
這男子身形粗矮,三十五六歲的樣子,皮帶上直接掛著一把毛瑟手槍,連手槍套都不用。
「曹錕!」哈泰看著這男子,大喊:「如果是條漢子,還記著在朝鮮打鬼子的交情,現在就離開!」
「離開?去哪?」曹錕瞇起眼睛望了望城樓上的趙千。
「回你的天津!」哈泰怒道。
「你先回你的西門。」曹錕面不改色。
哈泰又要罵,段祺瑞卻插言:「哈參領,都說了,榮大人奉命前來平亂,你為何不讓出城門?」看了看懷表,「都一個時辰了,再這麼下去,榮大人可真要……」他眼中閃了閃,看了曹錕一眼,曹錕微微點頭。
段祺瑞會意,打開手槍套,拔出了毛瑟手槍,「哈大人,請讓路,最後一次」
「媽的!想幹是吧!」哈泰也拔出槍,正是m96,來自舊金山的青山兵工廠。
座下健馬長嘶一聲。卡!哈泰身後的數百護軍拉開了槍栓!他們的槍,正是青山97式!
卡!兩千北洋新軍也拉槍了,他們的槍是毛瑟88,不如護軍的青山97,可拉槍栓的動作卻整齊多了!
兩邊人馬就這樣對恃著!場面安靜得可怕!彷彿一陣風吹過,雙方就會開火!
段祺瑞口袋裡的懷表秒針在轉,滴答,滴答。
而城樓上的那個男人也從褲包裡拿出懷表,彈開蓋子,注視著那一格一格行進的秒針。
嗒,很輕的一聲,秒針在一個刻度就像是靜止了!
「兄弟們!」段祺瑞的槍對準了哈泰。
哈泰咬牙,「弟兄們,怕死不是護軍好漢!」
段祺瑞眼中閃過一絲冷色,手指用力……只要這根食指按下去,那麼,這京城的東門下,將是血流成河!
「你們幹什麼!都住手!想造反吶!告訴你們這些大腦殼兵,都收拾著點兒,老佛爺還在園子裡坐著吶!」一個尖嗓子響起。
然後,北洋新軍的士兵分開了,讓出了一條道。
一頂轎子從後面上來,十六個轎夫,前邊兒還有個小太監,剛才那聲就是這傢伙喊的。
段祺瑞眼中一閃,咬著牙就要扣扳機,卻被曹錕按住了手。「芝泉,不可。」曹錕低聲道,「大帥那邊還不確定,如果我們硬闖,就是真正的叛亂,大帥定會失了民心,還記得他臨走時說的話麼,天時,地利,還要人和。」
「兵不血刃。」段祺瑞深深吸了口氣,穩定住情緒,慢慢放下右手。
「對。」曹錕望著那頂走得慢吞吞的轎子,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待我們看看,那榮祿會怎麼辦。」
段祺瑞點頭,眼睛卻沒有看轎子,反而望著城樓,「那個人……」
曹錕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冷笑一聲:「看那怪模怪樣的打扮,還能是誰?那頭姓趙的狼。」
孚郡王府。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孚郡王載沛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
他滿臉驚恐,左右望著,直到確定是站在自家院兒裡,才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卡白。
「王爺!」一群下人丫鬟衝了出來。
「阿瑪?」秀瑩驚訝的望著載沛。
「亂了,京城要大亂!」載沛喘著粗氣,「丫頭,你知不知道,剛才在祭天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秀瑩心裡一驚。
載沛定了定神,「有人放槍,不知道從哪裡放槍,想殺皇上!」
「什麼!」秀瑩後退一步,雙目有些失神。
載沛被人扶著站了起來,喘口氣道:「還好皇上福大命大,躲過了此劫,只是……」載沛眼神有些複雜,「翁同龢死了,何元稹也死了……丫頭,我這一路上是逃回來的,聽說,長安街那邊也死了幾十個人,王錫藩、沈寶臣這些人都被殺了,加上前幾天死的林章京那些人,這京城,滿地都是維新派的血了。」
秀瑩腦子嗡的一下。她的生父雖是宗室遠支,卻因天資聰穎被送到德國去留學,直到秀瑩十多歲父親戰死沙場,她基本上都是接受的西式教育,其實在她心裡,是支持維新變法的,認為這才是大清的自強之路。
然而,她亦有感覺:維新派的血,早晚會流光。
因為維新派被捲入了黨爭的漩渦,在後黨的眼裡,他們就是帝黨,就是必須死死壓住甚至不惜除之後快的對手!
只是,來得太快了,這幾日老佛爺都沒召自己入宮,也不知道消息,可剛剛知曉,竟是如此震撼如此令人咂舌的驚天消息!
秀瑩胸口起伏著,她腦子此時一片空白,突然間,一雙明亮的眼睛浮現出來……不知他有沒有……霎時,秀瑩竟忘記了震驚,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他是否安全。
「格格!你去哪兒?」「丫頭?」
秀瑩衝了出去,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等他們追出去的時候,發現王府外只剩下了空空的拴馬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