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章枷
乖官說三日為限,王啟年自然心知肚明,當下一撩裙袍單膝下跪,沉聲道:「願為大都督效死。」
嚓一聲,院子裡頭隊形整整齊齊的錦衣衛齊齊就往前踏了一步,一手按著腰間繡春刀的刀柄,一手一撩裙袍,單膝下跪,無數聲直如一聲。
「願為大都督效死。」
這時候,四周客房內的客人也被驚醒了,紛紛起身穿衣到房門口觀望,譬如那朱自笑,亦是三吳郡內少年揚名的名士,跟陳繼儒那是老相識了,在人民曰報做事後更是經常和陳繼儒混跡一起,連府上婢女都勾搭了一個,聽見響動,搖醒懷裡頭的婢女,起身披衣一邊繫著衣裳一邊被婢女扶著走到房門口,看著眼前這一幕,簡直目瞪口呆,其餘人等,心中也是狂跳,這,這哪裡還是錦衣衛,說是死士也不為過罷?
一時間,眾人心思各樣。
站在乖官身邊,陳繼儒張口結舌,這時候忍不住就想,在權勢面前,所謂名望地位,恐怕就如***身上的衣裳一般,一撕就破罷!
他忍不住就覺得,自己跟乖官打賭的話,恐怕要輸。
乖官極滿意,對王啟年說道:「這次口號就叫掃黃打非罷!從寧波港開始查起,我還真不信了,這八望族的屁股下面沒屎,去罷!」
他說罷,轉頭對陳繼儒道:「哥哥,咱們方才可是說要打賭的,我要是贏了,那便如何?」說著,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顯然在想什麼壞主意。
陳繼儒宛如被調戲的良家婦女一般趕緊抱著胸往後退了一步,警惕道:「沈府尊是你的老師又不是我的老師,我為何要跟你打賭?」
乖官嘿嘿一笑,張嘴打了一個哈欠,「走走走,睡覺了,困得緊,我還正長身體的時候呢!缺不得覺……」
這一夜,實際上很多人徹夜不眠了,乖官手下錦衣衛給他們震驚太多,自然讓這些人忍不住浮想聯翩,說造反,這個不現實,事實上也沒人往那上頭去想,但是,大明開國初期,也是有那麼幾個奢遮的外戚權貴的,掌兵權的駙馬也出過幾個的,只是這些厲害的人物往龐大的外戚堆裡面一扔,基數太小了,頓時不顯眼。
外戚位高權重,這事兒要一分為二來看,主上羸弱,外戚權重,這不好,可主上英武,外戚權重,那便是興國之兆,衛青、霍去病不也是外戚麼!後世史家甚至認為大明沒有強力的外戚也是亡國的緣故之一。
當然,五百年後史家大多不著調,不過這也看出,讀書人並非全部反對外戚權重的,說白了還是一個利益,像是朱自笑這些人,屁股全部在乖官這邊,自然不會嚷嚷什麼外戚權重是亡國之禍的話,反倒浮想聯翩,大都督果然手段了得,以此行尊王攘夷事,才可成事,日後水漲船高,大家也有方便。
這方便二字,可堪玩味,所謂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也是人之常情,大家都跟你鄭乖官做事,若沒好處,誰跟你?即便是養條狗,也得扔根骨頭給它啃啃罷!
乖官很快就睡著了,可陳繼儒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熬了兩個時辰,外頭天大亮了,睜著猩紅的眼珠子就把乖官給拽了起來,「鳳璋啊!我覺得,這事兒還是有些不妥,這八家聯合起來就佔著半個寧波,何況這八家還各自有姻親呢!雖說膿包要擠,腐肉要割,可若是太大了,會傷元氣的……」
被陳繼儒搖醒的乖官呆滯坐了好久,這才完全清醒,看著陳繼儒滿眼血絲,真是哭笑不得,感情你仲醇兄一夜也沒睡……他跳下床來,下意識叫人穿衣服,半晌沒人應,左右看看,這才反省,自己還在陳繼儒房裡頭呢!當下衝著陳繼儒嘿嘿笑,「由奢入儉難,叫哥哥見笑了。」說著七手八腳穿起衣裳來。
陳繼儒苦口婆心,還繼續勸說他,「譬如新建伯家,和張家有姻親關係,永年伯家,和黃家有姻親關係……」
新建伯王陽明這一脈在寧波也權勢不小,永年伯家,這是新貴,是當今萬曆皇帝的皇后王喜姐兒的父親家,封伯不過才幾年,可是已經抖了起來,萬曆七年剛封了爵位,就跟寧波黃家聯了姻。
其實這些乖官也都不懼,當代新建伯在南京還吃過乖官的虧呢!但是得罪人太多,給人感覺未免瘋狗一般。
聽到永年伯王偉的名頭,乖官正繫著滌絲,當下就是一怔,「王皇后的老子家?」陳繼儒連連點頭。
這位王皇后也算是傳奇女性了,她是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后,中宮四十二年,絕無僅有。
史書上頭有這麼一句話[中宮孝端王娘娘,其管家婆老宮人及小宮人,多罹捶楚,死者不下百餘人,其近侍內官亦多墩鎖降謫。惟皇貴妃鄭娘娘近侍各於善,衙門帶俸……]
這位打死手底下人百多個的皇后在歷史上還頗有慈孝的美名,聯繫起來一琢磨,便要可想而知,這個王皇后是多麼地痛恨鄭妃了。
一邊巴結皇太后,一邊故意做出雍容大度,憋了一肚子氣怎麼辦?手底下宮人的命不是命,打死拉倒,這才發散了我貴人胸中的惡氣,明兒起來,正好能裝出笑臉,自然雍容華貴。
孫應龍上京給皇帝送銀子,自然也把德妃娘娘的事兒要稟報給國舅爺的,故此乖官也曉得,宮裡頭傳什麼[半點觀音]的事兒,就是這位王皇后攛掇王恭妃傳出去的,雖然最終吃力不討好,反倒成就了德妃的美名,但其中包藏禍心卻是肯定的。
王皇后老爹王偉的老家便是寧波余姚縣,叔父王俊迄今還在余姚,據說飛揚跋扈、欺男霸女、魚肉鄉里。
暴發戶為何被人鄙視?大抵就是因為這樣兒的人,像是八望族,雖說樹大有枯枝,到底講究個底蘊,族中有族學,弟子也要講尊師重道,要讀書上進,可王家這樣的,憑藉著一個女人成了皇后,家裡頭一絲底蘊也無,說個不好聽的,數代貧寒泥腿子。
倒不是說泥腿子就該遭人鄙視,而是驟然發家的,幾乎無人逃脫爆發的嘴臉,昨日我被人騎,今兒我變本加厲要騎別人。
像是王俊,掛著錦衣衛指揮使的名頭,當然,這個指揮使只是虛銜,指揮不動任何錦衣衛的,可他到底是王皇后的親叔父,地方上自然有蒼蠅來叮這個大臭腿,捧他吹他哄他,原本不過一個破落戶的王俊自然抖起來了,首先就想著要跟當地八望族聯姻,像是楊家、屠家這樣兒的自然看不上他,也不畏懼他這個指揮使,可到底被他跟黃家勾搭起來,讓自家的十一歲的女兒嫁到黃家去,就成了姻親,黃家也是今年來有些敗落,其中一支的堂主垂涎王俊出的嫁妝(大明嫁女兒的奢華前文描述過很多了),讓自家兒子娶了王俊的女兒。
這樣一來,王俊更是水漲船高,正好老婆又死了,樂得他眉花眼笑,在大明,棄糟糠之妻罪名極大,但是這自然亡故麼,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陞官發財死老婆嘛!
故此王俊又使了銀子,娶了他親家的表妹,那是一個妙人兒,嫁出去不到半年死了丈夫,仗著黃家的勢力,把丈夫的家產全部給弄在自己名下,她丈夫族人自然不肯,官司打了數年,還沒個了結,這時候嫁給王俊,帶著家產一股腦兒進了王家的門。
《金瓶梅》裡頭西門慶怎麼發家致富的?娶馬馬發家致富的,像是西門慶的結拜兄弟花子虛的老婆李瓶兒,私自藏在西門慶手上的銀子三千兩,其餘什麼蟒衣玉帶、值錢珍玩無算,像是孟玉樓,改嫁給西門慶的時候,什麼衣裳頭面,都是插不下手去的,現銀也有上千兩,上好布匹幾百筒……
這些都是明俗,王俊得了這個肥得不能再肥的老婆,樂得嘴也合不攏,至於什麼官司,黃家好歹是望族,還要些臉面的,可王俊不要臉面,官面上使銀子,私底下叫潑皮無賴使手段,頓時就結了案,至此,王俊儼然就是地面上數一數二的大財主了。
陳繼儒把這些話對乖官一說,乖官沉吟了下,當即嘿嘿一笑,正愁無處殺雞駭猴,這王俊王指揮使,好肥的雞,當拿過來殺一殺。
瞧見他眼瞳中一閃而過的殺機,陳繼儒當即嚇了一跳,試探道:「鳳璋,你不會是想?」
乖官點了點頭,呼啦一下推開房門,大聲喊道:「嫂嫂,嫂嫂,容賦姐姐……」陳繼儒瞧他如此憊懶,只好狠狠呸了他一口,「你把我的女人當丫鬟使喚麼?」「這不是表示咱們親近麼!」乖官嘿嘿笑,陳繼儒也只能搖頭苦笑,「你啊!仗著年紀小,若換了別人,瞧我不老大耳刮子過去。」
在陳繼儒這兒吃了魚片粥,又和昨日眾人說了會子話,到了中午,王啟年來報。
王啟年做事還是老成的,不過一個上午,就把事情給攏順了,錦衣衛幹這些事兒也拿手,這年月,誰都不經查,真一查,誰屁股下面都是一堆屎,像是張四維張閣老,給山西商人也不知道多少好處,甚至這個好處都不需要明著給,朝廷政策稍微傾斜一下,那就是厚利。
有御史去山西,說山西[鹽法敗壞,勢要橫行,大商專利],說的就是張閣老家,沒幾天,這位御史就回家啃老米飯去了。
經王啟年這一查,觸目驚心,不過乖官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當下殺氣騰騰,把證據往桌子上頭一拍,惡狠狠道:「下午就去辦事,甭管什麼人,拿大枷枷起來,就枷在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