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章盆滿缽溢,腦滿腸肥,發家致富,蔭庇子孫
「百曉生好。」眾人聞言撫掌大笑,朱自笑瞇起眼睛也笑了起來,眾人猶自不肯放過他,紛紛攛掇道:「百夫,這明擺著日後便是一段佳話,你得了天大的好處,不行,你得敬酒,敬我們每人一杯……」鬧哄哄之下,朱自笑無奈,只好起身團團作揖討饒,眾人哪裡肯如此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有個嗓門兒大,更是大聲喊:「百夫,再不自覺,咱們叫了小嫂嫂過來,捏著你鼻子灌酒……」
這時候容賦親自溫了酒送來,聽了這話當即嬌靨薄暈,忍不住低低啐了一口,乖官在旁邊看著,心中好笑,陳香光顯然是經常帶這些人回來吃酒,連內眷都如如此熟悉了,想必是交情極好的,也是,他這個人不拘禮法,相交的朋友也應該如此,不過,這怎麼瞧都有五百年後大學室友互相鬧騰的親熱勁兒,忍不住卻是有些羨慕的。
的確,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陳繼儒關係如此好的,大抵都很是有書生意氣的,內心都自認為是自甘清貧不蹈俗塵的,當然,讀書人清貧和普通百姓清貧還是很有區別的,讀書人清貧,書還是有得讀的,飯還是有的吃的,小妾也能娶兩房的,所謂清貧,只是相對於官員上任刮得天高三尺而言。
就像是陳繼儒,修個廟宇祭奠吳郡二陸,弄一堆名花名草到廟宇中,堂而皇之說[我貧,以此祭二位先生],導致有人乾脆叫他陳乞花,出去訪友,穿個道袍騎個大青驢,這怎麼看也跟貧窮沒有任何關係,這年月,能穿道袍的讀書人,相當於後世穿著名牌休閒服,騎著大青驢,等於座駕是奧迪,何貧之有!可他愣是說,我貧。還理直氣壯,聽著極叫人惱火,可再仔細看看那些有名望的讀書人,哪一個不是撈得盆滿缽溢,腦滿腸肥,發家致富,蔭庇子孫,回頭再看陳繼儒,還真比較貧窮,這時候,你便要佩服他,至於那些市井的屁民,大明朝又有幾個人真的是放在心上,看在眼裡的?
所以說,明末貧富兩極分化太嚴重,讀書人地位太高,一個政權,應該是平衡的,穩固的,而這時候的大明不平衡,不穩固,不亡是無天理,至於造成不穩固的最終原因,其實還是讀書人,跟閹黨沒有一兩銀子的關係。
像是寧波慈溪縣馮家,號稱詩書傳家,祖上從漢獻帝時候被任命為句章錄事參軍,千年以降,到明朝已經是極盛,進士、舉人、秀才,不知凡凡,如今馮家號稱馮半城,慈溪縣志上頭錄得有他家人才數十人,說個難聽的,慈溪知縣上任,若不拜訪馮家,政令都出不了縣衙。
當然,大明治天下,大抵是和地方上鄉宦共治的,後世研究明史的歐洲學者甚至有激進的看法認為大明其實是無政府狀態,地方治理完全靠鄉老和鄉約,當然,這並不算抨擊,實際上甚至有替大明貼金之處,分明是說大明是民煮之朝。
可是在乖官看來,女直狗韃子一來,這些人一準兒是投降的居多。
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我們的祖先從冰雪覆蓋的大山裡頭來,燒殺擄掠,子孫們在瀰漫著葡萄酒香氣的溫柔鄉長大,然後,被另外一批大山中的蠻人殺死、佔奪,以前如此,以後,還是如此。
這紙糊的江南啊!並不是沒有豪傑,戚家軍不就是全部由浙江人練出來的麼,不給他們灌輸點鐵血的東西,他們就是綿羊,若灌輸了鐵血進去,那就是獅子。
看著眾人鬧騰,乖官心潮起伏,一時間無數念頭,摸著下巴看著眾人,倒是有些恍惚了。
「鳳璋,鳳璋。」陳繼儒叫了他幾聲,眼神詢問,意思說,發什麼呆呢!乖官一怔驚醒,笑著舉杯,豪氣干雲,「諸位哥哥,小弟我敬大家一杯,先干為盡。」說著一昂頭就喝了下去,再齊齊照了一個滿杯,眾人也是喝得正興高采烈,自然就把身份之類的東西暫時放下,乖官藉機又起身,衝著容賦一舉杯,「嫂嫂,我敬你一杯。」
在房內吃酒的諸人都不是普通人,能和陳繼儒交好的讀書人,有笨蛋麼!自然能看出來,這是乖官特意抬舉對方,自然湊趣起哄,容賦又驚又喜,當即愣在當場,眼角就泛起兩顆淚花來,陳繼儒手在下面扯了扯她裙角,她這才驚醒,含羞低聲道:「奴酒量淺,陪叔叔吃半盞。」眾人本就吃的素酒,不過容賦如今有身子,故此不肯多吃。
「嫂嫂,你這便不懂了,這素酒酸酸甜甜,開胃可口,只要不過量,每日吃些,無妨的,尤其是女人家有身子,容易沒胃口,更是要吃些。」乖官一本正經,「求嫂嫂滿飲了,若不然,我只好跪下了。」
這話就有些故意憋壞,卻是說得容賦滿臉羞紅起來,不知所措看著陳繼儒,陳繼儒也是哭笑不得,只好說:「鳳璋啊!你壞就壞在是個讀書人。」可乖官不依不饒的,其實就是放低姿態,故意讓大家看看,我也就一凡人,容賦只好羞紅了臉頰吃了一盞。
眾人忍不住撫掌大笑,這時候再看乖官,便覺得大都督果然有過人之處,別的不說,禮賢下士親近過人那是肯定的。
這酒一直吃到半夜,方才散了,諸人自然有下面僕人安排在客房安歇,乖官卻是被陳繼儒拉著,說是要徹夜長談,這時候,陳繼儒才說了一些自己感覺到為難的事情。
方才畢竟人多,雖然都是好友,如今都在人民曰報做事兒,可這個大方向上頭,陳繼儒卻只好來跟乖官說,畢竟,要想實現兄弟三人當初構想,最關鍵的,還是乖官的權勢,陳繼儒只能做鼓吹,卻不好擅自把握大方向。
寧波府如今可說是大變樣,別的不說,光是九州島的兵船泊入港口,這便衍生了無數的買賣,譬如皮肉生意,你禁天禁地,也不能禁止嫖妓,尤其軍漢,那是根本禁不住的,你要禁住了,那麼打仗後必然會出現屠殺***,堵不如疏,這個道理,老祖宗數千年前就說過了。
而一個城市的大發展變化,必然會衍變出無數光怪陸離的事兒,寧波府有好些望族,像是有名的寧波八望族,楊、屠、張、陸、馮、虞、黃、史,這些家族在寧波少則百年,多則千年,在本地有無數的產業,別的不說,只說八大最末的東錢湖史家,在南宋出過三個宰相,七十六個進士,有一副對聯就專門說史家的:一門三宰相,四世兩封王。
地方上的望族能量到底多大呢?舉個例子來說明一下,就是這史家,在南宋的時候,舉薦過大詞人陸游的尚書右僕射陸直翁的老母親過大壽,這位老夫人誕辰是八月十六,八月十五的時候,滿城喧嘩熱鬧,史家一點動靜都沒有,市井間奇怪之極,結果第二天,史家張燈結綵,歌舞邀約,看花了寧波人的眼,從那以後,別的地方八月十五中秋,寧波是八月十六中秋。
地方上的望族能量就這麼大。
這史家還是敗落下來的,八望之中排名最末,這八家,無一不是在朝廷有奧援,地方上有大量的土地和產業,而乖官攛掇他老師沈榜弄耕種大米補貼銀兩,很明顯,就得罪了八望族,如今,寧波府也很頭疼,可是,沈榜沈敦虞是乖官的老師,總不能讓他拉下臉來去求學生給自己出主意罷!
像是如今寧波港的皮肉買賣,就操在史家一個偏房弟子手上,史家一來代表八望族,本就對寧波府很不滿,二來也要給下面的家族子弟一口飯吃,也就故意不聞不問。
聽陳繼儒這麼一說,乖官就沉下小臉蛋來了,怪不得陳繼儒方才不說,這是在打他老師沈榜的臉嘛!打他老師的臉,那不就是打了他鄭乖官的臉?
這些勢力太強大了,八家一聯手,說佔據寧波府一半的土地和產業,那絕不是誇張,當年北直隸商人罷市,東廠和錦衣衛都沒轍,朝廷最後也只好服了軟,前車之鑒。
沈榜苦惱也苦惱在這一點上,八望族也知道了國舅爺不好惹,連閣老家都拆過,閣老的閨女都搶過,他們尋思自己可沒那麼能量,可利益當前,誰又願意放下呢?弄不過國舅爺,我弄國舅爺的老師總可以罷!我不明著弄,我暗著來總可以罷!
所以八望族一旦拒不合作,寧波府就頭疼了,何況,知府下面還有同知和通判,輔佐知府,分掌錢糧、江海河防務、水利等等,知府並非一般人所想的能一手遮天,這些人也不給你搗蛋,就冷處理,我不合作,那也是極為頭疼的,公然衝突還好解決,這等陽奉陰違的事兒是最難辦的。
乖官瞇了瞇眼,陳繼儒瞧出些端倪,趕緊說:「鳳璋,你可不能多事,我知道你定然是想,此次進京,乾脆走動一下,換掉同知和通判,可是,換了同知和通判雖然方便行事了,這樣一來,朝廷怎麼看你?弊大於利,不妥,再說,這也會給府台大人造成麻煩,到時候吏部考功,寫上一筆訥於交際……」