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正喜滋滋,任誰被探花郎賜了表字,都會喜滋滋的,尤其他這身份在這兒,更是天降之喜,先給董其昌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這才回乖官的話,「大都督,都辦妥當了……書友上傳更新}」
旁邊董其昌聽了這話,就轉頭問乖官,「什麼事情辦妥當了?」
乖官抿了抿唇,眼睛瞇了起來,這個面部表情若在後世,可稱之為萌,可這個時代瞇瞇眼說話,只能叫奸猾了,「大兄,我這不是在釣魚麼!」
這事兒其實也無它,只是乖官讓唐三把以前那些老街坊們給遷居去了天津,雖然國人都有故土難離的情節,可俗話說京師居,大不易,乖官又不是黑心的拆遷公司老闆,給老街坊們每戶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到了天津那邊都有房子,每人還在靜大香頭的東印度公司佔一份股子,這等好事,換了誰不肯?
董其昌聽了就笑著點頭,連連說這般好,「總不能讓老街坊們罵為富不仁……」乖官聽了喉嚨發癢,很想告訴他,哥哥,你就是日後有才無德為富不仁的典型啊!被讀書人寫成話本來罵,罵了幾百年……不過這念頭在腦袋中盤桓來盤桓去,想想還是沒好意思說,一則董其昌歷史上被燒房子那也是一幫秀才鬧事,明朝秀才鬧事有幾樁是好的?何況當時還有清流官員不停的鼓吹此事,若說不是董其昌得罪了人才見鬼了,這正是當時清流拿手的手段。//——//(——全文字)
把話又嚥下去,他笑著就說,「我馬上動身就去天津,把這事兒給辦一辦。」董其昌摸了摸短鬚,雖然覺得此舉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有刁買人心的嫌疑,不過他也知道,如今乖官聲威日盛。尤其是在塞北打了硬仗,就生生壓住了人的膽子,他若在北京,那些想鬧事的。頂多也就如之前那般弄幾條流言蜚語,恐怕卻是不敢強出頭鬧事的。
當年永樂帝朱棣遷都北京,取意天子守國門,北京城可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大明三百年天下,被蒙元韃子打到北京城外也不是稀奇事情,乖官那位便宜老丈人土蠻汗。可就率著蒙古諸部健騎圍攻過北京城,當時皇帝還下過勤王詔。
在大明人眼中,像是什麼土匪倭寇之流,不過癬瘡小疾,大明最根本的大敵,還是蒙元韃子,而乖官今年把蒙元給打得狼奔豕突,如今連土蠻汗的長子都親自進京來叩見當今萬歲爺了。這,是何等的威風?在大明人眼中,這才是真真牛逼的。
故此甭看國子監裡頭有一幫士紳人家出身的太學生在鬧。可也不過就是喊兩嗓子,要知道,讀書人的腰桿子在槍桿子跟前幾乎沒硬過,能硬的無非就是那張嘴。
這釣魚麼,自然要把鉤子藏在香餌裡頭才行。
摸了摸短鬚,董其昌欲言又止,乖官抿唇一笑,「大兄放心好了,潭拓寺的老和尚可是預言過我是菩薩轉世的,我料定我前腳剛離開北京。那些人後腳就會蹦出來,大兄,你就瞧好罷!」
瞧他那副神氣,董其昌忍不住就搖頭苦笑,「蘇東坡說書到今生讀已遲,我倒是寧願相信你這一番胡言亂語的……」
兄弟二人這邊說話。看唐三還在旁邊伺候著,就把他趕了出來,看唐三撅著屁股退到門口,乖官一拍額頭,又把他叫了回來,讓旁邊奧真奈美給他拿了一個匣子,裡頭是二十個十兩一枚的銀餅子,此外還有建州女直人那邊產的珍珠,「這幾天來回奔走,記得給下面人發點辛苦錢,告訴他們,拿了銀錢,當要送一半回去給自家老父親老母親……」
唐三鼓著眼珠子磕頭受了,從小美人兒奧真奈美手上拿過匣子塞在懷中,一腳輕一腳重地出了國舅爺的宅邸,從旁邊偏門走出來後,看著這所據說是當年嘉靖爺賜予新建伯爺王陽明的宅子,心裡頭那叫一個美,有十數個以前跟他在街面上廝混如今也入了錦衣衛的腆著臉道:「哥哥,在國舅爺跟前得了什麼賞賜?怎這般美滋滋的?」
瞧著眼前幾個傢伙,唐三把腦袋一昂,嗤之以鼻,「說了你們也不懂,你們懂個屁……其中一個剛被提拔為錦衣校尉的有些不服氣,「哥哥恁得門縫裡頭瞧人,把人瞧小了,小弟也是讀過幾本書的……」
「呸!你那個只好叫認得字兒,卻不好叫讀書人。」唐三把當年高夫子罵他的話轉學了一遍,就送給了這位兄台,「再則說了,瞧了幾本甚《花陰露》《隋煬帝艷史》你也好意思說自己讀過幾本書……**你妹。」
這幫傢伙都是長久廝混與京師街面上的,說這些髒話也不以為忤,反倒是臉上笑嘻嘻地去嗤笑方纔那個說自己讀過幾本書的傢伙,「唐家哥哥……不是,百戶哥哥說的有理,咱上次問你借了那本《花陰露》,麻痺,一開卷七個大字,天生一個仙人洞,這種書你也好意思在哥哥跟前顯擺……」
眾人七嘴八舌,把那人說得臉上緋紅連連討饒,「眾位哥哥原諒則個,一會兒小弟我請客吃酒,還不成麼!」
唐三這時候卻是擺起譜兒來,沉下臉說道:「如今你們跟在我身邊,我銀子不少你們的,不過,容哥哥我說一句,關了餉,至少送一半回去給自家老父親老母親,咱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想著法子從家裡頭騙銀子出來吃酒……」
眾人有些面紅耳赤,連連點頭,唐三這才笑了笑,卻萬萬不會說這是自己剛學來的,然後就每人塞了一顆珠子過去,眾人一瞧手上,頓時大喜,其中一個發愣,不太確定道:「這……得能賣上五兩銀子罷?」
五兩銀子不少了,一兩銀子兩石米,五兩銀子就是十石,有一個縣令老爺一年俸祿的九分之一了。
旁邊有個識貨的,嗤笑道:「五兩?哥哥我告訴你,你拿去當鋪朝奉瞧,他要敢說五兩,你老大耳刮子抽他,這東西是北邊建州人那邊產的。叫東珠,多少我也不敢說,不過怎麼也得幾十兩銀子罷!」說到此處,這人詭秘一笑。「不過我勸你還是別賣,給自家娘子好,說不準,你家娘子一高興,給你做個倒澆蠟燭……更說不準,你平日想走而走不得的旱道,她瞧著這珠子。也肯給你走一走……」
這些市井潑皮,無非也就是這些閒話了,旁邊人哄然大笑,被嘲笑的那廝緊緊握著珠子,臉上全是呆笑,卻是歡喜得狠了,旁邊唐三乾脆又每人給了一枚銀餅子,「回去給自家娘子打根銀釵子。剩下了吃酒,沒有娘子的,也可以拍一拍老娘的馬屁嘛!日後娶媳婦。還不都是你的……」
眾人大讚,哥哥真是及時雨,呼保義,美三郎,如此云云,無非都是說書先生說的水滸裡頭故事。
賞了銀子後,他自然要吩咐差遣,這些前潑皮們,其實也算得用心做事,這幾日來回跑。的確也盡心盡力了,唐三讓他們明日來尋自己,只留了兩個平素跟自己最近的,其餘人等當下一哄而散,從此處來看,他們還並沒有完全進入錦衣衛這個角色。不過,國舅爺用他們,無非也就是打探消息來回跑腿,真要在身邊聽用,還輪不上這些人。
這邊唐三在街面上切了羊羔肥牛,打了酒,又買了各色點心,叫身邊兩個兄弟拎著,然後叫了馬車,就往高夫子家裡頭去,在胡同口下得車來,這才施施然端起百戶老爺的架勢來,往裡面走去。
這高夫子是唐三一咬牙,拿自己俸祿的一半請的,要知道,一個百戶,肯拿出自己一半的餉來請,那可是太有誠意了,高夫子卻不過他數次登門,主要還是瞧在那百戶一半俸祿的面子,答應幫他身邊參謀,等若是狗頭軍師了。
唐三進了高夫子家門,也不跟他客氣,把羊羔肥牛等肉食擺在桌子上,又把點心請高家娘子收了,這才請高夫子坐下,他憋了許久的得意,這時候才發散出來,把自己得了董探花賜字的事兒說了,末了,使勁一拍大腿,滿臉興奮地潮紅,「這要在一年前,我哪裡敢想像如此這般……著飛魚服,懸繡春刀,相與的是國舅爺,探花郎……」
旁邊高夫子捻著下巴上幾根鼠鬚,瞧他那得意樣子,忍不住就想告訴他真相:伯仲叔季,這叔同,其實就是老三的意思,不就是唐老三麼,你還真以為這董探花給你取了個甚好字呢!
讀書人,連放屁都是拐彎的。
不過,正所謂拿人的手短,他如今可是拿著唐三一半俸祿的謀主,這話就不好直接說出來了,故此,數次乾咳,可唐三聽不出來這乾咳是什麼意思,還以為高夫子嗓子不舒服,「高夫子,嗓子怎麼了?這天氣也漸漸燥了,你可要注意身子……」
他說著,略微有些尷尬就搓了搓手,低聲道:「高夫子你也知道,我這人罷!手面大,我手底下人又多……若不然,早就尋一處好住處,也好把你接在身邊,這不是,好早晚請教麼!」
話說,唐三這樣出身的,能請到高夫子,這已經是燒高香了,這大明朝文貴武賤可不是說著玩兒的,這要換了以前,高夫子哪裡肯搭理他,即便如今他是錦衣衛百戶了,可百戶這官兒,北京城也有不少,天底下更多,哪個百戶能請到讀書人在身邊參謀的?根本沒有,別說百戶,千戶都不一定請到讀書人在身邊。
不過,高夫子等若自小看著唐三長大,曉得他的為人,愈是這樣,他這樣兒的人,肯拿出一半的俸祿來請自己,愈發顯得珍貴,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浪子回頭金不換。
這唐三兒,自小沒有受過正規教育,高夫子雖然罵他只好叫認得字不好叫讀書人,可實際上呢!私底下也頗為羨慕唐三的不拘一格,說白了,人家氣運比較強,說不準,這廝還真就能走出一條路來,誰能說得準呢!
像是他在城門口吃人的冰沙不給錢,碰上國舅爺,還被提拔成錦衣衛百戶,這東西,就叫做緣法,強求不來的。換市井說法,那就是祖墳上冒青煙,要知道,錦衣衛百戶。這玩意兒,普通人只能用仰視的眼光來瞧你了,換個扶桑的說法,可以稱之為登仙籍,當然,扶桑這個說法他其實上也還是跟天朝學來的。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打聽到一處好的宅院。前後三進,難得鬧中取靜,保管高夫子你喜歡,等我忙完這陣子,就把那宅院租賃下來,我看那北屋就適合你老去住……」唐三說著,就使勁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放在我心上的表情。
北方干冷。北屋可常年曬到太陽,習俗中都是家中尊長所住,唐三這話。意思其實就是你老就好比我家中長輩一般,咱們是一家人這麼一個意思,不過他是大潑皮出身,有些話,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
不過高夫子是聰明人,自然就聽出了話裡頭的意思來,看著唐三說完話,伸手去在桌上捻了一塊羊羔頭肉放在嘴中咀嚼,他這堂屋逼兀,唐三身高七尺開外。外頭曬進來的陽光只夠照射到他胸前,陽光裡頭濛濛的灰塵躍動,可高夫子瞧著這幅場面,心中居然就頗為溫馨。
他雖然有功名在身,可一輩子也沒甚大出息,家中娘子更是連蛋都沒下過一個。膝下荒涼得緊,如今有唐三肯這般待他,人之將老,有人如此,自然就心中舒坦了,也是人之常情。
高夫子捻著鬍鬚,看著唐三,忍不住就淡淡笑了起來,「當年張居正張閣老字叔大,你如今字叔同,閣老你是不用想了,不過,好生跟著鄭國舅做事,這錦衣衛指揮使,說不準你還是能有那麼一絲機會的……」卻是把唐老三的典故給嚥下肚子裡頭去了。
唐三面露喜色,旁邊兩個弟兄也湊趣,「哥哥恁好福氣,有高夫子在身邊參謀幫襯,這指揮使還不是手拿把攥的,我們跟著哥哥,日後也混個百戶千戶的……」
被兩個兄弟奉承湊趣,唐三得意,加之這時候高家娘子從外頭把熱酒食端進來,臉上也帶著些巴結的笑容,「誰說不是哩!打小我就瞅著你日後有大出息……」這大明朝的女人若沒給家中誕下一兒半女,那真是一點兒地位都沒有,說個不好聽的,若是高夫子從本家那邊承嗣,過嗣來的兒子甚至很可能在日後高夫子死後給她幾兩銀子就打發她滾蛋,這種事情在市井間也是常見的,也不怪她要巴結唐三了。
唐三摸著腦袋嘿嘿笑,「瞧嬸子說的……」一時間,卻又忍不住得意。
按下唐老三唐百戶這邊不表,這日下午,京師的人就瞧見了國舅大都督的車駕出了城,一打聽,據說是往天津去了,有人說,這位國舅爺買下了好大一塊地皮,給以前的舊街坊鄰居每人置換了一所好房子,還安排了上好店舖裡頭的股子。
這等好事,在大明朝也不算是新鮮事兒,譬如嘉靖帝那會子的嚴嵩嚴閣老,在家鄉也是修橋鋪路,誰若是在嚴閣老的家鄉敢說嚴閣老的壞話,保管被人給打死沒地兒埋,至於給股份這種事情,也屢見不鮮了,後世為何考據說明朝資本主義萌芽,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那些店舖買賣好的,大抵可以猜測都是大夥計店小二什麼的佔著店舖的一份股子在,忙的等若是自家的買賣,這才盡心盡力,像是《金瓶梅》裡頭的西門慶,最擅長用這個手段,送人股份,然後自家就當甩手掌櫃的。
國舅爺如此做派,自然就有人吹捧,也有人不屑,甚至有居心叵測的,還要說,這沒幾天就是萬壽節了,國舅爺在這當口還跑出去,真是目無尊上,無君無父。
當日夜間,吏部主事顧憲成就召集了一批同鄉,商議底定,要彈劾國舅大都督。
國舅爺這邊自然是不知道,也不屑於知道,有一句話叫做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他鄭乖官雖然也是個秀才,但這兩年南下北上,來回奔波,開拓眼界將養氣度,又何止一個秀才這麼簡單。
更何況,他對明朝的——得太透徹了,後世梁啟超編史,認為明季的文人處於的是一個誘姦時代,意思就是你來勾搭我,然後我半推半就,韃清最終把這些文人勾搭上手,玩弄了以後就棄之如敝屐,代表人物便如文壇領袖錢牧齋這般。
而明季文人風氣徹底敗壞,終究是由東林、復社這些文人開始,像是復社創始人張溥花銀子給老師周延儒買官,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
當然,這事兒,說不準也能說成是民煮賄選,若大明身處美洲,沒有什麼太大的外敵威脅,說不準也還真能衍化出民煮來,可是天朝身處群狼之中,卻哪裡有那麼好的運氣。
故此,這種類似的組織,乖官覺得還是不要讓他出現的好,因為在後世韃清被推翻之後的幾十年間,民煮之類的東西已經被折騰得叫人沒有信心了,起碼在天朝這塊土地上被折騰得叫人沒信心了。
這天下的事情,乖官覺得自己也說不準,像是朱元璋開國搞封藩,臆想著朱家千秋萬代,可一個朝代該亡他還是亡。
乖官也不知道什麼是好的,但是,被歷史可以證明的是,明季的文人集團,基本不是什麼好東西,甭管他們名聲有多好,什麼風聲雨聲家事國事,事實證明,治國上頭他們還不如魏忠賢那個死太監。
你大道理講的再天花亂墜,你再標榜自己是清流正統,老是問老百姓收受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這個國家就該亡。
乖官就是這麼認為的。(未完待續……)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