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李山一手揪著鬍鬚,一手背在身後,在屋裡來回走了幾圈,又站定了腳步,微微的仰起頭看著青黑色的屋頂。郡監黃由、守丞趙安平跪坐在席上,一聲不吭的看著他。
陳勝在大澤鄉起兵,攻陷蘄縣的消息在十幾天前傳到陳郡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太當回事,幾百人聚眾為亂,機緣湊巧的拿下了一個縣城,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更何況這個縣城還不是他們的治下。在他們的心裡,頗有一些看熱鬧的想法。
沒想到,陳勝拿下了蘄縣之後,發展迅速,更讓他們不安的是,陳勝他們似乎有回家發展的打算,吳廣帶著人攻擊他的老家陽夏,陳勝帶著人攻擊項城,一路西進,頗有舉道陳郡,返回南陽老家陽城的意思。如果真被他穿郡而過,那麼李山的罪名可就沒法逃脫了,依照大秦國的律令,他的下場會很慘。
但是李山並不緊張,他相反有些興奮,陳勝不知死活,居然要從他的陳郡通過,顯然是送了他一個立功的機會。他在泗水郡起事,泗水郡守田壯、郡尉李青和郡監章平是逃不脫責任的,如果再拿不到陳勝的腦袋,他們的官也就做到頭了。李山特別不滿章平,章平是少府章邯的弟弟,以前在京師的時候,兩人一起在官中為郎,有些矛盾,這次看到章平要倒霉,李山從心底裡感到高興。
一定要把陳勝擊殺在陳郡,立一大功讓章家兄弟看看。李山負在背後的手握成了拳頭。
郡監黃由和守丞趙安平互相看了一眼,知道郡守大人已經下定決心要出戰了。
前兩天郡尉劉仲帶了兩千兵出擊,輕鬆的擊敗了吳廣,又一路追亡逐背,斬獲頗豐,李山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是郡守,是陳郡的最高長官,如果功勞全讓劉仲得了,他的面子往哪擱?天從人願,就在此時,項城送來了軍報,賊首陳勝率領大軍正在攻擊項城、寢縣。陳勝的人馬雖然並不精銳,但是勝在人多,項城只有三百多守卒,守不了多久,請尉守大人立刻發兵救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李山立刻找黃由和趙安平商量,決定出兵救援。黃由提出了反對意見,陳縣現在只有三千人了,如果再出兵,少了不頂用,多了,陳縣就會空虛。因此他的意見是,立刻派入到咸陽去匯報,請求朝庭支援。李山因此很猶豫,他不想在沒有平定陳勝之前就讓朝庭知道,那樣的話,他就沒能退路了。他也覺得自己並不需要朝庭的援軍,陳勝人再多,不過是些農夫,武器也不全,很多人扛的是農具,有的直接就是一根連皮都沒剝的樹棍子,這樣的人也能打仗?李山覺得不可思議。何況劉仲帶著兩千人能打得吳廣狼狽不堪,他帶兩千人,也就能打得陳勝望風而逃,要什麼朝庭的援軍?事情鬧到咸陽去,誰知道是好是壞。
「二位,我決定了。我親自帶領兩千人馬出城,救援項城、寢縣。」李山不容置疑的說。
「大人……」黃由不滿的反駁道:「大人如果再帶兩千人走,陳縣就只有一千人了,僅僅能夠守城,萬一亂軍來攻,我們如何抵擋。項縣只是個縣城,陳縣卻是郡治所在,輕重懸殊,不可大意啊。依我之見,還是……」
「陳縣城高池深,豈是那些亂軍容易攻下的?」李山不快的蹙起了眉頭,將眼光看向了趙安平。趙安平是他的親信,一定會附和他的意見。趙安平看到了他的眼神,嚥了口唾沫,陪著笑說道:「李大人說得有理,黃大人說得也不差。不過,以安平之見,人手上應該沒有問題。」
「此話怎麼講?」黃由不快的喝道。他就知道趙安平這個老滑頭會偏向李山。
「大人帶兩千人出城,如果一戰擊潰陳勝,那陳縣自然無事,如果……」他頓了一下,偷偷的看了一眼李山,把後面的「戰事不利」的話又嚥了回去,換了一個說法:「就算不能如願,諒來全身而退也不是問題。亂軍倉促起兵,都是卑鄙之人,既沒有足夠的兵力,又沒有通曉戰法的人才,哪裡敢來攻擊陳縣。」
「萬一他們來了呢?」黃由厲聲喝道,他不敢這麼對李山說話,但是對趙安平卻沒有問題。
「萬一……他們來了,我們將城內的壯丁徵集起來,也有好幾千人,守住陳縣待援,應該沒有問題。」趙安平膽怯的抬起手臂,用袖子揩了揩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低聲下氣的說。看看滿面怒氣的黃由,又求救的看看李山。
李山擺了擺手:「好了,不要爭了,就這麼辦吧。我馬上帶兵出城,你們好好的守著城。」他看了一眼黃由,緩和了口氣:「不要等了,你們現在就去徵集丁壯,省得到時候又來不及。」
黃由見李山做了決定,也不好違拗,再說他也覺得趙安平的主意頗為穩當,當下點頭同意。很快,李山帶著兩千人馬匆匆的出了城,黃由則和趙安平在城裡開始征役,讓全城的壯丁都做好守城的準備。武慶這樣的大戶自然也在徵召之列,他早有準備,和共尉說了一聲,匆匆的出了門。一個時辰之後,他滿臉怒氣的回來了。
「老伯,怎麼說?」共尉連忙迎上前去。
武慶氣哼哼的坐下,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案幾匡當作響,旁邊的燈台都晃了兩下。武慶破口大罵:「這些狗雜種,又藉著兵事勒索老子。好,老子讓你勒索我,等我兒子進了城,老子讓你連心肝肺都吐出來。」
共尉笑了,看著暴跳如雷的武慶,他知道那些當官的又趁機揩油了,一定向武慶討要了大批的財物,讓老頭發火了。這樣好啊,省得要自己給他做思想工作。
武慶休息了片刻,這才平靜下來。「共大人,郡守李大人帶著兩千兵出城了,趙安平那個老東西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猜應該是去項城。現在城裡只有一千人,將軍大人是不是可以攻城了?」
共尉一喜,事情果然正如他的預料,看來拿下陳縣就在這幾天了。
「呂大人就在城外,官軍一出城,將軍就會得到消息。至於他是先打城外的官軍,還是先攻城,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事情總就在這兩三天。老伯,官府要征發壯丁嗎?」
「嗯。要我家出五十人。」武慶一提這事就不爽,吹鬍子瞪眼睛的:「別家都是出二十、三十,偏要我出五十,那個姓黃的狗雜種,就是看老子好說話,想著法的欺負我。」
「那老伯可應了?」共尉有些緊張,這是混入城防的好機會,不會被武慶一怒之下推掉了吧。
「答應,當然答應。」武慶咧著嘴,鬍鬚抖動著笑了:「這種正中下懷的好事,我能不答應嗎?我拍著胸脯說,我家出一百!把那姓黃的狗雜種樂得眉開眼笑。他把我家的人安排在西門。他以為我不知道他是想趁機削弱我家的力量?哼!老子心裡明燈也似的。讓他想損招欺負老子,這次老子也好好報復他一下,到時候讓他哭都哭不出來。」
「哈哈哈……」共尉大喜。
「共大人,有機會的話,你一定要替我砍下黃由那狗雜種的人頭,讓我出出心頭這口惡氣。」
「一定一定。」共尉忍著笑連連點頭。
當夜,官府的安排確定了下來,徵召的壯丁自備武器、糧食,明日起上城協助官兵防守。武家的一百人被分配在西門。共尉連夜派出李四,趁著城防還沒有加強的時候把消息送了出去。第二天一大早,李四回來了,帶回了呂臣的消息。呂臣說,他已經看到了官兵出城,就等共尉的消息了。他已經安排人將消息送到陳勝的手中,估計兩三天之內,陳勝就會兵臨城下。如果沒有意外,主攻方向自然會在西門,如果共尉他們有變化的話,要及時在城頭發出暗號,好讓他們調整兵力部署。
當夜,武慶召集起那一百多個家奴,告訴他們即將發生的事情。這些家奴都是跟隨武慶多年的,有的人從爺爺輩就是武家的家奴,忠心是沒話說的。武慶對他們說,從現在開始的幾天時間,就是武家生死存亡的時候,成了,武家會一步升天,你們也會榮華富貴,從此吃香的喝辣的,輸了,武家一個也活不了,你們同樣也跑不了。不是去當戍卒,就是到咸陽去修陵。
那些家奴心裡有數,他們被徵召起來的時候就有了些猜測,現在不過是得到了證實,倒也沒有太震驚。武慶隨即又把共尉介紹給他們,他對他們說,共大人是陳將軍手下的悍將,武藝高強,足智多謀,從現在起,你們一切聽他的指揮。
隨後,共尉站在隊列前,好言寬慰了他們一通,又好好的宣傳了一下義軍的大好形勢,鼓動士氣。眾人散去之後,他又和武慶商量了一下,讓周賁和田錦江擔任了兩個屯長,又挑出二十來個精明強幹的人任什長、伍長,最後把這些人聚到一起,開始分配任務。
武家的氣氛,搶在陳縣之前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