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願我如星君如月
兩人便在冷月的眼前十指相握。
「母妃,父皇牽著你呢。」綻兒在旁說,便瞧見蓋頭下的頭更低了,她羞澀的笑,指尖探入他的手心中。冷月便當著她同他的紅娘,領著兩人走到了鳳燭前。
「一拜天地——」
此時,宮中的老嬤嬤用蒼老的聲音喊著,白芷同納蘭禛跪在團蒲上,深深叩首,又起身,老嬤嬤眉眼含著笑,方張嘴喊第二聲。
「二拜皇祖——」
此刻,兩人面前是一個牌位,那上面前書寫著納蘭氏祖先的名字,凡是拜過之人,方才是納蘭氏的過門妻子,生生世世才是納蘭家的人。
白芷從方才起來時便有些不適,現在又在晃,納蘭禛牽著她的手,將之扶起,這才欲同她再次低下——
卻聽見一聲重重的聲音捶地,方纔還跪立的她此刻驀地倒地,她的身子便瞬間落入了納蘭禛的懷裡!
四下皆驚,綻兒一見,焦急的去喚太醫,而冷月,卻上前握住了白芷的手。
紅色的蓋頭落地,現出女子精美的容顏,施了脂粉的臉在紅燭下印著光暈,她笑著,亦望著男子,輕輕問:「皇上……今日的芷兒,漂亮嗎?」
「嗯。」
納蘭禛握拳,深深將她抱起來,然後白芷卻搖搖手臂,貪戀的靠在他的懷中。
她望著滿室的紅色,深深歎氣,「命中注定呀……命中注定……」
一邊喃喃說著,虛弱的身子深深呼了口氣,捂著心口,又望著納蘭禛,「我的心在疼,在疼呀……它疼了五年,想了五年,卻終是不能當你納蘭禛的妻子,納蘭禛,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什麼?到底,負了什麼?要我今生這般還債?」
「……芷兒,是朕負了你。」
他的身影落在一旁的牆壁上,深深的陰影,白芷望著,眼中描繪著他的身影,呵呵的笑著。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終於,終於解脫了,納蘭禛,下輩子,我不要等你,我等了你一輩子,瞧了你一輩子……卻始終只能擁有你的背影……下輩子,我不要。」
「好,下一世朕來等你,朕來還你債。」
冷月此刻已經抑制不住的哭,她的手一直被白芷攥著,卻聽見納蘭禛對她說這種話,她望著那逐漸消去顏色的容顏,女子的眼瞳慢慢放大,毫無顏色。
此刻,綻兒跑來,太醫跟在後,忙欲跪地為她診治。
拾過她的手腕,放於脈上,只一診,便大驚失色。
「太后她……太后她氣脈血虛,此為回光之照。」太醫小聲說著,綻兒一怔,似乎有些無法接受,他跪在她面前,喊著她:「母妃。」
「孩子……你要記住了,你一定要將後楚,好好發展下去……不要……不要辜負了你父皇……」
「母妃,兒子記住了。」
綻兒的眼中含著淚,白芷笑的朦朧,眼神望著他,顫抖著撫上他的面容:「真像呀……真像呀……」
「納蘭……這輩子守不到你,守著你的兒子,我白芷亦不後悔。」
「……」
男子挽著她的身子,白芷微微側裡,她想單純的靠近他的臂彎。
望了眼天外,忽而虛弱地說:「納蘭,帶我去看看外面吧。」
「好。」
他說完,便大步出去,手中抱著她,女子的喜袍拖地,回眸瞧了冷月一眼——
姐姐,祝你百年好合。
芷兒先去了。
待到百年之後,芷兒會在黃泉路上等你。
到那時,我們在一起,再敘前生。
冷月立著原地,久久無法回神——納蘭禛帶著頭走出了宮殿,此時雙足一點,便躍上了那高高的白塔。
帝宮全景,皆收入眼底,甚至整個帝都,都在掌控之中。
他將她放到膝上,白芷望著帝都夜色闌珊,形形色色的人行走在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生活的軌跡,她瞧著,眼眶鬆軟。
「芷兒,好看嗎?」納蘭禛問她,白芷點頭,越發虛弱的靠在他懷中,感受著天風吹拂,她深深呼吸。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白芷默念著那首詩,頭枕在他懷中,依靠著他的單肩,眼眸空洞的望著遠方——
此刻,她彷彿瞧見了天風之間有人來了。
他們來帶她走。
納蘭禛身體僵硬,感受著握住他手的手慢慢放開,漸漸垂落在膝,他的面容隱藏在一片黑暗中,眼角卻含著傷。
「芷兒……下輩子,不要對我動情了,不值得。」
他默默貼在她耳邊說,可是懷中的女子儼然一副睡著的模樣,唇邊含著微笑。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這是她終其一生的追求,而今,她終於睡在了他的懷中。
納蘭禛默默站起,緩緩轉身,抱著她下了白塔——
冷月同綻兒瞧見,他們瞧著他,納蘭禛抬起眼角,淡淡掃了兩人一眼——
那眼中,彷彿告訴了所有。
綻兒突然跪地,少年的髮絲被風散,只有面容是堅強的。他要變強,他會將答應她的一切全都實現——
他會成為後楚名垂千古的皇帝,他會成為一代帝君。
納蘭禛抱著白芷的屍體緩緩走到冷月面前,兩人四目相對,男子突然深深剜了她一眼,淡淡地說——
「阿冷,她走了……」
白芷的容顏平靜的在納蘭禛的臂彎,繁花已謝,過往雲煙。
身後,是綻兒低低的哭聲,少年終是個孩子,這個同他相依為命的女子如今已雲歸,不免要他傷心。她上前瞧著白芷的容顏,依稀能憶起曾經她為她在洛水夜家天牢裡所受的一切。
那一聲聲淒厲的喊音,讓她終生難忘。
納蘭禛抱著她的身軀,雙眉緊蹙,薄唇輕抿,冷月撫摸上她的髮絲,笑著問:「芷兒,現在的你,可以安心的睡去了。」
你高興嗎,你死在了他的懷中。
冷月沒有什麼能還給你的,只有他,你喜歡嗎,納蘭的臂彎,是不是讓你感到了溫暖……?
唇角那綻起的笑容,是她最後的容顏,兩人瞧著,她默默地覆上她的眼,「芷兒,一路走好。」
納蘭禛帶著她緩緩走入了宮殿,此刻,凡是在旁的宮人瞧見均跪,冷月撫起綻兒,她壓了壓他的手背:「不要哭,你的母妃,她是幸福的去的。」
「兒子不哭。」綻兒應著,挽著冷月的手臂,隨同著納蘭禛,他的背影略顯滄桑,髮絲垂落於肩背,濃郁的黑色混成一團,倒印在宮中紅暈一片,大紅色喜服卻印的猶如悲傷的血。
宮門彭的闔上,他將她輕柔的放到兩人的婚房的床榻上,為她整理好衣襟。
在打開門,便瞧見綻兒同冷月站在外面,他深深望了一眼,不禁浮起笑容,「睡的很安詳。」
「納蘭……」她有些抑制不住這種悲傷,身子靠上他的懷中,男子探手攬住她,微微拍著,她在他懷中哭,他卻始終面帶笑容。
「我們都要好好的。」他說著,凝視著漆黑的夜,夜色流光中彷彿輕輕飄來一縷魂魄,靜立在夜空中衝著他招手。
芷兒。
納蘭禛對著夜空笑,白茫的魂魄點點頭,默默比了一個心型的手勢,她指了指他同冷月,閉眼送上祝福。
「謝謝你。」他說著,眼眸沉暗一片,少年在他身邊,納蘭禛卻在此時握住了他的手心——
「跪下。」
他說著,少年一怔,便撩袍跪下,納蘭禛此刻側身,讓過那一條甬道,少年跪在宮殿的正中,一抬眼便可瞧見納蘭氏祖先的牌位,他將喜房的門徹底打開,手指著那牌位,默念——
「父皇要你對天起誓……他日你及笄為帝,必要以江山社稷為重,以民眾百姓為基,不可荒『淫』,不可暴政,不可敗亂,不可失德……以你母妃的名義起誓,你納蘭綻定能做到這些!」
沉重的聲音響徹整個宮殿,重重的打在少年的腦海中,他驀地抬頭,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望向面前,是紅紅的喜字,金鳳紅燭燃燒,那牌匾此刻立在那裡分外堅定。
少年沉默了會,緩緩抬起了手指,指天發誓——
「納蘭綻願意性命保證,定要做後楚的明君,以江山社稷為重,以民眾百姓為基,絕不會將了兒女情長看重,不可荒『淫』,不可暴政,不可敗亂,不可失德!」
嘹亮的聲音是少年的信心,雙膝跪的筆直,此時天邊流光聚集,漸漸遮擋了月色的流輝,少年的心便在十三歲這年有了新的烙印。
而這一年,離著少年正式登基為帝還差三年。
後楚昭明十二年,天同五年夜,孝懿端皇后去世,享年29歲,楚國新帝念其養育之恩,追封孝懿端皇后為孝懿端太后,永享皇陵。
皇后的去世,新帝修改法令,全國大赦三年,稅賦全免。
太后的靈柩便在宮中停留了兩日後被送於了皇陵,至此後,永躺皇陵……
不久後。
風華樓客滿為患,笙歌高坐在櫃檯上打著算盤,她翹著雙腳,眼神流轉的望著來往的人群。
高高的櫃檯下,一片黑暗之中卻赫然坐著一個身影,那影子是天藍色的,孩子身外披了件如同海一般的風氅,將自己從頭裹到了腳。他依靠著笙歌坐的高腳凳,垂著頭低睡。屈膝而彎,笙歌一邊打著算盤一邊從一旁的糕點中拿起一塊,自己先咬了口遂遞給了下面的他。
「喏,吃不吃。」她笑瞇瞇的低頭,嵐驀然抬起頭,眼瞳碧藍,望了眼被咬了口的糕點,又望了望笑的甜蜜的笙歌,眼中淡漠。
他搖搖頭,繼續低下頭。
笙歌努唇,有些不滿意,硬將糕點戳到他懷中,「你是嫌我髒麼?為何不吃?」
「不吃。」嵐再次說出,笙歌霎時便從高腳凳上跳下,站在他面前,此刻高高的櫃檯隔絕了兩人,她雙手叉腰,瞪著他。
嵐因為被她擋了光線,而有些蹙眉,他抬起手,默默把她推到一邊,說著:「你擋住我的太陽了。」
「你——」女孩子從沒有被人忽略過,這還是頭一個,叫她怎麼能嚥下這口氣,她就偏偏站在他面前,刻意把光線遮的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