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的大帳裡,白媚和共喬親熱的相依而坐,欣喜之中帶著一絲疲憊。
「情況很不好。」白媚放下了手中的水杯,歎了一口氣。
共尉擰著眉頭,一聲不吭的看著白媚,又看看滿臉喜色的共喬。白媚是從陳縣趕回來的,她輕裝簡從,只帶了二百親衛,那兩千精銳一個沒帶,全留給了共敖。共尉一聽這個,當時就有些不祥的預感,現在白媚一開口就來了這麼一句,更讓他心頭一跳。
「怎麼不好?」共尉沉默了好久,才問了一句。
「先說秦軍吧。」白媚定了定神,語調不緊不慢,但是語氣卻有些不安。「章邯糾集了五萬刑徒,一戰擊潰了周將軍的二十萬大軍,隨後又緊不捨,在曹陽再次大破周將軍。周將軍身死,二十萬大軍死的死,降的降,灰飛煙滅。」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共尉點點頭,把從田壯那兒聽來的消息告訴白媚,隨即又說了田儋重建齊國的事情。白媚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不錯。田儋是擊敗了周巿之後重建齊國的,他倒還算客氣,派人給陳王送了個信,表示友好。可是周巿卻自做主張的在臨濟重建魏國,五次派人到陳縣去請求陳王讓魏咎回去做魏王。陳王很惱火,開始準備殺掉魏咎,被上柱國、大司馬他們苦勸,最後實在難違眾意,只好放了魏咎兄弟回去。魏咎回去之後,以韓信(注1)為太尉,周巿為相,陳平為太僕,周叔為大將,四處征討,多次和陳王的人馬生衝突。」
「這個周巿!」共尉十分惱火,「當初就覺得他不對勁,現在果然出事了。他是陳王的親信,居然也做出這種事來,真是不可思議。」
「有什麼不可思議的。」白媚苦笑著搖搖頭,「葛嬰事先不知情,那也就罷了。可是除了葛嬰之外,背叛陳王的,也不止是周巿一個,還有更過份的人呢。」
「還有誰?」共尉忽然想起了武臣,看樣子他自立為武信君的事情終於還是傳到陳勝耳朵裡了。一想到陳勝對武臣的信任,共尉能夠想像出陳勝會如何的失望和憤怒:
「是武臣自立為武信君的事嗎?」
「武信君?」白媚撇嘴一笑:「他自立為趙王了。」
「啊?」共尉大吃一驚,一下子站了起來,瞪著眼睛看看白媚,又看看共喬。共喬被他看得有些膽怯,緊緊的抓著白媚的手臂,點了點頭。共尉的腦子一時間成了一片空白。自立為武信君,還可以說武臣是想當大官,可是自立為趙王,那根本就是兩個概念了,這是挑明了脫離陳勝,說起來性質比葛嬰和周巿還要惡劣,不異於往陳勝的心窩裡狠狠的捅了一刀。
那陳勝還不瘋了?自己共家和武家不清不楚,恐怕也要受牽連。
「陳王很憤怒。」白媚看出了共尉的擔憂,接著說道:「他本來準備殺掉武臣全家,以示儆尤,又是上柱國他們苦勸,說眼下章邯大軍出關,不宜與武臣交惡,萬一把武臣逼得投向秦軍,反而不妙。不如送其家屬入趙,與武臣交好,共抗秦軍。」
「陳王能答應?」共尉有些不敢相信。
「不答應又能怎麼樣?」白媚無奈的一笑:「假王死了,滎陽的十萬大軍被章邯擊破,如果再和武臣交惡,只怕章邯會長驅直入,陳縣不保。」
「假王死了?」共尉的心猛的跳了兩下,覺得喘不上氣來。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白媚。吳廣死了?滎陽戰敗了?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讓共尉一點準備也沒有。
章邯在曹陽擊殺了周文之後,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到滎陽城下。吳廣剛剛接到周文戰敗的消息,章邯就殺到了他的面前。吳廣對軍事並不精通,一時慌了神,帳下諸將意見紛紛,有的說要撤退,有的說要繼續攻城,有的說應該先迎擊章邯,吳廣不能決斷,軍議遲遲沒有結果。最後將軍田藏惱了,假稱陳王令,斬殺了吳廣,回報陳勝。陳勝接到消息,也沒有辦法,只得派人給田藏送去令尹的印信,拜他為上將,由他主持大局。田藏派將軍李歸等人率少數人馬防備滎陽,自率大軍迎戰章邯,結果被章邯擊得大敗,一戰身亡。章邯隨即進軍,在滎陽城下擊敗李歸,義軍的第二支大軍至此也被他消滅。眼下章邯派別將桓齮攻擊南陽,與宋留作戰,自己親率大軍攻擊穎川,準備直取陳縣。
在這種情況下,陳勝自顧不暇,雖然對武臣恨之入骨,卻無計可施,只得聽從了老臣們的意見,請武臣併力西向,截斷秦軍的後路,一起抗擊章邯,先解了眼前的困境再說。
共尉渾身冰冷,他明白白媚和共喬的來意了。
「陳縣危急,陳王緊急下令諸將回援。」白媚臉色很不好,憂心沖沖,「但是現在他能調動的人馬,除了將軍,就是呂臣了。總共加起來不足五萬人馬,恐怕不是章邯的對手。」她看了共尉一眼,後面的話沒有說下去。在她看來,陳勝已經死定了,去救他,就等於往火坑裡跳,但是不救他,道義上又說不過去。
事情到了這一步,共尉反而靜下心來,他默默的坐了片刻,對共喬說:「是阿翁讓你來的吧?」
共喬一縮脖子,吐了吐舌頭:「大兄你真聰明,還沒問就知道了。」
「哼,我還不知道他那點心思?」共尉撇了撇嘴,沒有再說。白媚見共尉目光閃爍,顯然正在緊張的思考,便坐在一旁不吭聲,讓共尉自己想事情。共喬不明所以,她見共尉不說話,以為他在猶豫,有些著急的說道:「大兄,你可一定要回去啊。阿翁和娘都在陳縣,萬一被秦軍破了城,他們可都活不了了。」
共尉抬手攔住了她的話,共敖連白媚的兩千人都留下了,就是表示他要與陳勝共進退了,他如果不回去救援陳勝,不僅是不忠,而且是不孝。雖然他對共敖這個一根筋的做法有些不解,但是他也知道,這個時候的人固然有武臣那樣的,也有共敖這樣的。以他對共敖的瞭解,對共敖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決定,他並不意外。
關鍵的問題是,這個風險太大了,大到有可能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救了陳勝又如何?自己難道還要做他的下屬?但是不救陳勝,名聲受損還是小事,家人就全完蛋了,不僅是他的家人,他部下的家人,如陳樂之類的,也一起跟著完蛋。換句話說,自己如果決定不回去救援,陳樂這樣的人一定會拋棄他。
共尉仔細的核算著,陳縣還有一萬五千大軍,呂臣至少也有兩三萬人,他手下能調動的有兩萬多人,加起來一共是六萬人左右,比秦軍略多一些,如果小心應付,未必就沒有取勝的機會。對了,自己還有韓信,如果能把他調過來,就算贏不了,估計也不會輸得很慘。
干!共尉一咬牙,隨即做好了決定。
「阿媚,你看應當如何?」共尉微微一笑,目不轉睛的看著白媚的眼睛。
白媚一直在注意著共尉的神色,共尉的面色變得凌厲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共尉的心思了,只是共尉問她,她也不好明說。她沉思了片刻:「屬下覺得,還是出兵救援為好。」
「為什麼?」共尉應聲問道。
「不管怎麼說,陳王是將軍之主,陳王有難,將軍應該全力相救,這是做臣子的道義。」白媚的表情很嚴肅,一點沒有說笑的意思:「背主者,人恆背之。葛嬰背叛了陳王,他的手下張立也背叛了他。武臣背叛了陳王,他的手下韓廣也背叛了他,自立為燕王,這就是明證。」
共尉點點頭,默不作聲的看著白媚,他早就估計到了白媚的想法,像他們這些貴族出身的人,不管背地裡怎麼想,這表面上的文章總是要做得滴水不漏的。
「救是一定要救,但如何救,卻大有講究。」白媚忽然淺淺一笑,沒有再說下去,卻笑盈盈的看著共尉。共尉看了她片刻,會心的笑了,他揮了揮手,將親衛們都趕了出去,連共喬都趕了出去,這才拱了拱手,意味深長的一笑:「還請夫人賜教。」
白媚的臉騰的一下子就紅了。
注1:秦漢之間,有兩個韓信,一個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三傑之一的韓信。一個是韓王信,是韓國後人,後來投降匈奴的。漢武帝的寵臣韓嫣就是他的後人。本章所說韓信,即後來的韓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