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桃豐塢(二)
貝勒尼堪是個急性子,松江一破之後,他馬不停蹄地派遣李元胤突襲黃浦江上的黃蜚、吳志葵部明軍水師,自己領兵直趨上海縣城。上海的義民雖然倡義死守,但倚為屏障的水師一擊即潰,守城的鄉兵戰志全失,再加上上海只是版築土城,可謂「士物甫程而屢嚙,而重關無結草之固」,且又多處城牆被暴雨毀壞以至倒塌,雉堞炮台也殘缺不全,清軍一到,一擁而入,不過半天功夫,便告淪陷。
一天之下,尼堪連下松江、上海兩城,來勢極為洶湧。
當高旭收到到上海淪陷的消息時,只是立在桃豐塢鎮外的一處高崗上,望著遠處的上海城一片烽火映耀,無語良久。現在是清軍兵鋒正銳之時,除非是如吳淞這樣的沿海要塞,以高旭目前的實力,已沒有死守之力。黃蜚二萬水師的潰敗,尼堪的急速推進,以目前的態勢來看,高旭的想以吳淞、嘉定、上海三點定面來穩住松江府的計劃已告破產。因為上海已失,三足根本無法鼎立。
但高旭知道,任何計劃的成功都無法一蹴而就。
如果暫時失利了,就只有迂迴,相持,然後伺機反擊。尼堪既然來勢洶洶,根基自然就不穩。只要在吳淞依托崇明的支援頂住尼堪的壓力,偌大的松江府處處是清兵防禦的破綻,到時自然有可趁之機。只要同盟軍真正成長起來,在這江南之地,高旭就有死磕滿清的自信和實力。
高旭從遠處的上海縣城收回目光,看著眼前的這個名叫桃豐塢的村鎮。
夜幕終於落下,四合而來的暮色把桃豐塢那些已化為一片焦土的民居包裹其中。一整天的燒殺搶掠使得大都數的蒙古旗兵和綠營清兵心滿意足,他們押著大批的戰利品,近百個初降的明軍水師降卒,以及數十個頗具姿色的村女開始回營。
這個村鎮之所以稱之為桃豐塢,正是因為外村北邊有一片連亙數里的桃林。在桃林的中央地帶有一條開闊的官道,直接通向上海的縣城。
老傢伙在數十個莊丁的護衛下離開了桃豐塢,他要聯繫深入黃浦江混水摸魚的史戰艦隊,作為在桃豐塢襲擊之後撤退的準備。留在桃豐塢的是親兵營以趙氏兄妹為首的海盜支隊,以及鄔含蓄為首的莊丁支隊,總共二千餘人。桃豐塢內也有以三百蒙旗兵為核心的二千多清兵,從兵力上來計,敵我雙方都旗鼓相當。如果硬撞硬的話,鹿死誰手還不知道,但高旭自然不會用此下策。望著村外北邊的那片桃林,高旭略作沉思,便開始佈置伏擊。
那鄔含蓄為人雖然持才物,但的確有二把刷子,他出身錦衣衛,本就擅長於暗殺伏擊之道。高旭的命令一下之後,鄔含蓄立即領著本部進入了官道兩左側的桃林之中的伏擊位置。莊丁支隊的兵卒都裝備有高氏工坊出品的小型精巧弩弓,只要清兵進入射程,弩弓的殺傷力極為可觀。
高旭則是領著趙氏兄妹的海盜支隊進入了官道右側的伏擊位置。高氏海盜們擅長於火器,準備有從西班牙戰艦上繳獲的西式燧發槍。以高旭的盤算,只要二千多清兵出了村,進入官道,在左側弩弓、右側火槍的打擊之下,絕無倖存之理。
高旭立在一株桃樹之下,仰望著樹梢之間的星空,默然沉思著,聽到輕靈的腳步聲,轉過頭,卻見趙明月走上近前。藉著樹梢間落下的星光,高旭看著趙明月臉上那急不可耐的神色,只聽她道:「那些韃子還在村裡磨磨蹭蹭,照老娘看,我們不如衝進村,殺他直娘賊的痛快。」
高旭望著這個外表靚麗、身材高挑的中萄混血兒,如果她安安份份的,看上去極是養眼,但她一開口,滿嘴老娘、直娘賊啥的,直讓高旭皺眉不已。高旭沉聲道:「稍安勿躁,行軍打仗,怎能憑著匹夫之勇?」
趙明月瞧了高旭一眼,道:「老娘不是匹夫,是巾幗,你該叫巾幗之勇。」
高旭無語地看了她一下,嘲弄地笑笑,懶得與她胡扯,轉過頭,望著村鎮裡清兵的動靜。
趙明月被高旭無視的神色弄得很惱火。說實在,只是在以前,這小子敢這樣她面前作態,她氣惱之下,肯定出手揍他只剩半條命。但經過昨晚嘉定城樓的近身搏鬥,高旭那神出鬼沒的手術刀讓她大為顧忌,而且現在的高旭毫無以前的那種嬉皮之色,反之卻因為經過江陰之戰的磨煉、同盟會與同盟軍的創立而威嚴日盛。
趙明月強忍著不滿,右手按著腰間短銃,瞪著高旭道:「喂,老娘跟你說話呢。」
高旭轉回頭,望了望她那柳眉倒立的俏眼,又望了望她按著腰間手銃上的手,突然伸出手,一把按住她的按在手銃上的手,另一手挾住她的脖子,用雙指間那犀利的刀鋒抵著她的喉頭,然後把她往後一推,把她整個人抵在身後的一棵桃樹的樹幹上。趙明月是個暴力女,論身手,高旭拍馬也趕不上,但高旭的發難毫無徵兆,而且喉頭上那刀鋒處的清冷讓她不敢作出反制。
高旭盯著趙明月那俏麗無比的眼睛,冷聲道:「你要想成為秦良玉那樣真正的巾幗鬚眉,第一,你得知道軍令如山,我既然作出了決定,你得服從;第二,你得知道怎麼用腦子,就算你不是匹夫之勇,也不過是匹女之勇,光靠力氣,不用腦子,何以成得了大事?要是那秦良玉只知道打打殺殺,她何以號令三軍?第三,你如果敢再我面前自稱一句老娘,我就讓你回崇明高老莊繡花去。」
聽了高旭的威迫之語,趙明月頓時勃然作色,她的性子從來受不得威脅,高旭要是好言好語相勸,她說不定還聽得進,但他如此強勢相逼,她的逆反心理更盛。她激怒之下,竟然又起了與高旭拚命的心思。
高旭見趙明月的眉頭一揚,悍然不顧喉間處的刀鋒,只得把刀鋒收縮幾分,免得真的傷了她。那知趙明月見了高旭的退讓,便大膽地開始掙扎。高旭只得加勁強按著她靠在樹幹上,要是讓她拉開架式來拚命,幾個高旭也不是她的對手。
這個趙明月的力氣極是強橫,她猛然地掄起一腳踢在高旭的腰間,直讓高旭痛疼不已。惱火之下,高旭又故計重施,竟是用最後的一絲力氣強按著趙明月靠在樹幹上,然後朝著她的紅唇猛然親下。
趙明月如遭雷擊。
世界終於安靜了。
但高旭知道,這個權宜之計實在要不得。按照前一次在嘉定城樓內的經驗,高旭知道她安靜不了多久,接踵而來的劇烈反應更是要命。
正是月初的時候,天上只有星光,在桃林的深處,視線一片陰暗。
這一次,趙明月徹底迷失了。
在古時,一般十四歲的女子就出閣,到了十七八歲就是老姑娘了。而趙明月已經是二十歲了啊。哪個女子不思春,她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但她不是純粹的漢家女子,身上有紅夷人的血統,一般大戶人家鄙夷她的出身,而常年的海盜生涯,她也見慣了那些奸『淫』擄掠的行徑,對於男女之事自然知之一二。而且,趙明月也瞭解養父高老頭那種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一直以童養媳的心態收養自己。但以趙明月眼高於頂的眼光,以前那個爛泥一般的高大少怎麼入得了她的慧眼?
但如今的高大少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種種跡象表明,一撮爛泥竟然也能變成一塊璞玉。
昨晚倆人的近身搏鬥,高旭的殺仗果斷就讓趙明月刮目相看。而且那時高旭占的便宜不過是搏鬥時不得已的摟摟抱抱,以及強親一口而已,而這時,這個可惡的傢伙竟然得寸進尺,「荼毒」起她的胸腹禁地,偏生她全身的力氣在那搓搓揉揉之中猶如抽空了一般。一股異樣而又觸電般的感覺麻醉了她的身心。原來,這肌膚之親,竟然如此使人迷醉。
良久之後,倆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但高旭的神智依然清明,知道現在絕不是沉迷女色的好時候,他強忍著心底澎湃的衝動與她唇分。但那趙明月再次嘗到這種消魂滋味,神智迷糊之機,竟然極是不捨,不滿是「嗯」了一聲,再加上她骨子裡敢作敢為的性情,竟然又仰著紅唇迎上前來,主動吻起高旭起來。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倆人倏然驚起。
趙明月頓時恢復了神智,睜開了迷忽的眼,也不敢望高旭一下,只是滿臉通紅地閃到了桃樹的後面。
來人正是趙天武。
他一見到高旭,便上前稟報軍情,道:「少莊主,從桃豐塢東邊的黃浦江方向,又來了一支人馬?」
高旭聽了一愣,問道:「有多少?」
趙天武道:「起碼有五六千多人。其中有打著正藍旗的蒙古旗兵,領著是個固山額真,大約有二個牛錄,六百人。此外還有數千多綠營兵,領頭的是那個李成棟的養子李元胤。」
高旭聽罷,那個蒙古正藍旗的固山額真肯定是富喇克塔,他帶來二個牛錄,再加上桃豐塢內的一個牛錄,剛好三個,將近一千人,幾乎就是他的全部人馬。也是尼堪部滿蒙旗兵的三分之一了。高旭又問道:「現在桃豐塢內的清軍動靜如何?」
趙天武道:「他們一邊出村迎接,一邊在村鎮紮營,看來夜色已晚,他們今夜打算駐紮在桃豐塢了。」
高旭埋伏的桃林正處於桃豐塢的北邊,是通向上海縣城的必經之路。如果清軍今夜駐紮在桃豐塢,他想伏擊也無從下手。而且,清軍從原本的二千人急劇增長成七八千之眾,他想咬一口,也得當心清軍的反噬。
這時,趙明月從桃樹後面走了出來,道:「既然韃子在桃豐塢紮營,我們不能伏擊了,但能夠夜襲清營。」
趙天武見姐姐也在這裡,奇怪地望了她和高旭一眼。幸好天暗之下,趙明月臉上的嫣紅沒有讓趙天武看見,不然他的詫異之色更甚。
趙明月望著高旭道:「我們的目標就是那一千蒙古旗兵。只要我們重創這支旗兵,就能打擊那尼堪的囂張氣焰。就算他今日連下二城有什麼用?這松江、上海淪陷了,將來我們可以奪回來。但那些滿蒙旗兵打殘了,死一個就少一個。」
趙天武皺著眉道:「但是,除了一千蒙古兵,還有李元胤的五六千綠營兵。」
趙明月又道:「那李元胤的綠營兵不足為患,只要那些蒙古旗兵一破,那些綠營兵便不戰自潰。」
高旭看著趙明月昂然的戰志,她可是大大抵估了李元胤。李元胤的那些綠營兵雖然不比滿蒙旗兵精銳,但與自己親兵營中這些海盜、莊丁相較起來,起碼可堪一戰。在同盟軍中,戰志戰力不輸旗兵的也只有徐玉揚的瘋子營。
如果能在桃豐塢重創富喇克塔這支蒙旗兵,等於斬了尼堪一臂。問題是,他只有二千人馬,就算夜襲,要實現這個目標可謂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凡事皆有可能。
考驗某人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