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老東西,還真會算計。」關朝撇撇嘴。將吳苗派尺這壞則信扔在桌上,忿忿不平。「他整個衡山郡加起來有十萬戶嗎?他把我們西楚當冤大頭了?」
張良皺了皺眉頭,搖搖頭,不同意關朝的看法:「雖然說十萬戶是多了點,可是他也是做過王的人,現在自願放棄王位,給他個十萬戶,也是應該的。興滅國,繼絕世,聖人所稱」
張良還沒有說完,關朝就笑了,嘴角上挑,笑得有些詭異。張良見了。下意識的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打量著關朝,似笑非笑的說道:「怎麼,你有什麼高見?」
關朝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向四周看了看。見並無閒人,這才向前挪了挪,帶著三分神秘的笑意看著張良的眼睛:「將軍,你說大王為什麼不封王?僅僅是不希望諸王坐大。最後意圖不軌嗎?」
張良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淡了,很鄭重的坐正了身子,雙手扶在膝蓋上。向關朝微微的躬著身子,很專注的看著關朝,一句話也不說,等著他下面的話。關朝一見他這麼嚴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尷尬的笑了笑,可是一想,又接著說平去。
「將軍,這段時間我經常到咸陽去。辦事的時候,免不了要等大王做決定,這空閒的時候,我可沒浪費。我是白天有時間就去西楚聽那些士子辯論,晚上就去參加宴會。」關朝得意的笑道:「仗著將軍的威名。我也是很受歡迎的。」
張良微微一蕪」聽幾次之後,我忽然現一個,問題。」關朝也收了臉上的笑容。很鄭重的說道:「我現咸陽現在最熱鬧的話題是有關興亡的,主要有兩個方向,一是議論秦的興亡史,一是議論三代的興亡史,當然了。夏商的史料不多,主要還是集中在周。這其中,封建制與郡縣制就是議論的焦點。」「嗯。」張良點了點頭,這個話題正在他的意料之中,並無特殊之處。但是他好奇的是,如果僅僅是這個問題,關朝顯然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難道這裡面還有其他的新鮮說法?
「封建制和郡縣制的優劣,早就不是什麼新鮮話題,但是現在卻有了新的說法。」關朝若有所思,似乎還在回憶當時的情景。「他們現在不是從親親賢賢的角度來討論封建制和郡縣制的優劣,而是從利的角度來討論。」
「從利的角度?」張良皺起了眉頭。阮惜的搖了搖頭:「當初大王興商,我就擔心會把民心引向重利輕義,現在西楚太學的學子居然也這麼說,可見風氣確實是壞了。只是我有些不解,孔祭酒怎麼不出來糾正?」
「孔祭酒?」關朝笑了笑,連連搖頭:「你知道這是誰挑的頭?就是大王,孔祭酒倒是反對了。但是被寶少府辯得啞口無言,可把臉丟大了。」
「有這回卓?」張真大吃一驚。
「正是。寶少府和孔祭酒二人當著西楚太學三千多學子的面。在講台上辯了一天,數字寫了滿滿一黑板。孔祭酒的鬍子都沾了一層粉筆灰,最後孔祭酒是完敗。」關朝沒有親眼看到那一幕,說不太清楚,可是即使這三言兩語,張良也能從其中聽到當時的唇槍舌劍是如何的犀利,不免形動於色,更是豎起了耳朵,將關朝所說的每個字都聽進心裡。
「寶少府說,為國謀利,正是大仁大義。子貢問仁,夫子曾經說過。富而仁,其聖人與?可是夫子並不排斥富。為國謀利,富民強國。仁之大者。這個國家存在一天,就要消耗大量的物資,上萬的官員。幾十萬的士兵,都要吃穿,不計較利又怎麼行呢?所以不僅要計較利,而且要用心的計較。朝庭花費大量的軍費養兵,是為了保護全部百姓的財產,而花費大量的俸祿供養官員又是為了什麼?不是作威作福。不是為了欺壓百姓,而是為了管理百姓。官者管也,何為管理?」
「管理就是管理,不讓他們作奸犯科。還有其他的意義不成。」張良不以為然。
「非也。」關朝連連搖頭:「寶少府說了,管有兩層含義,大人所說的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卻是在第二。管,有溝通之意,管理的作用。正於溝通有無,理順環節,以便產生更大更多的財富。這就是所謂管理出效益的道理。」
張良張口結舌,一時無法理解這個道理。但是他隱隱約約的又覺的這個有道理。好官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大概就是因為有這個作用。土地還是那些土地,百姓還是那些百姓。管仲為相,國富民強,而其他人來管,卻遠遠不及。或許就是因為管仲能夠理清其中的環節,能夠產生更多的財富。
「所以歸根到底一句話,是利,是國家之利。」關朝最後說道:「那麼將軍想想,如果封建,封那麼十幾個王,那麼最後是什麼結果?」
張良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緩緩的點了點頭,苦笑了一聲:「我明白了。諸王坐大,天子越來越弱,越來越窮,就像周天子最後要向魯國借貸一樣。」
平王東遷之後,由於王室直接控制的面積變而諸侯國與王室的血緣關係日漸疏遠,他們對王室的貢納越來越少,以至於王室的財政拮据。周平王駕崩,即位的桓王無力置辦喪葬用品,只能向魯國去要。周襄王時,王室窮得連個像樣的車子都沒有,又派人向魯國討錢。王室窮到這個地步,當然更沒有實力去征伐那些不講規矩的諸侯國,這天下,也就這麼亂了。
「對啊,到了那個時候,天下又豈有不亂之理?」關朝一拍大腿,慨然歎道:「這個道理一明白,就沒有人說封建制的好了。再提到秦國那麼快的亡國,大家都不再說是郡縣制的惡果,而是認為是贏政不恤民力,抽空了帝國的實力,以至於民不聊生,這才導致陳涉揭竿而起。登高一呼而天下景從。」關朝歎了口氣,有些惋惜的說道:「如果不是李斯和趙高搞那麼一出,胡亥不能登台,而是扶蘇即位,與天下休養生息的話,又豈能會有今天這個局面。」著眉,半天沒有說話,目先中既有釋然。叉有不※
關朝笑了:「大王也有雄心壯志,起碼他要恢復秦國的疆土,說不定還要開疆拓土,又不想步秦的後塵。那怎麼辦?只有量力而為。量力而為,就要把大量的財富集中到大王的手上。而不至於分到其他人的手上,成為相反的力量。那將軍再想想,一個十萬戶侯,豈是那麼好封的?吳芮、英布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關朝還沒有說完,張良已經恍然大悟。秦國統一天下時,天下不過六七百萬戶,經過連年戰爭,人口損失很大,現在大概總共在五百萬戶之間,現在封的十萬戶侯就有四個,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侯,封邑加起來已經過百萬戶,也就是說。這些人就佔到天下兩層以上的財富。而朝庭直接控制的不到八成的戶口,還要供給近十萬計的官員和數十萬的軍隊,這個負擔已經是極大了,根本不可滿足開疆拓土的要求。
一個十萬戶,就是天下百分之二的財富,確實不是能輕易給予的。張良更清楚的知道。以共尉願意與功臣們共富貴的希望,將來還有好幾個人會加封,就算不到十萬戶,食邑也會很可觀。而多一個十萬戶侯。就等於共尉開疆拓土的大業要往後推一步。
「吁」張良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手指在案面上輕輕的敲擊著,眼神閃爍不停。
「將軍,英布已經和項羽翻了臉。他沒有退路了。不給他十萬戶,他也只能投降,要不然,他遲早就和陳余一樣,甚至比陳余還慘。」關朝輕聲說道:「至於吳苗,他投不投降,又能如何?以衡讓的實力,他能和我西楚抗衡嗎?」
「不答應他?」
「不能答應這麼多。」關朝眨了眨眼睛,又說道:「我們不立亥給他答覆,就說茲體事大,要請大王要決斷,然後拖他一段時間,什麼他自己憋不住了再說。我們抓緊時間,攻下南郡,然後大兵壓境,他能如何?如果他們還像陳余一樣死咬著不放,那也簡單,咱們把他求和的消息透露給項悍,他們不死也得脫層皮。」
「有道理。」張良笑了:「就這麼辦。」
田榮站在謂水南岸,感慨萬干,他這一生居然看到了兩次齊國滅亡。而現在這一次,居然是滅在自己的手裡,不知道是不是一種諷刺。但是他又有些慶幸,自己比齊王建識時務。及時的向西楚投降,得到了十萬戶的封邑,不用象齊王建那樣餓死在松拍之間,而田氏的列祖列宗。也能享受血食祭祀,雖然和以前的齊王地個不能相比,但比起曾經滅絕的齊宗室,這應該也算是不錯了吧。
「父親,這就是聞名天下的渭橋嗎?」田榮的兒子田廣沒有那麼多的感慨,他被眼前的這座橫跨渭水的石橋吸引住了目光。這座橋由數不清的石橋墩支撐,蜿蜒如龍,橫跨渭水,橋上還建有石屋,石瓦的稜紋宛如龍身上的鱗片,一片片精美的瓦當在落日的照耀下閃閃光。
「是。」田榮沉默了半晌,才答道。他的目光不在渭橋上,而在遠處仿照齊國宮殿所建的建築群上。這些宮殿和臨淄的宮殿一模一樣。但是背景卻不同,看著熟悉的宮殿。卻有一種莫生的感覺,讓田榮更加深玄的感覺到了一種國破家亡的悲哀。他忽然之間覺得,也許田橫是做得對的,他不應該向共尉俯稱臣。堂堂的一個齊王,現在卻要拜倒在別人面前,確實是一種無法忍受的恥辱。
他甚至有些覺得,齊王建死於松拍之間,也許不是餓死,而是絕食。
「父親?」田廣見父親臉色不對。有些擔心的叫了一聲。
田榮一驚,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態,他心虛的看了一眼遠州日陪的西楚官雖,又覺得自己有些懦弱。網剛還佩服兄弟田橫的,現在卻又患得患失,擔心起西楚官員的心情了。
「秋侯請。」主爵中尉周苛笑瞇瞇的走上前來。魯身作揖:「請過橋吧,大王一定在等著呢。」
「請。」田榮更緊張了,拘謹的向旁邊讓了讓。「不,依律,列侯尊於九卿,理當秋侯先。」周苛溫和而堅決的搖了搖頭,示意田榮先走。田榮也不也堅持。向前邁了半步,算是領先了一個肩,但是他沒有走在中間,而是故意走在橋的右側,以便和緊跟在他後面的周苛說話。
「這渭橋,便是先時秦人所造的橋?」田榮沒話找話,就著眼前的話題說道。
周苛點點頭:「誠如君侯所言。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秦時舊制,我家大王入關之後。與民休息,沒有新建一屋一殿。」
「唉,大王真是仁君啊。」田榮半真半假的讚歎道:「身居天下最富裕的關中,卻自抑若此,實在是有古聖人之風。」
周苛笑了笑:「君侯所言極是。我家大王雖然坐擁關中之富,卻不以天下奉一人,自己僅佔了咸陽宮有限的幾座宮殿,其他的宮殿,不是當作諸府之用,便是分給了眾臣當作府第。便是君侯的住所,也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的。」
田榮面色一僵,臉色有些尷尬。一早就準備好了,這意思就是說左家早就準備他來投降了?
周苛卻不在乎田榮的心情,繼續平靜的向田榮介紹關中的一些政務。他是主爵中尉,主管列侯的爵秩,以後田榮他們的命運就捏在他的手裡。田榮深知其中的利害,所以對他十分尊敬,但是聽著周苛態度平和的向他介紹情況,卻有些不解。照理說。主爵中尉的任務就是控制列侯,他們應該希望這些列侯不通規矩。犯了錯而削封,才是稱職的表現。怎麼這個周苛卻好像唯恐他犯了錯似的?
田榮心懷忐忑的跟著周苛來到咸陽宮。一進宮門,就見兩旁側殿裡來來往往的都是官員,一個個捧著公文腳步匆匆,一副繁忙的樣子,身材高大健壯的郎官們手持長戟。腰佩長劍,面無表情,目不斜視,挺直了腰桿,威風凜凜。
「秋侯來拜見大王,請通報一聲。」周苛示意田示入卜稍候,趕到階下。向殿門外按劍而行的都尉奕布行丫怖布聽了,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階下的田榮父子,嘴角挑起一絲譏笑。他在臨詣為酒家保的時候,從來沒有想到過齊王會這麼謙恭的站在自己面前。
「請稍候。」雜布還了一禮。轉身進去稟報。田榮遠遠的看到了雜布,雖然他不知道雜布曾經在臨淄混過,可是他分明感覺到了雜布的笑容中有一些不屑的味道,心裡平添了幾分哀傷。他回頭看了一眼兒子田廣。田廣的眼神卻被那些雄壯威武的郎中們吸引住了。目光中全是艷羨的神采。田榮暗自歎了口氣。兒子還年輕,還有熱血,不像自己這麼多的家國之憂,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原來是秋侯幕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從裡面傳出來,吸引住了田榮的注意力,他舉頭看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大步從殿中走了出來,他還有些詫異,卻見周苛躬身行禮,口稱大王,這才知道這就是西楚王共尉,他連忙拉了一把出神的兒子,拜到在地:「臣田榮拜見大王。」
田廣還沒回過神來,跪倒在地,卻結結巴巴的沒有說出話來,田榮大急,又不敢說什麼,正在擔心,卻聽共尉哈哈大笑,已經走到他的面前,停住了腳步,低下身子,然後就覺得身子一輕,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近在咫尺的便是共尉充滿朝氣的笑臉。
「秋侯,來得何其遲也。」共尉上下打量了田榮一眼,然後關心的問道:「一路上可還順利?」
田榮連忙笑道:「多謝大王關心。韓柱國安排了親衛護送,何況大王治下,百姓安定,路不抬遺,一路順風。」
「這就好,這就好。」共尉一邊引著田榮進殿,一邊笑道:「百姓一無所有,可不就是路不抬遺。」
田榮十分尷尬,連忙解釋道:「大王,臣可不是那個意思。」
共尉大笑,拍拍田榮的手:「田君何必如此緊張,寡人也只是開開玩笑罷了。來,寡人帶你見過寡人的幾位腦股。」說著。指著躬身相迎的幾個人便介紹起來。
這幾個人便是西楚的三公,再加上軍謀祭酒李左車,都是大名如雷灌耳的人物,田榮忙不迭的還禮。相互客套了一會,共尉讓周苛引田榮先去給他安排的宮殿,然後晚上再設宴洗塵。田榮鬆了一口氣,告辭了宮。田廣卻還有些不捨,一路上不停的回頭看那些郎官。
共尉將田榮父子的神態看在眼裡。揮揮手,示意雜布過來,俯耳吩咐了幾句。雜布點頭,大步趕了出去。叫住了田榮父子,然後笑瞇瞇的對田廣說:「少君侯,可是喜歡郎官們的裝備?」
田廣臉一紅,他確實是喜歡這些郎官們的裝備,不僅是因為郎官們穿的是西楚最為人稱道的精甲,佩的是鋒利的鋼劍,更是被西楚郎官們大紅的戰袍所散出的熱烈所吸引;只是被人當面點穿,確實有些不好意思,顯得齊國多小家子氣。
雜布卻不以為然,他躬身一禮:「請少君侯稍候,大王有令,贈少君侯精甲一副,鋼劍一口。」
田廣大喜,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看雜布,又看看田榮,田榮也覺得有些意外。雜布卻又說道:「少君侯身材矯健,一看就是弓馬純熟的。希要少君侯多加練習。說不定能在新年的比賽中有所斬獲。到了那時候,少君侯可就是我咸陽城裡無數懷春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了。」
田廣一聽,臉上的粉刺都亮了起來:「真的?」
「當然。」雜布重重的點點頭:「我咸陽最受歡迎的有兩種人,一種是西楚太學博學的學子,另一種就是武藝精良的少年英雄。當然了。如果你既有滿腹經綸,又是一身高的武藝,那你就有點應付不過來了。」說著。他哈哈大笑。
聽了雜布的話,田榮也禁不住笑了,田廣更是開心得兩眼光,他從郎官手中接過劍甲,興奮的向雜布行了一個大禮:「多謝大王多謝大人。」
雜布微笑著還了禮,轉身回宮去了。田廣看著手中的劍甲,興奮難抑,樂得說不出話來。周苛看在眼裡,適時的補了一句:「少君侯。想要在比賽中奪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向來文的以西楚太學的學子為冠,武的嗎,則大部分時候都是軍中的高手獨霸,特別是大王身邊的郎官,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虎賁營、羽林騎,那可是高手雲集啊。」
田廣少年心性,哪裡經得住周苛這麼明勸暗激,當下說道:「這簡單。我也要入西楚大學求學,然後再爭取入宮做個郎官,我齊人善技擊,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周苛暗自笑,連連點頭道:「這倒也是,郎中令虞大人,可不就是齊人。」
田廣眼前一亮,心中頓時有了想法。田榮卻苦笑了一聲,他知道,兒子的心裡已經把自己歸入到西楚人中去了。西楚的君臣,簡直是無孔不入,年輕而沒有閱歷的田廣連一個回合都沒接下來,就徹底被人家給征服了,而且是心悅誠服。
送走了田榮,共尉等人重新坐了下來,李左車臉上的笑容很陰險,手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大王。齊國一投降,項羽的後方就全暴露在韓柱國的兵鋒之下,他必然不敢輕離,如此,我們可以對南線用兵了。韓柱國歷城一戰。一舉擊潰了桓楚的十萬大軍,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則石破天驚啊。現在項羽的只剩下不到二十萬的主力,總兵力已經落了下風,再加上手下無可用之將。不出半年,必將為大王所擒。」
共尉笑了笑,隨即又收起了笑容。謹慎的說道:「雖然說大局面上。我們佔盡了優勢,但是還要小心一些。戰爭是個隨機性很大的事。隨時有可能出現陰溝裡翻船的意外,更何況我們的對手還是項羽。」他歎了一口氣:「千萬不要搞出第二個谷城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