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定崇明（三）
高旭隨著那阿福走向偏廂，趙明月卻已像風一般衝了過去。只見她衝進偏廂裡時，馬上傳出她一聲尖尖地驚呼。一旁的阿福一個勁地朝高旭嘮叨道：「少莊主，當初沈大小姐一給那義陽王掠進府時，小的就設法營救了。只是沈小姐極是忠烈，她得知被掠進王府之後，不等那義陽王見上一面，就揪住機會撞了木柱，當時就頭破血流，昏死了過去。」
高旭聽罷，回首望了阿福一眼，道：「當時你有沒有把消息傳了出去？」
阿福道：「傳了。小人當時就把沈小姐被掠入府，又隨後盡節之事都讓人急報給了烏總管。」
「烏總管？」高旭皺眉問道，但他一轉念就反應過來了。那老傢伙被底下人稱作烏總管，不知是因他那烏鴉的外號，又或者他本來就姓烏？
在偏廂的門外，高旭一邊聽著房內趙明月的哭聲，一邊解下馬背上的小箱子。作為醫生，高旭都習慣隨手帶著這個小型急救箱。在缺醫少藥的古代，急救至關重要。高旭默默地提著急救箱走進房內，只見趙明月抱著平躺著床上的滿臉鮮血的女子在哭。
「別搖著她，把她放下。」高旭對著趙明月道。他先是探了探那沈小姐虛弱的脈動，然後開始清理她額頭處的血污和傷口。
那趙明月瞪著眼望著高旭的專業手法，心中暗想，這個傢伙什麼時候學會了郎中的本事？本想熱嘲冷諷上一句，只是一轉眼，看著沈小姐那灰白的俏臉，氣若游絲的呼吸，忍不住對高旭的救治生出一番希望來。
高旭一邊包紮那沈小姐的傷口，一邊抬頭望了趙明月一眼，道：「那個義陽王跑了，你怎麼不去追？」
趙明月聽罷，「哦」了一聲，擔心地望著沈小姐一眼，然後走出了房外。當她走出房外時，才忽然想起，自己幹嘛要聽那傢伙的話。只是剛頓住腳時，想起閨友的慘狀，便咬起牙來，翻身上了戰馬，領著眾人開始以王府為中心，大索崇明城。
夜色下的崇明城到處是火光，到處是夾雜著金戈之聲的喊殺聲。戰鬥最激烈是東門。史戰的一千海盜人馬受到東門守將總兵張士儀的頑強抵抗。北門的胡來貢部早在城門被襲之時，潑皮無賴出身的部卒就一哄而散。這些散卒一部分逃到城內，又趁著混亂大肆燒殺搶掠起來。趙明月則是領著數百莊丁，追著那義陽王的足跡，直至出了西門之外。
而南門卻是無戰事。那張鵬翼在老傢伙的勸說之下，終於起了作壁上觀的心思。說起來，張鵬翼也是向來看不慣那義陽王的行徑。被眾人奉為監國的一個多月來，這個義陽王除了在崇明內外搜刮民財，搶掠名女之外，沒見他任何光復大明江山的決心和行動。如今更是不知死活地搶掠那高旭的未婚妻，難道這個義陽王沒有腦子的麼？以江陰大捷之後高旭那如日中天的聲威，他還敢如此下作？
那義陽王雖然是周定王之後，但如今的朱明王室不值錢了。自清軍下江南以來，江南民眾早就當大明亡了，各地望風而降，要不是反抗剃髮令，早就為減除了三餉的新朝歡呼了。至於這義陽王擺著那監國身份的譜，要知道，他之所以能成為監國，是因為沈廷揚的大力支持。但他現在卻搶有婚約在身的沈家大少姐。這可是同時得罪了崇明的沈氏高氏兩大豪族啊。
至於在籌建崇明同盟會時，沈廷揚與義陽王的分歧，張鵬翼也有所耳聞。但他萬萬料不到，義陽王竟然如此腦殘到想以沈家大小姐來要挾沈廷揚的支持。張鵬翼生性直爽，不恥義陽王的為人，又敬重高旭在江陰取得的戰績，在故友老傢伙的勸說之下，命部屬放下武器，以免同室操戈。
在得到張鵬翼的支持之後，老傢伙立即奔赴東門，支援史戰。本已是取得上風的高氏海盜們見了援軍來臨之後，再是士氣大振，此消彼長之下，張士儀的抵抗再加後繼無力，最後竟是讓史戰在他背後用自生火銃打了一記冷槍，當場死了。
張士儀一死，其部再無戰志，紛紛投降。至此，高氏人馬已徹底地取得了崇明的控制權。接下去，老傢伙派出人馬與張鵬翼合作，鎮壓城內的亂兵，維持混亂的局面，然後派人通知高老莊，讓沈廷揚回城主持崇明的大局。
諸事安排妥當之後，老傢伙才來到王府，向高旭呈報戰果。
經過止血和包紮之後，那沈小姐雖然還是昏迷不醒，但高旭相信，只要她求生的意志頑強，總有醒來的一天。
如果不算在書房見到沈小姐的畫像，高旭這是與沈小姐的第二次見面。她身上仍然穿著港口看到了女扮男妝的衣服。只是這沈小姐天生麗質，任她穿上什麼衣裳，有心人一眼就能望出她清麗脫俗的本色來。
自穿越以來，高旭一直被告知，自己所附身份有一個名叫沈潔的未婚妻。因為能娶上沈家大小姐，與沈家攀上親，這是高老頭的最大心願。要知道，高旭現在的年紀是二十二歲，當年在常州別院內，他所見到了十幾個女子，都是那高大少小妾的身份。到了高老莊，高旭也沒見到一個以前高大少的妻妾，想必是高老頭為了迎接沈家大少姐，都把那高大少四處搜羅的女子給逐了。
望著沈小姐那潔白無瑕的玉容，高旭憐惜地撫摸了一下。沉默半晌，然後走出了廂房。
現在，義陽王府成為高旭的大本營，各部攻城的進程都傳了過來。當老傢伙領著張鵬翼來求見時，高旭親自走出府外，迎接張鵬翼。那張鵬翼見了高旭，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對於這個深明大義而又性子耿直的張總兵，高旭極是敬重。
高旭所不知道的是，在真實的歷史上，殘存在崇明的南明軍隊在十月份被清軍擊敗之後，那張士儀降了清軍，而這張鵬翼則投奔紹興的魯王，在後來的衢州之戰中，頑強守城，清軍屢不能下。後遭部下背叛，城破，張鵬翼死戰到底，被執後不屈而死。
雖然高旭佔盡優勢，但以張鵬翼的性子，也不會露出多少討多的味道。高旭也知道，人家是大明朝的堂堂總兵，而自己是野路子起家的，張鵬翼未必像魯無巧、羅子牛那樣投靠自己。暫時來說，對於反清事業，他與張鵬翼只能是合作的關係。當然，高旭也決意不會把張鵬翼留在崇明。當高旭請張鵬翼加入同盟軍，一同光復甦州時，那張鵬翼當即答應了。
張鵬翼也是知道，崇明已是這高旭的後院，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再留在崇明。參加蘇州之戰，響應同盟會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號召，這是他最好的出路。而且為了保存髮冠，也不得不戰。
當張鵬翼走後，房中只餘下那老傢伙之後，先是聽完他戰況的呈報，然後，高旭冷冷地望著他道：「那沈小姐被義陽王掠入府中，是不是你一手推動的？」
高旭當時一直敬佩這個老傢伙對崇明的掌控力。在混亂得一團麻一般的崇明城中，尋找一個失蹤的人，竟然不用半個時辰就確知了下落。這點也許不能說明什麼，或許是老傢伙也真有這個辦事效率。但他當時為什麼不說沈小姐的傷勢？那阿福說過，那沈潔一進義陽王府就尋機撞了柱子，阿福送出的消息中，應該包括沈小姐的重傷。但老傢伙卻是什麼也沒說。
當初荊本徹襲擊高老莊，高老頭就疑心是那義陽王所鼓動，必定讓老傢伙加強崇明城內的探子以及對義陽王的監督。以這個老傢伙擅長於情報的手段，那沈小姐在大街上被掠走的時候，他肯定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但他卻沒有派人在府外攔截，而是由著沈小姐掠進了王府。而且，高旭甚至更一進步想，那沈小姐偷偷出府的消息，是不是他刻意透露給義陽王的。
高旭又道：「你一直想對付義陽王，但一直得不到沈大人的支持，對麼？所以，你就利用一個女人來成事？」
面對高旭的責問，老傢伙面無表情地望著他，道：「少莊主，老奴行事向來不問過程，只求結果。重要的是，如今的崇明城，已經是我們高氏的——也是你的了。」
高旭一直不明白自己對這個老傢伙的忌憚來自哪裡，現在明白了。這是一個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
這個老傢伙無論是行事，還是待人，對誰都是和和氣氣，謙恭有加，扔在人群之中，與某個米店的老夥計毫無二致，完全是一個平平凡凡的老傢伙。而高旭能看透這層表象的，就是因為這老傢伙收集情報的過人能力，而且在初見之時，這老傢伙眼底的精光一現。
老傢伙又與高旭對視了一陣子，又道：「少莊主，在你光復江南大業之前，必須要掃清崇明的異已勢力。既然要對付那義陽王，你打算以什麼借口？難道是因為他想跟你爭奪同盟會的會長？還是因為他要個更改同盟會的恢復『中華』而不是恢復『大明』的綱領？……沈小姐雖然不幸，但是，一可以得到沈大人的支持——我們高氏想要取得崇明，沈大人的支持至關重要；二可以為少莊主找到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緣由。義陽王終究是正宗的大明宗室，我們要是沒有充足的理由，天下人會怎麼看待我們？最主要的是，我們身在江南抗清的最前線，將來無論是紹興的魯王，還是福建的唐王，他們的後方支持也極為得要。比如工坊最緊缺的優質生鐵，就必須從福建、廣東籌買。」
高旭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盯著老傢伙，冷言道：「無論找什麼借口，都比利用一個女人強。再說，時事如今已壞到完全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地步，我又何必在乎什麼借口？擋在我路上，扯我後腿的，統統掃光。我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我還顧忌什麼那些大明爛泥王爺們的看法？以後，無論你有什麼計劃，我必須第一時間知道。而且無論你再想利用什麼人，你可千萬再利用我以及我身邊的人，不然的話……」
老傢伙直面著高旭著壓抑著有憤怒，如今這個少莊主給他的壓力竟是有點讓他透不過氣來，這還是以前那個連阿斗也不如的少莊主麼？老傢伙道：「一切如少莊主所願。」
望著老傢伙走出房門的有些佝僂的背影，高旭撫著下巴，出神良久。
當高旭看到高老頭與沈廷揚陪襯來到城內時，不由對著高老頭道：「爹……爹爹，你怎麼也來到城裡了？」
對於叫高老頭為爹爹，高旭還是很不習慣，張嘴就感覺特別的拗口。不過，高老頭卻是毫不介意，崇明城如此輕易取入囊中，他實在是大喜過望，再聽說未過門的媳婦出了意外，更在莊內坐立不安，所以便跟著沈廷揚進入城來。對於那沈潔的關懷，一直看著她長大的高老頭絲毫不比沈廷揚少幾分。算起來，她可是高老頭最得意的挾恩圖報的產物。而且，高老頭為了抱上孫子，對遲遲不嫁的沈家大少姐已是望眼欲穿好多年了。
高老頭入城，高老莊就無人主持大局，萬一有變，豈不是措手不及？
高老頭聽了高旭的擔憂，只是大聲道：「莊裡能有什麼事？有事的是俺媳婦。臭小子，讓開，別擋著俺看望媳婦的道。」
高老頭話聲剛落，卻見一個莊丁急急忙忙地跑來稟報，道：「老爺，不好了，你前腳走了，那紅夷海盜後腳就殺進莊了！」
高旭急了一驚，高老莊的莊丁大都抽調來進攻崇明城，那西班牙海盜竟然又揪住這個空虛而攻，實在是欺人太甚。
高老頭聽罷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怒道：「豈有此理，天殺的拖馬死，老子今日不讓你折在高老莊，俺就不姓高！」
高旭知道高老頭所罵的「拖馬死」，就是西班牙海盜的頭目托馬斯。他見高老頭領著人馬去急援高老莊，突然喊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