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塗鴉的信箋
「嘟……嘟……嘟……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更夫叫喊在深夜裡清脆的叫更聲使得伏案之中的高旭抬起了頭,望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公文,疲倦地捏了捏眉頭,立起身,走到窗口,望著窗外那靜謐的八月的夜。[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
八月上旬的月光靜靜地灑在福州行宮的每個角落,月光雖然不算明亮,但過個七天就是八月中秋節了。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對於高旭來說,來到大明時代的第二年,每逢佳節時,心中的那種屬念卻是超脫在這個時代之外。
只是他從事的事業要求他收拾起那些多愁善感的心思,凝望著月光,思緒又拉回到現實。如今高旭身處高位,他頒布的每一道政令都影響著這個時代的進程,他所做的事影響著千家萬戶,責任之大,使得他越發的謹慎,以及全身心的投入。日理萬機,可謂是他這些日來的真實寫照。
同盟會的事業從去年的江南一隅,如今已擴展到福建的一省之地,身為同盟會的總理事,高旭已進入了主政一省的角色。儘管在政務上,高旭全權由劉中藻的行政院去負責,分擔了他的大部分瑣事,但有些事,比如新技術的開創,重商主義的提倡,這些事務自然無法指望劉中藻這批舊式官紳,必須由高旭親力親為。百業待興,現在還不是完全能做甩手掌櫃的時候。在同盟會主政下的各個範疇內,他高旭永遠是第一掌舵人。
每一天,江南戰局的軍情通過同盟軍的海上快運,第一時間擺在高旭的案頭,時間上的延遲也不過三四天。在福建大後方巨大的物資支援下,閻應元沒有讓高旭失望。
常州戰役仍然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滿清博洛的十數萬大軍仍然像去年在江陰城下一樣一籌莫展,面對這個時代最傑出的守城將領閻應元,清軍對於江南長三角光復區的進攻被阻止在常州戰線之外。已改造為初級稜堡型的常州城,清軍的紅夷大炮也是徒勞無功。蘇州、上海兩地宏大的人力物力,再加上福建的巨額軍需物資支持,浦東軍區的新兵源源不斷地投入到常州-江陰一線。
在閻應元領導的同盟軍的頑強抵抗下,清軍企圖速戰速決的奢望,在鐵與血鑄造而成的現實上破滅了,在八月份起,戰況就進入了僵局。由於有徐玉揚和鐵一鎮與史必達的同盟艦隊在水陸兩路對南京城的牽制,博洛也不敢冒然饒過常州城這個硬骨頭,進入蘇州、上海兩府的腹地。否則,到時後路一旦被常州的閻應元所斷,南京萬一有危,便難以回援。況且,同盟軍的主力旭衛鎮還沒有投入江南戰場,以鄭親王濟爾哈朗的保守的性子,絕不會由著博洛的主力陷入蘇松兩地的沼澤之中。
讓江南成一座流血的絞肉機,基本上已實現了高旭的戰略意圖。
如今,他終於成為這個時代的棋手,而不是當中的棋子。只要假以時日,總有一天,他會有與滿清攝政王多爾袞博弈的資本。事實上,這種博弈已經處在進行時了。
有了閻應元與徐玉揚的兩鎮人馬在江南戰局中的攻守結合,以及史必達對清軍長江沿岸長江重鎮的騷擾,為高旭經營福建這個大後方爭取了時間。
滿清貝勒勒克德渾與高旭在爭取閩海控制權的鬥爭中敗北之後,其招降鄭氏家族以水制水的計劃也徹底破產,根據鄔含蓄傳送來的情報,那勒克德渾已離開江西,回到南京。對於福建戰役的失敗,使得坐鎮南京的鄭親王濟爾哈朗越發的謹慎起來。隨後中,勒克德渾又北歸返京,向滿清攝政王多爾袞述職。
讓高旭引起警惕的是,顧君眉通過錦繡樓的南京情報渠道,向高旭遞交了一條重要情報:滿清當局早在年初就開始仿造同盟軍的自生火銃,在八月初已有一千支投入恭順王孔有德的火槍營。對於這點,高旭也早有心理準備。自生火銃沒有什麼技術壁壘,只不過是把火繩改為燧石擊發。而且自生火銃並不是高氏工坊的專有技術,早在崇禎年間,自生火銃就已經現世。至於槍口插一把刺刀,也不過是概念性革新而已。
在人力資源方面,滿清佔領北京之後,幾乎接收了明朝的遺產,比如北京工部火器製造坊,其中就有大量的工匠,再加上滿清高層一直重視火器,在槍炮鑄造數量方面,同盟軍沒有優勢,僅僅在質量上,由於高旭提出的鐵模鑄法的改良,在這個新技術沒有洩露之前,保持著的相對優勢。
所以,高旭在取得福建之後,對於治鐵業的產業升級便迫在眉睫。
在清軍中,也就只有三順王之一的孔有德部精於火器。儘管紅夷大炮在改修為初級稜堡式的常州城下毫無作為,只是在旭衛鎮火器制致的顯赫戰績下,滿清當局也意識到火器在野戰中的決定性作用。
「看來真的要進入排隊槍斃時代了。」當時收到這個情報的時候,高旭忍不住歎道。但是畫虎畫皮難畫骨,想要照搬旭衛鎮的排隊槍斃戰術,沒有刻苦的訓練,嚴格的軍紀,以及思想上民族主義的奉獻精神,也只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罷了。
總有一日,旭衛鎮將與清軍的火器部隊孔有德部正面對決,對於這一戰,高旭極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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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初就進行的崇明講武堂第三期學業早在六月份就已經結業。對於以夏完淳和湯志遠為首的一千餘名第三期士官學兵,高旭沒有把他們調到身邊來,而是各有所用。
湯志遠的性子叛逆之極,高旭自然不會放在身邊頭痛,直接命他領著五百學兵補充到徐玉揚的鐵一鎮,進入常州前線實戰。而夏完淳則是領著五百學兵士官加入浦東軍區,組成一個教導營,訓導新兵。
夏完淳是同盟軍中的第一號督帥門生,是高旭軍事意志的堅定執行者。在同盟軍新兵集訓營的浦東軍區,訓導上有夏完淳負責,軍需後勤上有閻小玉統籌,高旭也就放手讓他們去做。
一想起閻小玉,高旭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她那瘦削的身軀,那總是抿著的倔強的唇,以及她那細長卻又銳利的眼,在這個時代裡,唯一的一個讓高旭時刻保持著敬意的女子。想起她以一個弱女子之力,肩負著浦東軍區將近十萬之眾的後勤統籌,並且打理得條條有理,著實讓高旭心中深感敬佩。
自從高旭那次私下裡送給閻小玉一對玉鐲,並捎去一封帶著關懷與慰問的書信之後,大約過了一個月,閻小玉突然來信,請教一些阿拉伯數字的計數問題。高旭把阿拉伯數字提前發明,對於明代的數學來說,帶來的便利無疑是革命性的。
很顯然,閻小玉有出眾的數學天賦,對於她的疑問,高旭在回信之中一一作答。於是,倆人開始鴻雁傳書,當然信中的內容大都是算術上的討論。作為後來人,高旭提出的某些很淺顯的東西,從算術,再到簡易幾何學,再到後世會計學的複式記帳法,對於身處三個世紀之前的閻小玉來說,無疑是震撼性的,而且馬上能學以致用,對她在後勤統籌數據方面的幫助也是極為巨大。
隨著倆人在書信中學術研究的深入,閻小玉面對高旭的學識如此「淵源」,在她那貌似淡然的文字中,高旭感覺到其中蘊含了一份被折服的不平靜。
「你還懂得多少東西?」
一次,閻小玉在信未疑問。
「很多。」高旭回信道:「多得你想不到。」
「能都教給我麼?」閻小玉在來信中第一次表示不恥下問。
「可以。」高旭又回信道:「看你打算用多少時間來學。如果想要學會我腦子裡的東西,除非你準備好一生的時間……」
很顯然,倆人的書信從以前的洋洋萬言,變得越來越惜墨如金,而高旭的文筆卻從以前的謹慎,變得越來越隨意起來,甚至有時候竟然會開起玩笑來。
面對高旭提出「一生的時間」,閻小玉的回信第一次嚴厲起來,筆跡如刀,回信只有一句:「高少莊主,你知道我這時怎麼想的?」
閻小玉也是第一次在信中稱高旭為「高少莊主」,表達了對高旭這種登徒子作風的強烈不滿。
高旭回信:「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我肯定,你那時想的一定是我。」
閻小玉的回信,只有一張白紙。
高旭拿著那張透著一股子幽香的無字信紙,暗想這莫非是傳說中的一切盡在不言中?高旭喜滋滋在信紙當中畫了個紅心,寄了回去。
托同盟軍海上軍情特快專線的福,不過四五天功夫,這回信就會到達閻小玉的手上。
十多幾天後,高旭終於收到閻小玉的回信,還是那張信紙,只不過信紙多畫了一個土罐,把高旭的所畫的紅心埋在當中,用土填得嚴嚴實實的。
高旭自然不甘示弱,又在土罐上畫了一朵花,原本是打算畫朵百合的,畫著畫著畫成了玫瑰,一朵又畫成了九朵。
然後寄了回去。
高旭再收到回信時,先是捏捏信封,發覺裡面空空如也,沒有信紙。
高旭不信邪,撕開信,裡面果真沒有信紙,倒出來的卻是一撮灰。
——閻小玉竟然把那張信紙燒成灰寄回來了。
高旭苦笑,看來這次玩笑真是開過頭了。這時,他不由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大搖其頭,對於向來敬重的閻小玉,他怎麼能如此對待?在倆人的鴻雁傳書中,他對閻小玉的敬重竟是不知不覺地轉化到憐愛了。
只是,這次估計真是冒犯她了。
焚燬了信箋,這可是相當於釜底抽薪,表明了她的決絕態度啊。以高旭看來,這閻小玉的理性,總是比他多上幾份,對於那張表明心跡的信箋,她竟是一把火燒個乾淨,斬斷了他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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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高旭所不知道的是,在浦東的某個深夜,閻小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披衣起身,從床側的箱底處,翻出那張倆人塗鴉的信箋,坐在在燭光下,靜靜地凝望著,直到天明也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