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九夜帶著她朝著帝都的城門奔去,聽著那越漸接近的馬蹄聲,不禁回了眸。
眼中帶著不可觸及的驚訝,他抿了雙唇,手指,卻不由自主的勒緊了馬韁。
他有私心。
他不想,也不願看見納蘭禛追趕上他們。
冷月是他的。
少年第一次反抗了自己主子的思想,第一次,想同他的主子,一較高下。
納蘭禛鳳眸緊瞇,似乎洞察了九夜的想法。
迅速做出了反應,他細瞧了下兩旁的樹木。
長鞭一揮,如蛇形般攀上那樹上的枝葉,用力一拉,樹枝猛地從中間劈開,掉了下去……
九夜為了躲避那樹枝,只將馬頭一側,瞬間的轉彎,讓身下的馬受了驚!
冷月驀然睜開雙眼,受驚的馬開始躁動,她伸出手來安撫,方垂下眼,手腕卻被人緊緊的勒住……
「納蘭……」
驚詫的脫口而出,她被他從九夜的馬上,直直拽到了他的馬上……
還未說話,他便霸道的將她箍到了自己懷中——
「傾冷月,你的一生,納蘭禛我要了!」
那樣霸道又失去理智的話語,似乎不應從他口中說出。
他不會這樣,他怎會說這種讓她心動的話?
不,這不是納蘭禛。
冷月動了動身子,欲掙脫,然而自己的腦袋始終被他摁在胸前,一絲一毫也不放鬆……
他的手掌上帶著薄繭,那粗糙的肌理撫上冷月的臉頰,輕輕摩挲,直將她心中的漣漪泛了一圈又一圈。
「納蘭……我要走,你放開我。」
雙手推著他的胸膛,逼迫自己不在去想,這樣的氣息,這樣的溫度,胸口又是一陣翻騰,她突然想起,九夜就在他們之間。
他在看著她。
於是她弄的更加的急切了,納蘭禛有微微的不悅,似不願看到她如此強烈的反抗。
「跟我回去。」
極淡的說著,他只將馬頭掉轉,輕瞥了九夜一眼,只見少年怔了魂。
從方才起,他的雙眼,便向那黎明前的黑暗,如此深不見底。
沒有去阻止,只瞧著她被納蘭禛攬的更緊,埋首在他懷中。
「我不會怪你。」納蘭禛對他說,亦兀自加了一句:「少刻,回府吧。」
九夜只嘲諷的一笑,將視線拉到遠方。
那裡此刻一縷煙白的光線透過層層雲間射在大地上,西凜的朝陽,開始緩緩升起……
新的一天……沒有未來的一天。
身上殘餘的溫度,是屬於冷月的,方纔她還靠在自己懷中,說著要同他去一個無人尋到的地方,然後……做他的新娘。
九夜握緊了拳頭,眼中寒芒幾許。
他不想,真的不想在隱在身後,當他的影子。
他要……挑戰他!
「四哥!」
驀然脫出這個聲音,已經策馬而走的納蘭禛全身一凜,驀然將馬停下。
他懷中的冷月,在聽到這個稱呼時,也一驚。
四哥?誰的四哥?
九夜的疾馳,讓他瞬間到了倆人身邊,只見他翻身下馬,只緊抿著雙唇,單膝微彎,重重的跪下!
「夜……」
冷月瞧見他這般,只想下馬來扶他。
他在做什麼!
「四哥……」
納蘭禛微微一凜,笑了。
「你終於,還是喊了。」
他洞悉一切的表情,讓九夜的猜測,變成了事實。
果然,納蘭禛是知道的,他早已經知曉他的身份,只是沒有揭穿他。
「你……」
「墨心閣早已將你查的徹底,我只是一直壓著,沒有將這件事情挑明……」
「怎麼會……?」九夜方想說,他的身份早已被蘇青曉給抹去,而納蘭禛又繼續同他說:「姑姑雖然抹去了你,卻忘記殺死那個給你隱性藥水的婢女……是她,出賣了你,甚至出賣了姑姑。」
九夜有些頹廢,心想原來到頭來只是他一個人在隱瞞,他待在他身邊,一直表現很好,從不曾洩露什麼,而今才知,真正愚蠢是他。
腦中機靈,猛然想起了自己當日因為同冷月的關係,而導致被皇帝處刑,那時候納蘭禛的突然相救,讓他的目標只為報恩活著,而今想想,大概那時候他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只因,自己是他同母異父弟弟。
他的父親,因為他的母親,而將他隱藏了許多年,直到將他賣到了西凜。
被從王府中趕出的女子,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不得已委身給了一個四處行走的商人。
然而他的母親,從來沒有愛過他,甚至,從來沒有看過他。
她的心中,永遠想著納蘭禛,想著要將這個活在王府中的骨肉給救出來。
後來她終於走了,九夜的父親因為她的離去而一病不起,隨即家道中落。
到死還不忘罵著他,到死還說著他便是那個掃把星。
賣了他,來還債,輾轉間他經歷了很多,也隨著一個好心的師父學會了武功……師父臨死前托人將他弄到了宮裡,當了一名小侍衛。
再後來,他便遇上了冷月。
直到蘇青曉找上他,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他是雪疆人。
有著同他娘一般的眼瞳。
「四哥。」
九夜緩緩的喚著,瞳孔中痛苦一片。
「我求你,不要帶走她。」
一句哀求,只叫冷月全身一震,唇瓣顫抖。
她哪裡想到,他會為了她做到這地步……
「你還我身子……」身體裡,陡然出現一句這樣的話語……冷月只捂上了心窩,那種疼痛一下一下。
是傾冷月,是她……她在控訴。她在憤怒。
她不允許她這般折磨九夜,她就要跑出來了。
冷月痛苦的一躬身,緊蹙眉心。
這邊,少年依然跪在地上,睨著納蘭禛的眉眼:「四哥,我求你。」
「我不能允你。」納蘭禛涼薄的一笑,更加的攬緊冷月,「誰都可以……惟獨她。」
早已想明白的他,不允許自己再犯任何錯誤。
他不會放開她,永遠不會。
此刻天邊早已大亮,三個人這樣的情景,九夜依然不起,而納蘭禛欲策馬回府……
「啊——」
隨著一聲沉悶的喊叫,讓倆人的目光瞬間聚集到冷月身上……只見她捂著頭,十分痛苦的樣子。
腦海中,是不盡的質問,這個身子的原始主人控訴著她,幾欲將她折磨瘋狂。
她倒在納蘭禛懷中,緊閉著雙眼,此番此景,倆人也顧不得所有,只一心瞧著她。
「傾冷月。」納蘭禛探手撫上了她的臉,將之扳向自己,細細的詢問:「你怎麼了?」
「納蘭……她要跑出來了……她不允許我待在這裡,她不允許……她弄的我好疼……她……恨我……恨我傷了他……」
冷月語無倫次的說著,雙手緊緊捉住他的衣襟。
男子薄唇一凜,當下不說什麼,立刻策馬回府……
「夜……你我之事,以後再說。」同他解釋著,九夜站在風中,眼眸中含著痛苦。
她在痛,而他卻不能替她痛。
遙望著倆人離開的身影,少年的黑衣似染了纖塵,彷如墨潑……
冷月靠在他的懷中,納蘭禛撫上她的手心,十指握住,一手執著馬韁,輕輕吻上她的發間……
他的眼神無比堅定,望了望初升的太陽,輕輕耳語:「既然綁了你的一生,我便再也,不會放開你……月兒……你是我永遠的妻……」
黎明之初。
四王府的侍衛們抬頭瞧了眼那新生的日光,微微伸了一個懶腰,同對面的人對視一眼。
此刻,從府中走出另外倆名侍衛,四個人打著招呼,各自笑著,開始換崗。
「嗨……兄弟,又過去了一天。」
「是呀,昨晚可真夠熱鬧的。」
「怎麼了?」
似乎發現了八卦,兩個替崗的人忙湊上了頭腦,傾聽著,那倆個人無奈的笑了笑,身子倚在府門前,正欲同他們講述昨晚的事情……
「噠噠噠……」
颯沓的馬蹄聲從遠方傳來,四個人尋思了會,側了頭。
寬闊的街面上,空無一人,一匹體格高大的駿馬疾馳而來,四個人正感歎那駿馬的速度,卻恰好瞧見了坐於馬上的人……
那是倆個人,坐於前的是一個女子,她小巧的身型全部被身後的男子包裹在懷中,男子執著蛇鞭,身上的衣衫並不厚,在空中微微揚起,形成一道優美的弧線,他的面容全部隱於風帽之中,偶然可見那縷縷髮絲透過來,男子的眼眉分外好看,狹長的鳳眸,他輕輕地瞧了眼懷中的女子,憐惜的為她拉緊了身前的衣襟。
四個侍衛微怔,下一秒,便筆直的站在府前……
這來人,分明是他們的主子,這府的主人——納蘭禛。
懷中女子的面容隱在其中,讓一干人瞧不清楚,他們狐疑的看了半晌,當下恭敬的喊道:「主子。」
「去喚太醫來。」
納蘭禛下了馬第一件事便是這樣吩咐,他抱著女子的身子,用風氅替她擋著風,大步的邁進府中。
此刻,那幾人才看清,他們王爺懷中抱著的,分明是他們的王妃!
這……倒還真是件怪事。
「我已喚了太醫,你再忍耐些。」
納蘭禛低眸安慰,冷月輕閉著眼,張了張唇:「我要走,納蘭……」
「傾冷月!你若再提這幾個字,我立刻便將九夜殺了!」
「……」冷月雖然能聽到他說話,但頭痛的厲害,再一聽到他要殺九夜,腦中的那個靈魂再次作亂,她只捂上頭,低低的輕吟……
一時間,語序混亂——
「九夜……不要……你……我恨你……恨你……不是的……納蘭……是你想……想我走的……」
倆個靈魂在爭搶著說話的權利,她痛的徹骨,男子眉心一蹙,當即將她的身子放直……
他不在橫抱著她,而是拖著她的下身,讓她像孩子般趴在他的肩上……
單手輕撫:「以後都不會讓你走了……君子一諾。」
他的話語彷彿安慰了她的靈魂,頭稍微清醒點,不在發出那痛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