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著陰沉的大地,連綿不絕的雨點敲打著破舊的帳篷,陰涼的風不時的穿過帳篷的裂縫,吹在共敖和共尉父子的身上,激起一陣陣的寒粟。
「真冷!」共敖縮了縮肩膀,嘴裡叫著冷,身體卻往裂縫處挪了挪,盡量把漏進來的風雨擋在他的背後。冰涼的雨沿著他的脊樑骨順流而下,一直流到褲子裡,涼得他打了個哆嗦。
「阿翁,我已經好了。」共尉轉過臉,感激的看了一眼臉色凍得發青的共敖。
「我知道。」共敖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身體卻依然擋著裂縫。
共尉歎了一聲,沒有再說,只是伸出手抹了把臉,將臉上的雨水抹掉。他似乎有意無意的瞟了一眼不遠外黑乎乎的樹林,淡淡的說道:「再過一會兒,那狐狸又該叫了。」
共敖探出頭看了一下,扯了扯共尉的手臂,壓著聲音叮囑道:「阿尉,不要亂說話,被人聽見可就麻煩了。」
共尉應了一聲,往帳篷裡縮了縮,雙手抱著腿,緊緊的貼在胸前,下巴擱在膝蓋上,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大帳篷。那個帳篷被燈光照得亮亮的,兩個模糊的人影映在帳逢上,從他們的姿勢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正在喝酒。
共尉如刀刻般的嘴角露出一絲陰冷的笑,緩緩的收回了目光。
共敖也看了一眼那個帳篷,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嚥下了一口口水。他回過頭看了一下兒子,見兒子雖然面色蒼白,但神色卻很平靜,這才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總算好了。共敖暗自慶幸道。
他們父子都是廣陵人,共敖今年四十三歲,共尉二十歲,都是被征發到漁陽去戍邊的貧民。本來按照大秦帝國的法律,共尉今年剛剛傅籍,還沒有到服役的年齡,但是始皇帝要建功立業,就顧不得這些了。共尉雖然從小就跟著種地,身強力壯,可是畢竟年輕,從廣陵走到這裡,他疲憊不堪,又遇上了一場暴雨,一下子病倒了。他們是戍卒,自然不會有隨行的醫匠,共敖向帶領他們的將尉請求,讓他到附近的蘄縣去請醫匠,將尉給他的回答就是一頓鞭子,要不是屯長陳勝、吳廣幫著說情,他可能就被活活的打死了。
沒有醫匠,共尉病得昏天黑地,臉燒得通紅,嘴唇乾裂,最危險的時候躺在地上抽搐,胡言亂語,把共敖嚇得魂飛魄散,手足無措。虧得共尉命大,他撐過去了,在帳篷裡躺了十來天之後,居然奇跡般的恢復了健康。只是病好了之後,以前愛說愛笑的共尉話少了,除了和共敖說說話,平時就是靜靜的坐在帳篷裡看著,偶爾還冒出兩句共敖聽不懂的話。更讓共敖不解的是,共尉每天都會在帳篷裡做一些奇怪的動作,比如趴在地上,用兩隻手撐著地上下起伏身體,或者躺在地上,讓共敖壓著兩條腿,雙手抱著頭坐起又躺下,直到氣喘吁吁,再也爬不起來為止,要不然就是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一擺就是半天。
共敖很擔心,他勸了幾次,共尉都是笑而不答,反而來還讓他跟著做。共敖本來想拒絕他的,現在吃都吃不飽,還每天折騰,不是更餓嗎?可是他拗不過共尉,又怕他舊病復發,只好勉強跟著他胡鬧。
不過,共尉的行為雖然有些怪異,但是眼神卻一天比一天亮了,再也沒有抽搐過,這讓共尉很欣慰。
兒子的病好了,共敖一直提著的心放下了。可是沒輕鬆幾天,共敖的心又提起來了。
這幾天深夜的時候,附近的樹林裡總有狐狸的叫聲,聽得隱隱約約的,不太分明,只大概能聽出其中有什麼楚啊王的。共敖疑惑的和共尉說起這事,共尉卻很不在意的說,那是「大楚興,陳勝王」,他當時的神情很鎮定,也十分有把握,好像他就在旁邊,聽得十分清楚一樣。
共敖卻十分吃驚,大楚興,陳勝王?大楚已經被滅了十五年了,楚王負芻被獻首於咸陽,名將項燕『自殺』,大楚怎麼可能再興?陳勝王?陳勝雖然人緣不錯,在這幾百戍卒裡面做個屯長,可是他終究不過是個替人耕田的農夫,眼下跟他們一起漁陽戍邊,能不能活著都難說,怎麼可能稱王?共敖下意識的覺得,要麼就是共尉聽錯了,要麼就是有妖怪。
不過,雖然對兒子的話不太相信,共敖的心裡還是不安起來,他注意到,其他的戍卒跟他一樣,看向陳勝的眼神都有些異樣。
「大楚興……陳勝王……」隱隱約約的叫聲又響了起來,飄飄匆匆的,聽不分明。
共敖歎了口氣,縮回了身子。
共尉眼神一亮,探出頭看了一眼,見遠處的樹林裡一點火光,像鬼火一樣不停的移動著。他如刀刻一般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重新坐了回來,饒有興趣的看著三三兩兩出來看個究竟的戍卒,看著他們一個個緊張中帶著神秘,又害怕,又好奇的模樣,禁不住想笑。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笑,便把頭埋在臂彎裡。
大楚興,陳勝王。當歷史上第一次農民大起義就在自己眼前醞釀時,共尉這個穿越客莫名的覺得十分滑稽。
不錯,原先的那個共尉已經死了,他是一個穿越了兩千多年時光的穿越客。
在前世,他是個化學工程師,算是個知識分子。可是到了這裡,他卻發現,除了知道陳勝、吳廣要造反,那兩個還在帳篷裡喝酒取樂的將尉很快就會沒命之外,他對這個事並沒有太多的瞭解,比如這個共尉父子在歷史上有什麼作用,他就一點印象也沒有。與穿越後博通古今,橫掃天下的穿越界前輩們比起來,他能倚仗的東西實在可憐,那些化學知識幫不上什麼大忙,至少目前看來如此。
當然,他也不是一無所有。
他有一身好功夫。
前世的他外表看起來並不健壯,活脫脫一個文弱書生,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家傳的形意拳頗有幾分真傳,撩倒幾個彪形大漢,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讓他感到幸運的是,這個共尉的身體雖然跟他以前的身體沒法比,但總算比較強壯。
造槍造炮是別想了,憑拳頭暫時保住小命,卻還是可能的。共尉靜靜的等候著時機。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不為人注意的活動著自己的手指,變換著掌形。
野火在游移,野狐在鳴叫,一場席捲全國的無形的大火即將點燃。
夜深了,雨漸漸停了,風也小了很多。共敖蜷縮在帳篷的一角打起了鼾聲,他已經睡著了,瘦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共尉也笑了,他輕輕的掖好帳篷,將唯一的破毯子蓋在共敖的身上。
在前世,他不知道父母是誰,只有一個除了喝酒和打拳之外一竅不通的爺爺,幾年前他大學畢業,工作上剛剛有了點成績,正想好好報答爺爺的恩情時,爺爺卻去世了。而這一世,他有身邊這個父親,還有一個留在家鄉的妹妹。共敖這些天來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他感受到了前世渴望已久的父愛。他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接受了共尉這個身份,把共敖當成了自己的生身父親。
還有一個妹妹!共尉嚮往的笑了。
一陣輕碎的腳步聲傳來,耳目靈敏的共尉撩起帳篷一看,一個穿著蓑衣的人影正從他的帳前躡手躡腳的走過。似乎聽到了共尉發出的聲音,那人霍的停住了腳步,扭過頭向共尉看了過來。
這是一張略顯得有些長的圓臉,頭髮胡亂的打了個髻,用一塊布包著,一把絡腮鬍子遮住了他的嘴。面目黝黑,只有兩隻大眼,散發出警惕的光。一看是共尉,那警惕的光頓時變得柔和起來。
他就是屯長吳廣,共尉生病的時候,他來看過好幾次,還幫著找了些草藥,共尉對他印象很好。
「阿尉,還沒睡啊,身體好些了沒?」
共尉一笑:「多謝吳伯關心,我已經好多了。吳伯還沒睡?」
「啊--」吳廣有些尷尬,掩飾的笑道:「尿急,我去撒了個尿。」
「吳伯小心點,被將尉發現了,又得吃鞭子了。」共尉咧嘴一笑,又加了一句:「這些狗日的,總有一天不得好死。」
吳廣愣了一下,笑著沖共尉擺了擺手,輕手輕腳的回到了帳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