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崇明援軍
君山。清軍大營。
劉良佐鐵青著臉看著跪在帥座前的那個哭喪著臉的參將,聽著他道:「未將按大帥之命自南京、鎮江押運大小紅夷火炮三十餘門,以及大批籌集的錢糧輜重,自長江水路溯江而下,那知到了一葦渡遭了海匪的伏擊。未將看得清楚,領頭的正是那個海盜顧三麻子,還有聞名東海的海盜箭魚。未將措手不及,倉促應戰,結果火炮和輜重都讓海盜們掠了去……」
劉良佐黑著臉道:「既然如此,你回來做什麼?來人,拉下去斬了。」
看著劉良佐滿臉的殺氣騰騰,帥帳內的將領們噤若寒蟬,人人不敢出聲求情,只聽著那參將的哀號聲在帳外一刀而斷,親兵奉上一個熱騰騰的首級給劉良佐過目之後,再掛在旗桿上示眾。魯無巧縮在帥帳的一角,拚命地躲著劉良佐那銳利眼神的餘光,但這個號稱高取義昔日故友的悲劇的紹興師爺,還是被劉良佐的冷若冰霜的眼光揪了出來,只聽劉良佐冷聲喝道:「魯無巧!」
老狗才聽到劉良佐的喝聲渾身一顫,打著哆嗦從帥帳的角落處連滾帶爬地出來,畏畏縮縮地問道:「大帥,有何吩咐?」
劉良佐只是盯著這個膽小怕事的紹興師爺,情知自己遷怒於他也無濟於事,但滿腔的怒火總得有個消洩的出口。劉良佐忍不住踢了老狗才一腳,罵道:「若不是當初聽信了你的鬼話,放了那高取義一馬,當日在黃田港本帥就能讓那傢伙屍骨無存。哪有今日這般的窘迫?」
魯無巧小心翼翼地道:「大帥,打劫的是崇明海盜顧三麻子。不是那高取義。」
劉良佐怒道:「據探子回報,那海盜箭魚本是那高老頭的養子,早就隨了那高旭進入了江陰城,他怎麼會出現在長江水面?而且顧三麻子與那箭魚狼狽為奸,自然是受了那高取義的指使,你竟然還敢為他開脫,你長了幾個腦袋?」
魯無巧昨日興沖沖地回營說高旭會來奉銀投降,那知等了一日,江陰城毫無動靜,今晚崇明援軍大舉來到,而且輜重火炮全被劫掠。這怎麼不讓劉良佐火冒三丈?魯無巧嚇得渾身發抖,一個勁的磕頭道:「大帥明察,屬下豈敢為那高取義開脫?那高取義大約是憑著劫持的輜重火炮以及崇明援軍來增加投降的籌碼,只要大帥以不變應萬變,那高取義不過是秋後的蚱蜢,折騰不了多久。而且那崇明援軍不過是烏合之眾,不足為慮。在大帥的十萬兵鋒之下,這江陰城要不想城破人亡,就得舉城相降。」
劉良佐聽罷盯了魯無巧一眼,對於他略帶白癡一般的樂觀精神祇是冷哼了一聲,道:「如果明日那高旭沒有舉城相降,本帥定然拿你祭旗。」
魯無巧臉色發白,不停地抹著冷汗,整個人像一堆爛泥一般癱在地上。
隨後,劉良佐領著眾將來到君山之巔,察看崇明援軍的動靜。從君山上望去,只見小石灣以及臨近的長江水面上儘是燈火通明,那崇明來的人馬可謂是滿江遍岸,從小石灣一直到黃田港的水域上,儘是數之不盡的船隻。
「轟隆……轟隆……」
劉良佐聽著從小石灣傳來的炮聲,開始他沒有注意,因為在白天晚上的任何時候,在小石灣的炮堤上,在江陰的城頭上都會有間隔傳出的火炮轟隆聲。但是當他聽到從小石灣先後連續地,帶著某種節奏感地傳來七聲炮響起,劉良佐不由遙望著小石灣的方向,出神良久。
不知過了多久,劉良佐又轉頭望著江**路的黃田港,緊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對著傳令官道:「傳令,連夜調派二營人馬增兵黃田港,嚴防江上的船隊經黃田港的運河直達江陰城下;傳令,立即派遣人力堵截河道,天亮之前,本帥要長江裡一條魚也休想游進江陰的護城河。」
只要堵塞黃田港運河的河道,長江水面上那些船隻上數不清的援兵物資就無法輕易運入江陰。因為在陸路上,劉良佐的大軍幾乎封鎖整個江陰城。特別是小石灣與江陰北城這一地帶。雖然陸路的封鎖上也有一些防守漏洞可鑽,但水路更如同一條大動脈,從長江經黃田港的運河河道可以直達江陰城下的護城河。如果切斷這條水路的大動脈,陸路又被清兵封鎖,江陰就真的孤掌難鳴了。
在小石灣的炮響之後,夜幕中的江陰城,從先前的沉默中慢慢騷動起來,然後直到沸騰。劉良佐默默地望著沸騰的江陰城,直到江陰城在興奮中回復平靜。當劉良佐回到大營時,卻見那老狗才魯無巧喜滋滋地迎上來,道:「大帥,江陰城來訊了,他們要夜來議降。」
「議降?」
劉良佐冷笑一聲,求降與議降一字之隔,這些江陰人以為憑著崇明來援的一些烏合之眾就有了底氣,真是好笑。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有什麼好議的?不過,不論是江陰城還是小石灣,連日來強攻不下,既然江陰人主動肯來議降,先談談無妨。
劉良佐問道:「領頭是那高旭麼?」
魯無巧慶幸高旭最終沒有食言,自己的腦袋又保住了,語聲也壯了點,道:「不是,據說領頭之人是高老白。」
劉良佐道:「高老白?他是什麼人?」
魯無巧道:「據說他是高旭的族伯。」
劉良佐不再詢問,轉過頭,遙望著夜幕中瀰漫著鐵與血的江陰城,沉思著,默然無語。
小石灣。高字營駐地。
在一個巨大的營帳內,高老頭與沈廷揚並列首座,左邊坐著徐玉揚、何常、包頭魚、徐鴻、史戰為首的高字營將領以及顧三麻子為首的水路英豪,右邊則是流亡在崇明島的淮河鎮總兵張士儀、淮海鎮總兵張鵬翼為首的南明官軍將領。對於徐玉揚這種野路子出身的高字營將領,以及顧三麻子這些海盜江匪,張士儀與張繃翼這些官軍出身的將領自然不屑一顧,不過現在處在非常時刻,算得上是官匪一家。
相對於沈廷揚的一本正經,高老頭則是滿臉笑容,雖然他那笑容有種說不出的猥瑣感,但勝在他的銀子無敵。高老頭拋出的懸賞是一個韃子的首級是三兩銀子,這個懸賞不管是對於在刀山火海中討生活的海盜們,還是缺乏錢餉的南明流亡官軍都很有吸引力。
以實力來計,自然是高字營為首。徐玉揚部有五千人馬,這部人馬為了守衛小石灣炮堤,與清兵作戰數日,雖然有傷亡,但戰志高昂,而且及時得到四援而來鄉民的補充;何常從崇明回援的三千人馬,在高老莊平亂中大出風頭,帶著一股名揚他鄉的自豪感回師;另外還有包頭魚的一千多高氏海盜戰隊,也是在海上久經風浪的隊伍,算得上高老頭壓箱底的私人武裝;這已愈九千的水陸戰力,再加上高老頭不惜工本招募的大批搬運物資的民夫人力,高字營立足江陰和崇明兩地,已快速成長為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
雖然高字營趁著反抗剃髮令如火如荼的大勢下倉促成軍,但本質上都是自發抗清的鄉兵,與劉良佐的綠營清軍自然有差距,但這種差距也最大限度地被那股留發不留頭的死戰之志所彌補。在高字營的將領中,徐玉揚是位草莽豪傑,何常出身市井,包頭魚是海盜,論兵法謀略都先天不足。
而徐鴻出身軍戶,熟讀兵書,是個純粹的軍人;高老頭的養子史戰卻是陰狠狡詐,長於水戰,當年在官軍的剿匪戰中,把官軍逗得團團轉,他們倆人雖然身為高旭的戰衛隊長,但在威望上卻有略有不足。總的來說,高字營是屬於一支成長型的隊伍,猶如從層巒疊嶂之中緩緩東昇的旭日,雖然沒有逼人的光芒,但其勢已是讓人側目。
另外諸如顧三麻子為首的海盜們是來做買賣的,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仁義與名聲也是一種買賣。而張士儀、張鵬翼為首的南明流亡官兵是來打秋風的,他們早被勢如破竹的滿清鐵騎嚇破了膽。幸好現在圍城的劉良佐部也只是當年的同僚而已,大家半斤八兩,一般的貨色,倒不至於談虎色變。如果這江陰城下是貨真價實的滿清鐵騎,借這些南明官兵一個膽子,也是不敢來湊熱鬧的。
作為高旭的左衛隊長,徐鴻是最明確高旭戰略意圖的人。只聽那淮河總兵張士儀道:「要想在劉良佐的十萬重兵之中偷運物資入城,又要營救五千江陰童子,這無異於奇想怪談。」
「十萬重兵?」徐鴻搖搖頭道:「那只是誇大之辭。劉良佐原約有七萬人馬來攻。其五千先鋒營已在捨橋之戰中全軍覆滅,再加攻城數日死亡的人數,以及折在小石灣之下的人馬,如今最多不過五萬左右。劉良佐的三萬主力駐紮在北門外的君山之下,江陰城的南門、東門以及黃田港各有數營兵力鎮守。」
張士儀又道:「今日我們來勢浩浩蕩蕩,那劉良佐必定提高警戒,船隊要想偷渡黃田港,想必不容易。」
史戰翻著白臉道:「誰說要偷渡?我們不能用強攻麼?在水上,那只耗子能擋得住我們的路?今日我與顧麻子就在長江上掠了韃子的大批輜重火炮。那些韃子能奈何於我?」
顧三麻子聽罷,挺了挺了胸,大聲地附和著史戰的話。
張士儀聽了史戰的嘲諷,不由臉色發青,當年官軍圍剿崇明水盜時,沒少吃這些海盜的虧。一邊的張鵬翼道:「就算劉良佐在水上無法與我等爭鋒,但現在江陰的城外是他的天下,如果要鐵了心要封鎖黃田港的河道,絕了江陰連通外界的水路,倒不是什麼難事?」
如同要印證張鵬翼的話一般,這時恰好有一個探子回報,說清兵在黃田港的河道兩岸開始架設鐵鏈,並以裝著沙石的沉船堵塞航道。黃田港的河道是人工開鑿出來的運河,若要堵塞航道倒真不是什麼難事。
高老頭一聽航道被堵,不由大急道:「要是水路上船隊開不到江陰城下,陸路上又被那劉良佐的大軍所阻,物資運不進,旭兒也出不來,那豈不糟糕?」
顧三麻子立即拍著胸脯,大聲道:「高爺,你莫急,在小石灣下有咱崇明數千的水路好漢,別說航道被堵,就是要開闢一道新河道出來,也不過彈指之間。」
史戰白了顧三麻子一眼,道:「彈指之間開闢河道,麻子,你當自己是神仙?不過,我們水路好漢無數,那些清狗會堵,難道我們不會疏麼?」
顧三麻子聽了搔搔頭,嘿嘿一笑。
眾人又是一番商議,最後決定對駐紮黃田港清兵的攻擊,水道的疏通以及船隊的護航,由史戰所領的高氏海盜戰隊和以顧三麻子為首的水路英豪們負責。就在史戰與顧三麻子領著人馬從小石灣向黃田港護著大批輜重船隊進發之前,徐鴻臉色凝重地對史戰道:「史兄,在小石灣的七連炮響之後,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將軍必定今夜就安排人馬出城詐降。無論韃子在黃田港有什麼動靜,在沒有聽到詐降襲擊時的爆炸聲之前,切莫打草驚蛇。」
史戰道:「如果詐降時襲擊不成呢?」
徐鴻長長在吸了一口氣,道:「江陰耆老們懷必死之心,定然成忠烈之事。」
史戰收起嘴角慣常的那絲嘲弄之色,沉聲道:「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