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武慶大喝一聲,頓時把武臣給鎮住了。他有些膽怯的看了武慶一眼,囁嚅了兩句,耷拉著腦袋重新坐下。但是他心裡還是很惱火。周?和他一樣,是陳勝比較信任的幾個人之一。他是魏人不假,但是現在他是陳勝的部下,這次派出去徇地的重將之中,就有他一個,他怎麼能還抱有這種看法呢?說得嚴重點,這是對陳勝的背叛。而且,既然父親都已經知道了,顯然周?的這種看法並沒有隱瞞,他很可能在很多人面前表露過這種傾向。
武臣越想越驚心,剛剛喝下去的酒變成一股股的冷汗流了出來,他如坐針氈,坐立不安。
「你是不是想去提醒陳勝?」武慶看著他,冷笑一聲。
武臣瞟了他一眼,沒有吭聲,但他的神情告訴武慶,他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你以為就是周?一個人?」武慶怒聲喝道:「你去說,陳勝就會相信你了?」
武臣還是沒吭聲,他咬著牙,額頭的汗珠如豆一般,太陽穴旁青筋暴露,呼吸粗重,顯然正在激烈的思想鬥爭。他想了好久,最終還是鬆開了牙齒,無力的垂下了頭。父親說得對,他就是對陳勝說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阿翁,那你說,該怎麼辦?」武臣的聲音很虛弱,沒有一點底氣。
「陳勝要稱王,我們全力支持,哪怕獻出所有的家產,也在所不惜。」武慶見兒子的思想終於轉換過來了,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他站起身來,在屋裡來回轉了兩圈,瘦長的身影被燈光拉得老長。他的聲音並不高,但是很堅定,說得也很流暢,看起來已經深思熟慮了。「你去趙地,一方面要延攬名士,增強自己的實力,另一方面,你也不能被這些名士牽著鼻子走,一旦發現有這種心懷故主的名士,就要小心,就算不殺他,也要控制他們的權利,也免養虎貽患。」
「嗯。」武臣應了一聲,緊緊的握起了雙拳。
「拿下了趙地,你就有了存身的實力。陳勝能成功,那當然最好。萬一陳勝失敗,你也不至於跟著一敗塗地。」武慶的聲音冷冰冰的,一點感情也沒有。他抬手攔住了想要說話的武臣:「你不要考慮家裡。只要你成功了,就是武家成功了,其他的人哪怕都死光了,也是值得的。」
「阿翁--」武臣心頭一顫。
「大丈夫做事,不能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武慶決然的說道:「只要你能成為一方諸侯,從此不再做卑賤的商人,我武家上下百十口人,也就死得其所。」他頓了頓,又冷笑了一聲說道:「再說了,我武家的人也不是那麼好殺的。就算共家父子不答應這門親事,我也會有其他的辦法,找到能替我說話的人。陳勝要殺我,沒那麼容易。」
「唉--」武臣長歎一聲:「阿尉這是怎麼了,我看他今天好像是裝醉,還沒喝多少,怎麼就躺下了?」
「這個人,摸不清。」武慶捻著鬍鬚,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所作所為,好像不是一個從小種田的人所能做得出來的。我向共敖打聽過,他長這麼大,一直在家種地,沒有出過遠門遊歷,也沒有拜過什麼師傅,他的武藝,他的學識,彷彿都是一夜之間出現的,實在很詭異。別的不說,這做酒的法子,就是做了很多年酒的老師傅,都沒有想到過,他一個連酒都沒喝過多少的年輕人,怎麼會知道這麼巧妙的法子?」
「阿翁,你的意思是?」武臣細細的回想了一陣,也覺得奇怪。他雖然對共敖父子不怎麼熟悉,可是他也想不通共尉的本事從哪兒學來的,難道真的有天生奇才這種事?
武慶聽了武臣的猜測,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什麼天生奇才,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本來以為,他身後有隱士在指點他,可是還沒有任何證據。我和他深談過一次,總覺得他的想法和墨家的弟子有些相像。」武慶搖了搖頭,不再繼續討論這個問題,接著原先的話題說道:「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是個值得拉攏的人才,我武家和他多交往,肯定是有好處的。」
武臣笑了笑,武慶這句話說得很直白,正符合他商人慣於計算利益的習性。共尉一句話,就給武家帶來了一個生財之道,換了誰也不會輕易的放棄。看來武慶和共尉交往,不僅僅是看重共尉掌握著陳縣安全的大權,還看重他腦子裡那些能帶來滾滾財源的奇思妙想。
武嫖的婚姻,不過是他要捆住共尉的一個繩索而已。武臣想到一顆心全撲在共尉身上的武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武嫖就算給武家帶來了再多的財富,再有本事,也不過是父親眼中的一個棋子。當有另外一個更大的財源出現的時候,父親會毫不猶豫的拋棄她。
「你覺得那個共喬怎麼樣?」武慶忽然眼前一亮,對正在出神的武臣說道。
武臣頓時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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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敖喝著醒酒茶,笑嘻嘻的看著沉思的共尉,戲謔的笑道:「你要是實在不喜歡武家小姐,也就算了,何必玩裝醉這一手,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就睡在那裡,也不嫌丟人。」
共尉無所謂的擺了擺手,打斷了共敖的話。他是裝醉,不想面對武家父女的攻勢。但是他現在想的,卻不是這件事。
武臣要去趙國了,他搜尋了半天的前世記憶,也想不起來武臣這個人。如果是別的人,他也許就不打算多想了,反正自己對這段歷史的記憶實在有限。但是武臣不一樣,這個不一樣,不是在於他這個人如何,而是在於他去的地方。在趙國,這段歷史上曾經發生了一件具有轉折性的事件,那就是項羽破釜沉舟,大破秦軍主力於巨鹿城下。他的印象中,趙國當時的王應該是個趙國的後人,雖然想不起來名字,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絕對不是武臣。換句話說,武臣在巨鹿之戰之前就已經消失了,至於他是徇趙地的時候戰死了,還是什麼其他原因,他就不清楚了,反正他是死了。
會不會是被張耳、陳余這兩個人給幹掉了?共尉忽然覺得有些可能。他坐起身來,直勾勾的看著共敖:「阿翁……」他剛要說話,卻發現共敖已經歪倒在一旁,呼呼的睡了,一絲口涎,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搖搖晃晃的掛出老長。
不行,明天要找個機會提醒一下阿臣,讓他小心張耳、陳余這兩個名士。雖說自己沒興趣當他的姊夫,但朋友一場,提醒一下,還是有必要的,只怕他未必相信。共尉重新躺下,揉了揉有些脹的太陽穴,犯愁的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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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縣很快就熱鬧起來,陳勝在形式化的向聚集在陳縣的名士和豪傑徵詢了意見之後,決定稱王。由將軍周文親自選定了一個黃道吉日,由上柱國房君蔡賜的親自操刀主持相關禮儀,陳勝即位為王,國號張楚,意思是張大楚國,以陳縣為國都,郡守府廨為臨時的王宮。緊跟著就是大封功臣。共尉父子也在封賞之列,本來陳勝的意思是要封共尉為衛尉,共敖為將軍,可是共尉向陳勝請求,讓功於共敖。陳勝答應了共尉的請求,封共敖為柱國,共尉為將軍,父子倆共同負責陳縣安全。
即位大典之後,全城大?三天,與民同慶,不禁民飲酒。三天後,受命徇地的諸將祭過兵主蚩尤之後,紛紛起程出征。
共尉奉陳勝的命令,送武臣到城外,他拉著武臣的手,特意避開左右校尉張耳和陳余,將自己的擔心用一種隱晦的方法告訴了武臣。他不好說得太直接,只能說要小心從事,特別是要提防一些名士。武臣當然不知道共尉的實際擔憂,他以為共尉只是關心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他笑了笑,拍著共尉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阿尉,我領兵在外,家裡父親年老,一切就拜託你了。」
共尉呵呵一笑,含含糊糊的應了,然後又和護軍召騷說了幾句。召騷也是廣陵人,和共尉的家離得並不太遠,算是鄉親。他家並不是平民出身,他的從兄召平曾經做過東陵侯,召家在廣陵算是小有名氣,本來是不會把共家這樣的平民放在眼裡的,只是眼下在義軍之中,共尉父子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力量,召騷自然要放下架子,和共尉分庭抗禮,平輩相交。
他們親親熱熱的說了幾句,武臣帶著三千人馬,緩緩遠去。共尉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卻莫名的有些傷感,想起剛才武臣對他的話漠不經心的模樣,他隱隱的有些擔心,自己怕是再也見不著武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