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戊戌(7)
「諸公言辭怯懦,足見諸公膽氣,在下告辭!」
茶樓二樓,一個年輕人憤然起身,轉身下樓。
「這林旭……」一個老者望著年輕人離去的方向,搖頭撫鬚。「王大人,你覺得如何?」
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人笑道:「年輕人難免血氣方剛,林暾谷年方二三,便有如此膽識見識,實乃大才。」
老者回頭望了望幾桌喝茶談論的仕子,壓低了聲音:「王大人,前日康南海去見皇上了……」
「沈大人,此事當真?」中年男人一驚。
「皇上一直在猶豫那詔子下不下,可我今日上朝,聽站班的大臣紛紛議論,說是……」老者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中年男人定定神,緩緩起身。
「王大人,你這是?」老者一愣。
中年男人捂著胸口,臉色有些難看,「沈大人,胸口煩悶,怕是老毛病又犯了,你知道,我一直有氣悶的毛病,恐怕要在家裡將養數月,明日我就遣下人去門房,跟翁大人說一聲。」
「哦。」老者眼中閃爍著,笑道:「難怪這兩日站班沒有看見王大人,我還以為……」回頭看了看那些仍舊高聲談論情緒激動的仕子,「王大人在為這保國會的事情操勞呢。」
「哪有哪有,不過身體不適,沈大人……」中年男人望著老者,「如果沒事,還是和我一起走吧。」接著望望天色,「天色將變,恐怕風雨交加。」
老者眼神閃爍的更厲害了,幾秒鐘後,站起身,「王大人,我和你一同回去,天不好了,我老胳膊老腿的,容易犯毛病。」
「請。」中年男人讓道。
這兩個人,老者姓沈,叫沈寶臣,中年男人姓王,叫王錫藩,都是翰林學士,屬於翁同龢的派系,帝黨,清流出身。4月時,風聞朝廷有變法的聲音,一群仕子清流在京城成立了保國會,後來保國會因為謠傳混入革命黨,翁同龢便派沈寶臣和王錫藩來查辦管理,結果查了數日,並無結果,保國會還是忠於聖上的,於是保國會便留了下來,只是光緒很是不舒服,直說誰膽子那麼大竟敢無風起浪……「這康南海,市井小人,難登大雅,此時要下詔子,後果……唉。」沈寶臣一邊下樓一邊小聲說。
王錫藩眼神動了動,側頭笑道:「什麼詔子?沈大人喝茶也喝醉了?」
沈寶臣反應過來,哈哈笑道:「王大人說的是,老糊塗,老糊塗了。」
王錫藩道:「回去便是,何必自找麻煩,這事兒,要把天捅個窟窿,到時候電閃雷鳴,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沈寶臣點點頭,歎了口氣,「羽翼未豐,情勢不予,急了,急了。」說罷便不再言語,和王錫藩並肩出了茶樓。
「哦,林暾谷還在?」王錫藩望見街邊一個陶器攤子,剛才離去的年輕人林旭正拿著一個土陶筆筒把玩。
沈寶臣看了一眼,皺起眉頭,「王大人,不必招呼了。」
王錫藩點頭,低語:「本想上折推薦此人,現在看來,還真是不必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群人從兩邊衝了過來!
「這是!」王錫藩大驚,扭頭望沈寶臣,沈寶臣嚇得臉色煞白,渾身哆嗦。
這群人穿著土布褂子,厚底布鞋,用黑布蒙著臉,手拿刀槍棍棒,從王錫藩和沈寶臣身邊一擦而過……王錫藩驚呆了,嘴唇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寶臣搖搖晃晃,眼神渙散,像是驚嚇過度,已經要站不穩了。
林旭,被那群人圍在了中間,亂刀亂棍如雨點般狂落。
一分鐘後。那群人離去了。林旭趴在街邊,血肉模糊。
賣陶器的小販坐在一堆陶器碎片裡,雙眼呆滯,腳邊,林旭把玩的那個筆筒裂成了四半,泡在血水裡。
周圍的人終於回過神了,尖叫聲四起,膽子小的跑了,膽子大的圍過來,對著林旭的屍體指指點點。
「沈大人,沈大人……」王錫藩驚醒了。
沈寶臣顫聲道:「天漏了,漏了,王大人,明兒,我抱病在家,還請,還請……」請了半天也沒請出來,王錫藩看他實在支持不住,便幫他叫來同樣看得目瞪口呆的轎夫。
沈寶臣被轎子抬走了,王錫藩抬頭望了望站在二樓欄杆前那些表情各異的保國會人士,輕歎一句「自保要緊」後,也坐上了轎子,很快離去。
「叫兩聲聽聽。」大院的老槐樹下,趙千提溜著個鳥籠,望著籠中的畫眉滿臉是笑,「叫兩聲,乖,叫兩聲。」
可惜,這畫眉鳥不乖,只顧著埋頭吃。
「他媽的。」趙大帥開罵了,「光吃不幹活啊?當心老子把你燉湯喝!」腦後的假辮子甩到了前面,一股子桂花膏的味兒竄進鼻孔,趙大帥火氣更大了,「奶奶的蛋,做個假貨也抹這狗屁玩意,又不是古龍水,難聞死了!二虎!」
「大帥,在呢!」張二虎從屋裡竄出來,手裡還拿著m97自動手槍那很像沙漠之鷹的彈匣。
「別他媽老玩槍,這毛病跟誰學的是?」趙大帥瞪著眼睛。
張二虎傻了,「大,大帥,是,是您說的,槍就是我們的第二生命,你不愛惜保養它,它就跟你過不去,您,您還說咯,槍就是女人,不是野女人,是那種可以過一輩子的好女人,要關心,要疼愛……」
「少廢話,那麼大的個子,你說這些惡不噁心人?老子還沒吃晚飯吶。」趙千把鳥籠子放在石桌上,正色道:「人回來沒?」
「哦,還沒。」張二虎嚥了口唾沫,大帥您老人家話題咋轉這麼快呢,腦子都跟不上了。
趙千回頭,眉宇間突然有些凝重。
「大帥?」張二虎微微一愣。
趙千沒回話,站在樹蔭下,保持著回眸的姿勢。
張二虎不知所以了,從屋門口走到趙千身邊,順著趙千目光的方向望去……紫禁城?大帥望著的方向好像是紫禁城。張二虎望著趙千的側臉,心裡莫名的咯登一下。
「二虎……」趙千鼻翼輕輕一動,「你相信直覺麼?」
「直覺?」張二虎心裡又是咯登一下。
「我是亡命之徒,所以相信直覺。往往,我們這樣的人,直覺都有些准。」趙千看著石桌上一直吃食的畫眉鳥,「我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就在這時,李奇天進來了,額前儘是汗珠。張自發跟在他身後,那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上,透著幾分焦慮。
「幕淵,情況如何?」趙千問。
「亂了,京城亂了。」李奇天胸口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