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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212章 死人香 六 文 / 高路華

    第212章死人香六

    高旭推開門,敲門的正是親兵夏完淳,在他的身旁還有高旭的小舅子沈從文。自從在嘉定屠城中遇到高旭之後,夏完淳便決定棄文從軍,憑著出色的文才成為高旭秘書型的幕僚親兵。對於這個史上有名的少年英雄,高旭自然是刮目相待,什麼是人才,在明末時期,夏完淳就是人才,在高旭的著力培養下,他就是有著無限潛力的人才。

    與夏完淳不同的是,沈從文並不是棄文從軍。作為沈廷揚的侄子,沈從文從他的伯父那裡學到了諸多的治政方略,他之所以實習生的身份留在高旭身邊,就是沈廷揚了為進一步瞭解高旭那些新穎古怪而又切實有效的施政綱領,比如在同盟軍的佔領區,建立同盟會別具一格的的行政體系。

    經過吳淞大戰的磨礪,夏完淳與沈從文倆人明顯有了新的蛻變。夏完淳的英氣越發內斂,而沈從文也不再像當初那樣「嬌生慣養」了,但他進入比屠場更甚三分的江陰城內時,還是忍不住一直在嘔吐,甚至戴了兩個口罩。

    「督帥,閻大人醒了。」

    夏完淳強忍著向室內張望的好奇心,向高旭道:「他要見你。」

    高旭點點頭,向江陰縣衙的方向走去,夏完淳跟在他的身後,又道:「督帥,醫務隊的疫苗已經用完了,發放將士的口罩也遠遠不夠用。」

    高旭交待道:「立即派快船回莊,由鄔總管安排,讓種痘所預備疫苗。還有口罩以及消毒棉之類的防疫用品,也讓鄔總管向江南聯合商會下訂單,越多越好。」

    夏完淳又遞給高旭一份他剛剛親筆起草好的安民告示,高旭粗略地看了一篇,稱許地點點頭,要說這夏完淳的文才倒真是沒得說的,告示儘是慷慨激昂之言。江陰之戰的忠烈很有必要昭告天下,以激起民眾的反清熱情。

    儘管高旭對閻應元病情的好轉並不抱多大希望,但是,當高旭再見到醒轉來的閻應元時,高旭就知道,這個明末時期標竿性的英雄,無論是面對敵人,還是面對病魔,他從不放棄。

    因為他的目光裡仍然無形地燃燒著為生存而努力的星星之火,儘管這星星之火游離在熄滅的邊緣。

    在這個清軍渡江南下,各地望風而降的年代裡,正是這個男人,他沒有史可法的名節,但與那些危時計拙的大人物們不同的是,他身體力行,領著忠義之邦的江陰人,創造了這個沉淪時代裡最熱血沸騰的奇跡。

    「閻大哥,您覺得如何?」

    高旭立在閻應元的病床前,為了表示敬意,取下了他的口罩,心情激動地問候著。

    閻應元儘管身體虛弱之極,還是忍著強烈的痛楚,向高旭問起了城內的情況,比如城內倖存多少難民,清軍的動向如何,還有高旭為什麼不顧傳染上痘疫的危險入城,高旭都一一如實作答的簡報與因由。

    接著高旭又向閻應元說起他這幾個月來,如何發展同盟會,如何整訓同盟軍,如何從浦東發起光復松江府的序幕,先是如何擊破田雄、孫得功兩支綠營軍,然後又在吳淞城下與尼堪的主力決戰,最終取得了吳淞大捷的勝利。之後高旭命令鐵一鎮趁勝追擊,光復太倉、昆山兩地,兵鋒直指蘇州城的極為有利的戰場態勢。

    聽罷高旭的話,閻應元閉上眼,默默消化著這些信息。

    高旭只是耐心地等待著閻應元對他這段日子努力結果的評價。

    來到大明之後,高旭的每一個腳印都前進得艱險無比,他是這個時代唯一能夠洞悉先機的穿越者。

    但有時候,知道得越多,就意味著越孤獨。

    在高旭的身邊,沒有讓他滿意的幕僚人選,對於當下局勢的掌控,高旭完全是憑著自己的直覺摸著石頭過路。對於閻應元,高旭則是寄以極大的期望,因為從他守城無所不用其極的謀略當中,就可以看得出他「讓人發指」的智勇雙全。

    趁著閻應元閉目養神的時候,高旭憑著醫生專業的職業素質,仔細地檢查著閻應元的身體狀況。因為高旭學的是西醫,中醫雖然有所涉及,但相較這個時代的郎中而言,差的不僅是一點半點。以後閻應元身體的調養,都要靠那些稱職的郎中來用藥調劑。

    當然,高旭的醫學理論相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還是極具開創性,比如說知道天花痘疫的傳染除了直接接觸外,還有空氣傳染。而戴口罩是隔斷空氣傳染最好的有效手段。甚至還有細菌學說之類的。

    良久,閻應元緩緩地睜開眼,專注地望著高旭的臉,過了一會兒,才道:「當初在小石灣大捷之後的明倫堂慶功宴上,你第一次提出『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時,我認為是聽到了天下最好聽的笑話。但是到目前為止,你不是在說笑話——因為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高旭道:「閻大哥過獎了。如果不是江陰十萬百姓十萬兵、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激勵和支持,我根本做不到這些。所以,您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英雄?」閻應元微微擺擺手,自嘲道:「我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微末小吏,江陰城內同心死義的都只是草民而已。我記得你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我們都只是頑固不靈、不知變通的底層匹夫罷了。——在這個年頭,那些真正識時務的『俊傑』們,他們只要留個金錢鼠尾,就能安枕無憂,比如北京、南京裡的那些高官顯貴,賊來降賊,虜來投虜,活得消遙自在。」

    高旭聽罷,不由想起後世的史料所言:「有明之季,士林無羞惡之心。居高官、享重名者,以蒙面乞降為得意;而封疆大帥,無不反戈內向。獨閻、陳二典史乃於一城見義。向使守京口如是,則江南不至拱手獻人矣。」

    閻應元又道:「無論如何,恢復華夏大業,任重而道遠,我們現在不過是邁出了第一步罷了。」

    高旭突然笑了笑,道:「閻大哥,如果有一天,我們領著大軍光復了兩京,你說那些『俊傑』們會怎麼做?」

    閻應元目光滿含深意地望了高旭一眼,道:「我雖然不贊同李闖入京時拷掠百官的舉措,但不得不說,那樣很痛快。要說起來,我在京倉做過小吏,見過各色各樣的貪墨之事,這大明朝真稱得上是……」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倆人不約而同地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高旭問道:「閻大哥,我現在決定趁著滿清貝勒尼堪部覆滅,博洛部因為深入城內疫區,倉皇出城後恐痘疫爆發而軍心渙散之機,裡應外合,一舉光復甦州城。蘇州是江南重鎮,滿清勢必不甘罷休,必然派遣重兵來攻。而大哥是危城砥柱,江陰之壯舉,必定能在蘇州再顯崢嶸。」

    閻應元沉思一下,道:「你可知道守一座城池,只要四個字就足夠了。」

    高旭問道:「哪四個字?」

    「同心,死義。」

    閻應元道:「同心,方能眾志成城,兵法有雲,千軍如一者勝;死義,才能義之所驅,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閻應元又道:「你知道為什麼江陰能堅持到最後?沒有什麼玄機,唯有城民同心死義爾。想當初史閣部提督揚州,滿清兵臨城下之際,揚州城內有民八十餘萬,為什麼十日之內,城破人滅,那是因為史閣部有死義之心,但他沒有同心之人。城內守軍毫無戰志,城內民眾人心惶惶。這樣心不同,義不死,怎麼能守得了城?」

    高旭道:「大哥說得極是。但是今日不同往日。現以,我們以同盟軍作為守城主力,以同盟會鼓動民志民心,只要守住蘇州,我們就能立足江南。」

    「在我看來,蘇州與揚州有區別麼?」

    閻應元道:「林子越大,什麼樣的鳥兒都有;城池越大,什麼樣的人心都有。揚州八十萬人,就有八十萬個心思;蘇州五十萬人,就有五十個心思。……就算江陰城,十萬城民,就有十萬個心思,你可知道我把這十萬個心思合而為一,花了多少時間?……我在江陰做十幾年的典吏,才贏得這份得之不易的民望。」

    「……你知道當年張士誠在江南經營了十數年,最終只是在蘇州守了十個月。而我憑著在江陰十數年的民望,只是從七月中旬堅持到現在,不過實足三個月而已。所以,要是你讓我身在蘇州城,誰會識得我閻某?」

    高旭道:「閻大哥,江陰一戰,今後天下誰人不識君?」

    閻應元對於高旭的崇敬只是苦笑一下,又道:「取義,你知道潛水的關鍵是什麼?……那就是無論你在水中游多長的時間,游多長的路,最終你得回到水面上再呼吸一口氣,然後再持續地游下去,這樣才能一直到彼岸。」

    高旭明白閻應元的意思,無論是身患重症的他,還是浴血倖存的江陰義民,以及在吳淞大捷中受到重創的旭衛鎮,都需要休整了。

    或許閻應元是對的。

    真的要讓一座城池同心死義,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國破家亡之時,天下城池儘是忠烈如似一城見義的江陰,何來滿清韃子荼毒中華數百年之久?

    不是所有的城池,它的名字都叫江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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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旭跟閻應元談了一番之後,見他的神色已極為疲乏,就要求他潛心休息。以閻應元現在的身體狀況,在短時間內,他根本沒有可能負擔大任的條件。而且,還要在他戰勝病魔的前提下。

    在黃昏之時,高旭大致安排了江陰的防守,由同盟軍第二鎮何常的蟑螂營,以及季從孝的衝鋒營鎮守江陰,他領著徐鴻旭衛鎮的人馬,離開了江陰城。

    出城之時,滿城倖存的義民揮淚送別高旭,他們好不容易盼高旭來援,但只是一天功夫,高旭又要離去。不過有何常和季從孝的連袂守城,清軍因恐痘疫,不敢輕易來犯,暫時江陰不會有安危之慮。而且高旭佈置的防疫站又條條有理,讓江陰的城民放下不少心思。

    離別之際,在高旭的身後,夏完淳正與沈從文倆人嘀咕著,只聽沈從文道:「存古,你那安民告示洋洋千言,真的還不如人家弱女子的一句詩雲,虧得你還敢以江南才子自居。」

    夏完淳只是無語良久,然後才歎道:「要論忠烈之辭,再好的文筆,也敵不過淋漓的鮮血啊!」

    高旭聽罷,不由得好奇,對著夏完淳問道:「怎麼回事?」

    夏完淳道:「下午時分,我正在城門張貼安民告示時,那閻小姐正巧經過,她看了全文後,突然咬破指尖,在安民告示的段未,寫下了一首血詩。」

    高旭愣了下,又問:「什麼血詩?」

    夏完淳的容色一正,然後吟道:「屍山白骨滿疆場,萬死孤城未肯降!寄語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斜陽之下,高旭直覺有一道複雜至極的目光凝望著自己,驀然回頭,只見江陰城上,佇立著一個瘦削的身穿紅衣的倩影,猶如落日前最後一片飄落的晚霞,帶著一種血色的淒美,又帶著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使得整個天地都為之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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